回到阳州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傍晚时分。
原本王朝内就人心惶惶的,沈淮自然是悄无声息的带人离开的,让安将军坐镇,倒是没有多少人发觉此事。是以他带着人回来时也回的无声无息,未曾让人觉察。考虑到顾明绣身子问题,沈淮派人通知了将军府,又表明她才回来需先好好休息,请众人明日再来看她。
安将军等人倒也没有太过强求,得知了顾明绣确是安然无恙之后便放下心了。
吩咐人将宋煊移交到安将军手中之后,沈淮便去了书房理了理这几日的情况。
见到顾明绣回来,墨竹等人自然是喜极而泣,连忙吩咐小厨房熬些安神茶,又伺候着顾明绣歇息。沈淮在那旁忙了片刻,回来的时候顾明绣也正好梳洗完毕。她穿着白色的单衣,披着暖绒斗篷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的梳理着长发,桌上的安神茶却没喝。
沈淮望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茶,提醒她道:“一会儿冷了,先将药喝了。”
“好。”顾明绣答了一声,顺从的放下了梳子走到了桌前。
她捧起安神茶小口饮尽,沈淮便是只安静的坐在一旁,手搭在桌上,漫不经心的凝视着她,漆黑的眸色泛着几点浅淡的笑意。顾明绣喝药的姿态十分悠闲,沈淮便伸手捻起她的长发在手中把玩:“明日请大夫过来瞧一瞧,你这几日折腾不少,须得好生再静养一段时间。”
“嗯,我知道。”顾明绣应了一声,将药碗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她抬起头看着沈淮,眸色干净而温柔,显得整个人温和且清灵:“那么,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么.......我都可以一一回答你,不管是什么问题。”
乌黑的长发在手中拂动,有浅淡的清香。
沈淮凝视着她,唇畔的笑意亦是十分温和:“我的确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询问你,想要让你一一解答......但却不是此刻。事情尚未了结,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再同你好生谈一谈。”
闻言,顾明绣眨了眨眼睛,腾出几分若有所思:“你.....查出来了么。”
“不是宋煊跟沈旸,但却未必逃得过他们的干系。”沈淮答道,眼底的笑意便凉薄了些,“在我的眼皮子眼底做的这般天衣无缝,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未曾觉察出半分,倒是我们疏忽了不少啊......便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毕竟你我都活着回来了。”
顾明绣点了点头:“是啊,这个人.....倒是十分厉害。”
“那可未必,许是我们都疏忽了些什么地方。”沈淮眼眸微沉,透着几点寒意。
风吹池面皱,顾清月拖着长裙,缓缓走过长廊,将手中的衣裳披到了站在殿外的人身上,温柔的笑了
笑:“我已经请王妃回去休息了,待她精神好些再来服侍夫君。”她叹了一声,低声道,“夫君您在这里守了好几日了.....不如回去休息吧?”
“......皇叔还未曾回来,我不放心。”五皇子眸色微沉,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底泛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如今太子已经伏诛,父皇又日渐病重.....皇叔也不知这几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何敢再放下心。”
顾清月轻轻叹了一声,张嘴要安抚他:“萧王殿下一向——”
“这几日你便可以安下心了。”淡淡的声音忽而响起,二人便不由得同时望去。
沈淮携顾明绣踏上石阶,眉眼一如既往的带着几点凉薄。
“四——萧王妃,你没事了!”顾清月压下熟悉的称呼,往前走了几步,惊喜的看着顾明绣,伸手握住顾明绣的双手,她仔细的打量着她,“还好还好....没有受伤。”
“别担心,宋煊已经抓回来了。顾长歌姐妹二人也已经送入了天牢,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了。”顾明绣朝着顾清月安抚似的笑了笑,抬首望向了沈淮。
“可是父皇身子怕是不太好了,皇叔......”五皇子稍加片刻沉默,眉眼间便有几分痛楚。
几人静默片刻,便有公公慌慌张张的从宫殿内冲了出来,视线落在沈淮身上上便攸然亮了起来:“殿下、殿下!萧王殿下!您可入宫了!陛下、陛下要见你——快快快,跟老奴进去看一看,陛下怕是、怕是不行了......”说罢,他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沈淮眉眼一沉,便大步入了殿内,众人便也跟了进去。
不过短短半月,天子便仿佛迟暮一般,同顾明绣印象中的老人全然不一样。病榻上的老人失去了那份威严,宛如寻常老者。他的眼窝深陷,眼圈泛着淡淡的青色,唇畔一点血色都没有。闻见有人入内,他努力的挣扎眼睛,试图寻找来人:“阿....淮.....”
“皇兄!”沈淮跪倒了最前方,握住了天子的手,“我在。”
“你....回来了。”天子握住沈淮的手也显得十分吃力,他艰难的转过头,视线缓缓落到了沈淮的脸上,“我还以为....你怕是赶不到见我最后一面。”那声音中带着几分愧疚,倒是教众人微微怔了怔,“哈.....你是不是把你的王妃救回来了......”
“我们逼你娶微衣,你一定是不满意的,呵....可你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天子的声音有些虚弱,却缓缓平稳了下来,他闭着眼睛淡声道,“你向来....都是有自己的主意,做什么想什么从来不同我们商量,可是你却不会做些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我们
都知道的。”
沈淮没有说话,漆黑的眸色有几分复杂的情愫。
“沈淮!”天子忽而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眼底有几分严肃而认真的淡光,“你从来不听我们的,我们说什么你都不同意。这一次.....你却定要答应我,只有这一次,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走也走的不安心.....”
握着他的手缓缓失去了力气,沈淮反手握紧天子的手。
“沈家人的江山....不能落入外人手上....我们沈家人的东西....你要好好守着.....”天子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弱弱的有些快要听不清,“我...将这个帝位交到你手上....你要坐牢它,坐稳沈家的江山....你要答应我.....你要即刻....即刻即位....”
天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缓缓逝去。
沈淮沉默片刻,嗓音有些喑哑:“.....沈淮,领命。”
闻言,天子的眸色忽而亮了起来,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眼底的光一点点的消失,缓缓地,他闭上了眼睛。旁边的人都红了眼圈,沈淮依旧跪在原地,沉默的握着他的手,漆黑幽深的眸色看不出半点情绪。
半晌,沈淮忽而漠然开口:“皇兄去了。”
登时满屋子的人都怔了怔,旋即齐刷刷的跪下来放声大哭。顾明绣跪在沈淮身后,宽大的衣袍盖住沈淮的衣裳,她伸手握住沈淮放下来的手,对方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伸手握紧了顾明绣的手,依旧看不出情绪。
太后才赶到宫殿门口,便闻见内殿传出来的哭声。她身子一颤,便泪流不止,站在门口险些站不住。苏微衣及时扶住她,抬头望向内殿,也忍不住低声哭泣。
长风过廊,屋檐下的铃铛轻轻响动。星河长流,无声俯视。
太子逼宫不过半月,天子过世。天子过世前传位萧王沈淮,而后即位,封其正妃顾氏为后,悬空后宫,未曾纳过一妃。又封五皇子为宁王,六皇子信王。新朝至,为安抚百姓,新帝携皇后顾氏登上城楼,燃放孔明灯以求长顺,与城中百姓共度灯会。
与此同时,当夜顾长歌姐妹二人逃出天牢,下落不明。
“皇后娘娘,该歇息了。”
墨竹过来提醒的时候,顾明绣依旧站在阁楼之上凝视着远处未曾燃尽的灯火。她头戴凤冠,长发披散在身后,衣裙逶迤拖在身后。妆容精致而秀丽的姑娘立在城楼之上,双手叠于腹部,端庄大气,似是生来就该母仪天下般。
墨竹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觉得.....她家姑娘似是生来便该登上这后位。
“缪兰呢?”顾明绣道。
“缪兰有
些累了,奴婢便让她去休息了。皇后娘娘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吩咐奴婢来做。”墨竹温声道,“或是....奴婢去将缪兰叫醒?”
顾明绣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该是累了,你也早些休息。我再站一会儿便就好了,下去吧。”
墨竹便没有说话,福了福身子便退了下去,顾明绣安静的望向远处,眸色有些淡淡的。
沈淮来寻她的时候,放缓了脚步。
年轻的帝王站到她身侧,淡声道:“你在想什么。”
“.....我死在今夜。”顾明绣垂下眼眸,旋即又抬起头来凝视着远处的风致,眼底波澜不惊,倒是淌着几分惆怅,“我跟依依....都死在这一夜。死在顾长歌顾筱蝶,跟顾青元的手中....比起上一世,我依旧登上了后位,但是顾长歌她们却逃跑了。”
沈淮伸手揽住她:“你的夫君是我,不是旁人。至于顾长歌,跑了捉回来便是,有我护着你,谁也不能将你如何。”
“顾明绣,看好了,这是我们所拥有的天下。”
“我要守着它,亦会守着你。”
星河漫漫,年轻的帝后相拥立于阁楼之上,看山河万里,繁华如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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