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低沉而悠长,有如来自北方的风,令人不寒而栗。
青丘家族的战鼓随即回应,洪亮而不驯,只是青丘有病心中却觉得比较小声,且有些不安。
当号声渐渐平息,凌厉的空鸣声填补了空缺。
在青丘有病的右边,道路两侧的弓箭手撒出一阵箭雨,北方人开步快跑,边跑边吼。
青丘家族的弓箭如蛇信子一般朝他们身上招呼,百支,千支,刹那间不可胜数。
不少人中箭倒地,呐喊转为哀嚎。
这是第二波攻击又已从空中落下,弓箭手们纷纷将第三支箭搭上弓弦。
战鼓再次响起。
西门烈领主挥舞举剑,怒吼着发出命令,几千人的声音随后回应。
青丘有病一声苦笑,踢一下马肚,放声加入这个嘈杂的大合唱,跟随者前锋军的队伍向前冲去。
“河岸!”当军队策马开跑,青丘有病扔对土著们不放心地吼叫,“记住,守住河岸!”
刚开始冲刺时,青丘有病尚还带头在前,但齐颖随即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呐喊,从他身边蹿了过去,黑石狂吼一声,也跟了上去,土著们豪横地纷纷跟进,把青丘有病留在他们扬起的烟尘中。
正前方,一群敌军枪兵组成半月阵型,有如一只两面生刺的钢铁刺猬,躲在绘有步扬家族哀嚎雪领头纹章的高大橡木盾后方,严阵以待。
西门烈率领一对精锐重骑兵,呈锥形阵势,率先与之正面交战。面对大排长枪,半数的马在最后一刻停止冲刺,闪避开去。有的则是横冲直撞,抢尖贯胸而出,当场死亡。
青丘有病看到至少十来个因此倒地。西门烈的坐骑被一根带刺枪尖刮过脖颈,高大战马后腿着地,伸出镶着黑铁的双蹄外踢。发狂的战马跃入敌阵,长枪自四面八方向它拥来,但盾墙也同时被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北方人脚步踉跄地闪避巨大战马的垂死挣扎。
战马轰然倒下,吐血身亡,西门烈却毫发未伤,高擎双手巨剑,展开疯狂攻击。
黑石趁敌方盾墙裂缝来不及合拢,也冲了进去,黑风岭的人众紧跟其后。
青丘有病挥臂高喊:“跟着我冲啊!”其实此时大部分人都已冲了进去。他瞥见齐颖的坐骑倒地而亡,但她本人却身手灵活地避开。
有个野人谷的原住民被钉死在步扬家族的长矛上,龙五的马则扬腿踢断敌人的肋骨。
这时,一阵箭雨洒在他们头上,究竟从何而来,他说不准,总之这箭雨对步扬军和青丘军一视同仁。它们或从铠甲上弹开,或找到暴露的血肉。青丘有病举起盾牌,躲在下面。
在骑兵的冲锋下,铁刺猬逐渐崩解,北方人纷纷后退。
有个矛兵愚蠢地朝黑石直冲过去,结果被黑石的战斧一挥正中胸膛,穿透盔甲、皮革、和正片胸膛,顿时毙命。斧刃卡在对方肋骨里,但黑石并没因此停歇,又用左手的战斧将另一个敌人的盾牌劈成两半,右手的尸体则软绵无力地随马颠簸。最后尸体滑落地面,黑石高举双斧,交互撞击,发出摄人的呐喊。
这是他自己也冲入敌阵,战场瞬间缩减到坐骑周围几尺。一个步兵手持长矛朝他胸膛戳来,他战斧一挥,将矛格挡开,那人后退一步,打算再试一次,但青丘有病调转马头,把他踩于马下。
龙五被三个敌兵团团围住,但他先是砍断第一支向他刺去的矛头,反手抓住另一只刺来的长枪,一剑正中持枪者面门。
一支飞矛从右边朝青丘有病掷来,“咚”的一声插在木盾上。他转身追击掷矛者,但对方举盾过头,于是青丘有病策马绕着他转,战斧如雨般砸在盾上。木屑飞溅,最后北方人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盾牌刚好挡在身体上。
青丘有病的战斧够不着他,下马又实在麻烦,所以他抛下此人,策马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次他从背后偷袭成功,战斧向下一劈,将一个全身贯注对战的占优势的地方士兵砍倒,解救了青丘军团的一名战士。
他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便勒住战马缰绳,寻找河岸,猛地发现河流竟在右手,看来乱军中他不知不觉调转了方向。
一位黑风岭的土著从他身边跑过,软绵绵趴在马脖子上,一支长矛插进肚腹,从背后穿出。显然此人没救了,但当青丘有病看见一名北方士兵跑过去要拉住那匹马缰绳时,他也冲锋过去。
对方持剑迎战,他生的人高马大,穿一件白铁锁子甲以及白铁手套,不过掉了头盔,鲜血从额头的伤口直流进眼睛里。青丘有病瞄准他的脸,奋力砍去,却被那高个子挥剑格开。
“残废!”来者高声喊叫,“去死!”
青丘有病有马的优势,骑马绕着他转,他也跟着旋身,不断挥剑朝青丘有病的头颅和肩膀猛砍。
刀斧相交,青丘有病这才体会到高个子士兵的力量,这家伙力量比他打,动作也比他快许多。
该死的,龙五跑哪里去了?
“去死!”那人咆哮着发出猛烈攻击。青丘有病勉强及时举盾,挨下这一记猛攻,盾牌仿佛要向内爆开,碎裂的木片从手边落下。
“去死!”人高马大再度紧逼,一剑当头劈下,打的青丘有病头昏眼花。那人抽回长剑,在青丘有病头盔上拉出可怕的凹槽,高个子不由得嘿嘿一笑……谁料到青丘有病的战马移动时狠踩中他的脚,高个子一声哀嚎,青丘有病紧抓机会,挥斧砍进他的脑袋。“去死的是你,你这个没头盔的!”青丘有病对慢慢倒下的高个子说。
他正要抽回战斧,却听有人大喊。“为步扬家族而战!”对方声音洪亮,“为北冥城的步扬尘而战!”这名骑士马蹄奔腾,朝他冲来,带刺的流星锤在他头顶挥舞。
青丘有病来不及叫唤龙五,两匹战马便轰地撞在一起,流星锤的尖刺穿透了他右手肘关节薄弱的金属防护,一阵剧痛顿时炸裂开来,斧头也立刻脱手。
他伸手想把剑,但流星锤根本不给他机会,呼啦啦转了个圈后朝他面门扑来。一个令人作呕的碰撞之后,青丘有病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不记得自己撞到地面,然而睁眼面对天空。青丘有病连忙翻身,想要站起,却疼的浑身发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动。将他击落的骑士靠过来,高高在上。“你可是条大鱼。怎么样?青丘家的二公子?投不投降?”
我投降,青丘有病几乎大吼,但声音如同卡在嗓子里,他知道自己刚才摔坏了,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他挣扎着跪起来,胡乱地摸索武器,匕首、短刀,什么都好。
“投不投降?”骑士高高在上地坐在战马上,人和马都活像庞然大物。带刺的流星锤慵懒地转着圈。青丘有病双手麻木,视觉模糊,剑鞘竟是空的。“不投降就得死。”骑士高声宣布,链子锤越转越快。
青丘有病踉跄着起身,不觉一头撞上马肚子。
奇迹发生了。
马儿发出凄厉的嘶喊,前脚跃起,剧痛令它只想要挣脱开。鲜血和肉块雨般洒在青丘有病脸上,接着,马儿以山崩之势轰然倒地。等他回过神来,面罩里塞满泥巴,有东西撞击他的脚。青丘有病艰难地挣脱开,喉咙里紧绷的几乎无法言语。“……投降……”他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希望能够活命。
“是,我投降。”一个人呻吟道,声音充满痛苦。
青丘有病拨开头盔的泥土,发现那匹马朝另一方倒下,正好压在骑士身上。骑士一只脚被马困住,用来缓冲撞击的手则被折断。“我投降。”他继续说,同时用另一只没被折断的手在腰际摸索,抽出配剑丢在青丘有病脚下。“大人,我投降。”
青丘有病这才想起被自己无比嘲笑过的带一尺长尖刺的头盔,自己刚才晕头转向扎中了马。
他头晕目眩地弯腰拾起那把剑,手稍微一动,阵阵剧痛便自肘部直冲脑际。
战场似乎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他所在的位置除了大批死尸,没有活人留下来。
乌鸦在上空盘旋,落地啄食。
他看到叔叔青丘余力派出中军支援前锋,大批长枪兵将敌人逼回丘陵,两军正在缓坡上做殊死搏斗,长枪方阵碰上了又一堵由椭圆铁钉盾构成的壁垒。
他一边看,只见空中又洒下一阵箭雨,盾墙后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倒下。“骑士先生,我想你们快输了。”他对被马尸压着的骑士说。对方没有答话。
背后忽然传来蹄声,他急忙旋身,但由于手肘巨疼,他已无法举剑作战,只能站着等死。
幸好来的是龙五,他勒住缰绳,往下看青丘有病。
“你可真是及时雨。”青丘有病告诉他。
“我看你靠自己也完全能应付。”龙五回答,“只是你把头盔的尖刺弄丢了。”
青丘有病伸手一摸,头盔上的尖刺依然整个折断。“我没弄丢,我知道它在哪。你看到我的马了么”
等他们找到马,战鼓再度响起,青丘灵力领主的预备队倾巢而出,沿着河岸朝敌军冲去。
青丘有病看着父亲疾驰而过,身边围绕着几百名骑士,抢尖在阳光照耀下闪光,青丘家族的千面青狐旗帜迎风飘扬。
步扬家族的残余部队在冲击下彻底溃散,有如被铁锤敲打下的薄冰。
青丘有病盔甲下的手肘又肿又疼,他就没有参与最后的屠杀,转而去和龙五去寻找自己的手下。
许多人是在死人堆里找到的。一个土著倒在一滩渐渐凝固的血泊中,右手肘以下全部不见,身边还倒卧了十几个黑风岭的原地民。黑石颓然地靠坐一颗树下,全身插满了箭,野人谷的黑痣男马特头枕在他的膝上。青丘有病本来以为他们两个都死了,但当他下马,黑石却睁开了眼睛:“他们杀了野人谷的马特。”
除了黑痣外,可算英俊的马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长枪贯穿胸膛的一个红点。
龙五扶黑石站起立,大个子仿佛这才注意到身上的箭,便一支支拔出来,一边抱怨弓箭把他的皮衣和铠甲插出一对窟窿。
有几支箭射进体内,拔的他像个婴儿般喊疼。当他们拔箭时,齐颖骑马过来,向他们展示他割的一把左耳。
还有不少土著兵众,正忙着从死人身上寻找战利品。
青丘有病环顾四望,当时跟随他的三百土著大约只有半数幸存。
青丘有病安排生者搭理死者,让龙五去处置被他俘虏的骑士,然后独自去寻找父亲。
青丘灵力坐在一棵大树下,正拿着镶珠宝的杯子喝酒,并让他的侍从为他解开战甲的环扣。“一场漂亮的胜仗。”叔叔青丘余力看到青丘有病,便对他说,“你的野人们打的也不错。”
父亲以他那双淡绿金瞳看着他,冷酷得令他打颤。“父亲,是不是教您吃惊啊?”他问,“按照您的计划,我们本该被敌人宰割干净,是不是这样?”
青丘灵力领主一饮而尽,脸上毫无表情。“你说的没错,我把最散漫的队伍安排在左侧,想的便是左侧必然溃败。步扬飞不过是个小孩,想必有勇无谋,我原本希望他一见左翼有空档,必全力出击,完成他包抄的计划。等他进了圈套,你叔叔的长枪兵会把他们赶进河里,这时我的预备队会全力跟进。”
“您的计划过于完美,但您把我丢进屠宰场,事先却不把计划告诉我。”
“为了让表演更具真实性,这样北方人才会上当,”父亲回答,“何况我怎么会把军事机密透漏给与雇佣兵和野蛮人为伍的人。”
“那真是遗憾,雇佣兵和野蛮人扫了您的兴。”青丘有病脱下钢护手,任它落地,因手肘的剧痛皱起眉头。
“以步扬飞那小鬼头的年纪来说,他的用兵超乎预期地谨慎,他并没有进入圈套,”青丘灵力略显遗憾地说,“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赢了。你似乎受伤了?”
青丘有病的右臂染满鲜血。“父亲大人,感谢您的关心,”他咬牙说到,“可否麻烦您派个药师来帮我看看?除非您觉得有个独臂的残废儿子更有趣……”
青丘灵力还来不及回答,只听马蹄声渐近,随后一声急切的喊叫:“青丘灵力大人!”他便转过头去。
安阳将军翻身下马,青丘灵力领主起立迎接。
那匹马口吐白沫,嘴流鲜血。安阳将军生的高瘦,一头暗铜色头发披散,穿着发亮的镀铜钢铠。他在父亲面前单膝跪下,“领主大人,我们俘虏了部分敌方头目,包括申屠宫、赤松阳等领主。至于太史安领主,恐怕已经逃了。”
“步扬飞那个小狼崽呢?”青丘灵力急切地问。
安阳将军迟疑片刻。“大人,恐怕步扬家族的那个小孩并不在此处,而我们之所以能赢恐怕是因为他们几乎没多少骑兵,全是步兵方阵。”
“你是说步扬飞带着北境的骑兵去了他处?那里?他带着近五千或者八千的骑兵去哪了?啊?”胜利的喜悦在青丘灵力脸上散去。
毫无疑问,自己今天打的这场仗不过是步扬家族为了拖住青丘主力军团自断的一臂。
如此庞大的骑兵队伍,竟然从眼皮子低下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这让打了一辈子仗的青丘灵力甚觉颜面无光。
而战争中,面子还是小事,任何错误的判断都会满盘皆输。
“去,现在就去,哪怕把俘虏宰个干净,也要撬开他们的嘴,问清楚他们骑兵的动向。”青丘灵力愤然摔了昂贵珍爱的酒杯。
酒杯撞击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碎片四射。
“遵命,大人!”安阳将军正待转身,又一匹马快速飞驰而来。
一个传令的斥候脸上焦虑不安,惶恐着滚落马下,半天没爬起立。
几个军士将斥候搀起,青丘灵力一个眼色,身边仆人送上一碗水。
斥候双手捧碗,呼噜噜一饮而尽,他边擦嘴边喘着大气说,“回,回领主大人,刚从南边……南边探到,步扬……飞的骑兵,骑兵主力,已经从风陵渡过河,赶赴……赶赴望海城去了。”
“什么?夏侯雷该千刀万剐,满门抄斩!”青丘灵力气的直跺脚。
他早就下令让青丘有勇从望海城撤军,加入对抗北冥城的战斗以保完全。奈何青丘有勇非要拿下望海城,成就不世之功,迟迟不肯撤兵。
这下可好,非让人里应外合腹背受敌不可。
青丘灵力恨不能立即集合人马赶去望海城,但望着刚经历死战的大军早已损失打半,剩下的也伤痕累累哀嚎遍野,这支军队没几个月的修整,恐怕难以上阵。
即便自己赶过去,恐怕那边早已打完,等着自己前去送死。
他叹口气,也是无可奈何。
青丘有病的受伤手臂依然往下滴血。他心里发出赞叹:好个步扬家的毛头小子,竟有这般谋略。他依稀记得刚刚父亲说的话,说步扬家的小孩必定有勇无谋。
这当真是打脸的节奏。
若不是手臂实在疼的太过厉害,青丘有病相信自己没准会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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