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宰相府,青丘有病睡在诸世海、步扬尘曾经睡过的卧室沉沉安眠。
“大人,宰相大人?”同样是尚且迷迷糊糊的赵三叫醒他,青丘有病半睁开眼。“老爷,青丘有礼大人来访。”
“我这个堂弟真会挑时机,”青丘有病平静地告诉哆哆嗦嗦的赵三,他的这位仆人兼车夫肯定以为深夜唤醒他,会遭一顿训斥。“带他到书房,告诉他,我马上下来。”
从窗外的天色判断,应该过了午夜时分。莫非青丘有礼以为这时候我就会迷迷糊糊,反应迟钝么?他心里盘算。不,青丘有礼根本不会动脑子,这一定是青丘有容的主意。可惜,老姐要失望了。
他每晚都把工作带到床上,一直干到凌晨——在摇曳的烛光下,仔细审查哈尔德秘密报告,查阅白敬亭的账簿,直到眼睛发疼,字迹模糊为止。
他用床边脸盆里的温水湿了湿脸,不紧不慢地蹲在厕所,夜间的空气让他裸露的皮肤有些凉。
青丘有礼士年方十六,是叔叔青丘余力的小儿子,从没什么耐性,就让他等着吧,他会越来越焦躁。青丘有病清空肠子,套上一件睡袍,并用手指将稀疏的亚麻色头发揉乱,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刚刚醒来。
青丘有礼在烧成灰烬的壁炉前踱步,身穿有黑丝绸内袖的红天鹅绒斜纹外衣,佩一柄镶珠宝的匕首,刀鞘镀金。“堂弟!”青丘有病跟他打招呼,“你真是稀客。请问有何贵干呢?”
“摄政太后陛下命我前来,要你即刻释放国师文山河。”青丘有礼拿出一条猩红的缎带,金蜡上摁有青丘有容的太后印。“这是陛下的授权状。”
“原来如此,”青丘有病挥手要他拿开。“唉,姐姐大病初愈,我衷心地希望她不要过度操劳。倘若病情复发,那就太遗憾了。”
“太后陛下业已康复,”青丘有礼简略地说。
“妙极了,”尽管不是我喜欢的曲调。我当初真该多下点剂量。青丘有病本希望能多几天不受青丘有容的干涉,但对她迅速恢复健康也没吃惊。毕竟,她是青丘有勇的孪生姐姐。他做出一个愉快地笑容。“赵三,替我们生个火,这里实在太凉。陪我喝一杯如何,我的堂弟大人?我发现温酒有助于睡眠呢。”
“我可不需要睡眠,”青丘有礼说,“我代表陛下前来宣令,不是来跟你喝酒的,半人。”
哟,铁卫称号让这小子肆无忌惮,青丘有病寻思——还有他在谋害皇甫雄之私生子一事中扮演的可悲角色。
“酒喝多了自然伤身。”他一边倒酒一边微笑,“至于文山河国师……如果我亲爱的姐姐真那么在乎他,似乎该亲自前来,但她却派了你。对此,我怎么理解呢?”
“随你怎么理解,我只要你放人!国师是摄政太后坚定的盟友,处于她的保护之下。”这小子唇边浮现一抹冷笑,似乎很得意。想必这套都是跟青丘有容学的。“陛下决不容许这种暴行发生。她要我提醒你,她才是皇甫彰的摄政王。”
“而我是皇甫彰的首相。”
“御前宰相专心服务,”年轻铁卫轻描淡写地告知他,“摄政太后统理国事,直到国王成年为止。”
“或许你该把这写下来,以免我记不住。”炉火欢快地噼啪作响。“你可以下去了,赵三,”青丘有病告诉他的仆人。等赵三离开之后,他方才转身面对青丘有礼。“还有什么事?”
“有。陛下命我通知你,大理寺卿百里明公然违抗皇上陛下的谕令。”
看来姐姐青丘有容早已命令百里明释放文山河,却遭到断然拒绝。“我明白了。”
“太后陛下她坚持要求撤换此人,并以叛国罪加以逮捕。我警告你——”
青丘有病将酒杯放到一边。“别警告我,小子。”
“青丘有病!”青丘有礼硬邦邦地说。他碰了碰剑,或许想提醒青丘有病,他也有武器。“跟我说话小心点,丑鬼。”无疑他想作势威胁,但那簇可笑的小胡子毁了效果。
“哦,剑是危险的东西,快放下。你莫非不知我出一声,黑石就会冲进来把你大卸八块么?他杀人可是拿斧子,不是用酒袋哪。”
青丘有礼涨红了脸;难道他蠢到以为他在皇甫雄之死中的作为就神不知鬼不觉?“我是个铁卫——”
“我明白。那么告诉我——我老姐是同你上床前还是上床后封你作铁卫的?”
青丘有礼那双碧眼里闪烁的目光招认了一切。看来哈尔德所言是真。好吧,没人能指称老姐不爱自家人。“怎么,没话说了?叫你别警告我么,铁卫大人。”
“你必须收回这些下流的指控,否则——”
“拜托,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告诉皇上陛下,你为了睡他母亲而谋害死他父亲,他会怎么做呢?”
“这不是实情!”青丘有礼惊恐地抗议。
“不是?那请问,实情究竟是怎样?”
“我只是奉命行事,从我当上国王铁卫的那天起,你父亲青丘灵力大人就要我一切遵从太后的指令。”
“包括跟她上床?”看看他,个子不太高,身材不算好,况且他的头发不是金色,而是沙棕,也罢……即便是哥哥青丘有勇的拙劣替身,也赛过空床。“我想不会罢。”
“我并非主动……我只是奉命……我……”
“……痛恨这一切,你要我相信这个?朝廷的高位,铁卫的身份,我姐姐夜里为你张开的双腿,哦,是啊,这一切对你来说太糟糕了。”青丘有病双手一瘫,站起身来。“等在这里。等国王陛下来亲自裁决。”
青丘有礼的傲气一扫而空,这位年轻铁卫像吓坏的孩子一样跪下来。“发发慈悲吧,大人,求求您。”
“省省吧,这些话给皇甫彰说去。他最喜欢听别人苦苦哀求。”
“大人,您说的这些都是令姐……太后陛下的命令,但国王陛下……他决不会明白……”
“你要我在皇上面前替你隐瞒?”
“请看在我父亲您二叔的份上!我会立刻离开都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发誓,我会把事情做个了断……”
青丘有病愉快地看着这一切,要忍住笑真的很难。“我想不必。”
这回轮到小子困惑了。“大人?”
“没错。我父亲不是要你遵从她么?很好,那就照办,留在她的身边,保持她的信任,随时满足她的需求。之前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你忠诚于我。而回报呢,我想知道我那老姐在干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谈了些什么,她有什么计划……所有的一切,你都必须告诉我,行不行?”
“行,大人。”青丘有礼毫不迟疑,青丘有病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我会的。我发誓。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起来吧。”青丘有病倒满一杯酒塞给他。“为我们的共识干一杯!我保证我不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青丘有礼举杯饮下,尽管动作有些僵硬。
“开心点,堂弟,我姐姐是个大美人,而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是利国利己的好事。铁卫头衔算什么?你机灵点的话,我总有天会弄个侯爷给你当当。”青丘有病晃着杯中酒。“总而言之呢,我们得让我那老姐完全信任你。回去告诉她,我恳求她的原谅。告诉她,你的来访让我又惊又怕。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发生任何矛盾,从今往后,未经她同意,我不会轻举妄动。”
“可……她要求……”
“我会把文山河还给她。”
“是吗?”青丘有礼一脸讶异。
青丘有病微笑道:“我明天就放人。虽然不能说“毫发无伤”,但我可以保证,他还算安好,只是精力有些不济。毕竟黑牢对他这种年纪的人而言,可不是个休闲的地方。太后大人是要把他当宠物养着,或是送去流放处,这我不管,就是不能要他留在御前朝会。”
“百里明大人呢?”
“告诉我姐姐,你相信只需多花一点时间,就能把他争取过去。这样应该可以暂时敷衍。”
“遵命。”青丘有礼喝完他的酒。
“最后一件事。皇甫雄国王已死,如果他悲伤的遗孀突然怀上孩子,肚子大起来了,这可难堪。”
“大人,我……我们……太后不准我……”他的耳朵涨成红色的猴屁股。“我都射在她肚子上,大人。”
“相信那是个可爱的肚子。你爱怎么滋润它都行……但绝不许失误,我不想再多个外甥,懂吗?”
铁卫青丘有礼僵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青丘有病为这小子难过了一会儿。
又一个傻瓜,又一个弱者,但我和姐姐这么对他也实在太残忍。
好在上苍有眼,给了青丘余力叔叔三个儿子,这一个大概是活不过今年了。
青丘有容若是发现他出卖她,一定会除掉他,就算菩萨慈悲,她一直毫无察觉,那么等青丘有勇回到光明城,他还是得死。
惟一的区别在于:他是死在青丘有勇的妒火之下呢,还是被青丘有容灭口,以防哥哥有勇发现。青丘有病把注押在姐姐这边。
青丘有病觉得很不安,他非常清楚今晚是睡不着了。至少在这儿是睡不着了。他在房外的椅子上找到熟睡中的赵三,摇摇对方的肩膀:“传唤龙五,然后跑步去下面的马厩,给两匹马上好鞍。”
赵三满眼睡意。“马?”
“就是那些爱吃青草的棕色大个,四条长腿,一根尾巴,我肯定你见过它们。记住,先找龙五。”
佣兵即刻出现。“看你眉毛没着火啊?”龙五打着哈欠质问。
“你该多穿点,夜里很凉。”
“我们要出去?”
“佣兵都像你这么聪明吗?”
城里的街道很危险,但有龙五在旁,青丘有病相当放心。
他们通过卫兵,出了北墙的边门,沿着夜影巷骑到墨夷高丘的脚下,然后又行过棉花巷,两旁是紧闭的门窗和高耸的木石建筑,它们彼此楼层突出,靠得很近,几乎像在接吻。
月亮一路追随,于烟囱间跟他们捉迷藏。但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惟有一个孤身老妪,拎着一只死猫的尾巴。她惊恐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悄悄溜进阴影中,仿佛害怕他们会抢走她的晚餐。
青丘有病回想起前两任首相,他们显然对姐姐的阴谋诡计准备不足。这很自然,他们那种人……太过正直,难以生存,太过高尚,不愿欺骗,青丘有容每天都在吞噬这样的傻子。
想要对付姐姐,惟一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这种做法步扬尘大人和诸世海大人又不屑为之。
所以他们进了坟墓或远逃流放处。
而他青丘有病却过得生龙活虎。他这双发育不良的短腿所跳的舞或许会让他成为丰收宴会上的笑柄,但对这种舞,他可是驾轻就熟。
时间已是后半夜,这家青楼仍然宾客满堂。老鸨子愉快地招呼他们,领他们进入大堂。
龙五跟一个来自亚夏的黑眼姑娘上了楼,但头牌火舞儿正好有客,抽不开身。“她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老鸨子说,“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去为您把角楼房间准备好。要不要先喝杯酒?”
“好的,”他说。
跟平日里品尝的上等青亭岛葡萄酒相比,这酒很粗劣。“请您千万见谅,大人,”老鸨子说,“近来我无论出什么价,就是买不到好酒。”
“我明白,遇到这种情况的不只你一人。”
老鸨子陪他感叹了一会儿,然后告辞离开。真是个有派头的女人,青丘有病一边看着她走开一边想,少有青楼女子能如此典雅高贵。她肯定把自己当做了某种女祭司。也许秘密就在于此:我们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我们为何而做。这念头略略令他心安。
有几个恩客斜眼瞟他。上次他冒险出来,竟有人吐他口水……呵,应该说是试图吐他口水,结果却吐在了龙五身上。将来就只能用无牙的嘴吐口水了。
“大人,可觉得自己缺少爱怜?”水舞儿悄悄滑到他膝上,轻咬他的耳朵。“我最会治疗这种病哦。”
青丘有病微笑着摇头,“亲爱的,你真是美得难以形容,但只怕我对火舞儿的疗法上瘾了呢。”
“那是因为你从没试过我的。大人每次都选火舞儿。她很棒,但是我更棒,您不想试试么?”
“或许……下次吧。”青丘有病相信她在怀里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东西。她一头齐腰的浓密红发,身体富于弹性。但他有了火舞儿,她正在宅子里等他。
她咯咯笑着,将手伸进他两腿中间,隔着裤子捏他。“我觉得它可等不到下次,”她宣告,“它想出来数数我的牙齿呢。”
“水舞儿。”火舞儿站在门口,雪白的皮肤上罩了层轻薄透明的绿丝衣,她冷静地说,“大人是来找我的。”
青丘有病轻轻地挣脱女孩,站起身来。水舞儿似乎并不介意,“记得下次哦,”她提醒他,悠闲地将一个指头放进嘴里吮吸。
白肤女孩领他上了楼梯:“可怜的水舞儿,她要是两周之内不能让大人选择她,就得把黑珍珠输给风舞儿了。”
凤舞儿是个沉静、白皙、娇俏的女孩,青丘有病注意过她一两次。绿色的眼睛,瓷器般精细的皮肤,又长又直的银发,虽然很可爱,却有些严肃。“真不愿让这可怜的孩子因为我的缘故而输掉珍珠宝贝。”
“那么下次就带她上楼?”
“也许吧。”
她微笑道:“我想您不会的,大人。”
她说得对,青丘有病心想,我不会。虽然火舞儿只是个青楼女子,但我仍会以我的方式对她忠诚。
到了角楼房间,当他打开衣柜门时,突然好奇地问火舞儿:“我走之后你都干些什么呢?”
听见这话,她像只养尊处优的黑猫般伸了伸懒腰。“睡觉啊。大人,打从您光顾之后,我的休息充分多了。风舞儿最近教我们识字,也许过阵子我可以读书来打发时间。”
“睡觉很好,”他道,“读书更好。”随后他快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便直下深井,穿过隧道。
他把外衣脱在地板上,爬上床,轻轻拨开她的腿,亲吻两股之间。火舞儿呢喃了一声。他再次吻她,舔她甜蜜的隐私之处,不停地舔,直至他的胡须和她的森林双双湿润。她颤抖着发出一声低吟,他爬上去,进入她的身体,几乎当即迸射出来。
她睁开眼,微笑着敲敲他的头,低声说:“您真是勇猛无敌,大人。”
青丘有病轻咬着她那小而坚挺的紫葡萄,将自己的头依在她肩上。他没有从她体内拔出来;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拔出来。“我会一直勇猛无敌下去,”他向她保证。
这是真的,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心想,战争,阴谋,壮丽而血腥的游戏,还有处于这一切中心的我……我!一个残废,一个怪物,一个他们轻蔑和取笑的对象,凭着我与生俱来的本领,掌握了所有……权力,都城,女人。
佛祖保佑,我享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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