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秋水》章五:恰似飞花无边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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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面对的就是四方围杀,初步估计,名曲山庄至少来了三十个人,以及一个不知深浅的孟霞舟,但唐奕看来无畏无惧,生死不在她的心头,他人亦不在她的眼中,她只看着七娘。
    七娘目光凛然,冷冷道,“你是一心前来求死。”
    唐奕十分平静道,“也许是求活,赌一把他的三姐不会杀我。”
    她脸色苍白,却说出了一句十分可笑的笑话。
    但七娘并没有发笑,她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七娘也十分平静地反问道,“你杀了我的义弟,竟然还妄想我会留你一命吗?”
    唐奕道,“你的义弟岂非是我的情人,我杀了他已是生不如死,若能死在你手下,对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你若要惩罚我,就不会下这个手,你会让我活着,让我余生都活在被爱恨折磨的痛苦之中。”
    唐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连李素飞都有些不忍了。
    对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活着的人才是更加痛苦的,在场所有的人对祁清商的感情,既没有她爱得深,也没有她恨得深,更没有像她这样,亲眼见证了祁清商的死亡。
    唐奕如果继续活着,只会日复一日,一刻不停地回忆起这一切。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换成这些才是真正的折磨。
    想到这里,李素飞竟然忍不住要替唐奕向七娘求情,求七娘给她一个痛快。
    他刚踏出一步,此时他眼中突然映入孟霞舟平淡到甚至有些冷漠的目光。
    李素飞这才如梦初醒!
    唐奕是真的不想死,她在不知不觉使用了埊子长洲的独门秘技,在言谈之间令他产生那些狗屁不通的想法!
    埊子长洲的门人果然不可小视,李素飞自我封闭了听觉。
    这出小意外没有影响到七娘。
    七娘非常认真地在思考唐奕说的话。
    最后连她也不得不承认,“你竟完全说中了我的心思。”
    唐奕道,“但我还是该死。”
    她拉起下摆,将手上的血擦了个干净。
    这本是祁清商惯做的动作。
    七娘道,“知道该死,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唐奕道,“赴约。”
    七娘道,“你要是不来,我便不知他已不在人世。”
    七娘不知道之前得到的情报为什么出现错误,但是她能收到一次错误的消息,就能收到第二次,除非她亲自出门,亲眼所见。
    唐奕此回要是不上门,她没有那么快知道祁清商的死讯。
    简单的道理,唐奕禁不止讥笑一声,“人人都说公孙雁书心性坚韧,不过也是自欺欺人之辈么?”
    七娘道,“你一再激怒我,只是想要逼我出手杀你。”
    李素飞有一点想错了,唐奕并非是故意对他使出埊子长洲的独门秘技,这招秘技在学成之时,已经如影随形,就算唐奕本意不想要用,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人产生影响。
    唐奕既不想死,又想求个痛快。
    人性总是复杂,人心总是多变。
    她把握不住七娘,也把握不住自己。
    唐奕道,“对于这点,我从不掩饰。”
    七娘的神智渐渐回笼,她看着唐奕,目光徒然无比锐利,也无比强势,她就像她手里的那把刀一样,锋芒毕露,斩尽杀绝!
    七娘厉声道,“你果真要找死,何须别人来成全,你要死,就自己给自己一刀,你当初怎样杀他,现在就怎样杀你自己!你成全了他,还可以成全你们!”
    “啊啊啊啊……!”
    一句一字,全数化成利刃,隔开了心,看到内中无穷无尽的悲伤。
    悲从中来,唐奕痛声长啸,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直接跪出了一个浅坑,膝头也溢出了血。
    唐奕终于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声声凄哀声声绝。
    莫非天意最爱弄人?不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素飞知道他已经无需动手将唐奕擒拿回去,现在唐奕不过是一具还能走动的尸体,他朝七娘抱了一拳,随后带队离开。
    唐奕将性命交到七娘手上,他也将决定交到七娘手上。
    李素飞走了很久之后,七娘道,“唐奕。”
    唐奕抬起头。
    七娘道,“你走吧。”
    唐奕道,“三姐,为何要赶我走,我还未饮尽你的春水酿,你是不耐招待小弟吗?”
    又是毫无破绽的男声,七娘眉头一皱,只见她神情天真,神色有异。
    唐奕又换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自己不看时候上门打扰,三姐当然会嫌你烦。”
    “七娘,”孟霞舟低声道,“她已经疯了。”
    七娘闭目,是啊。
    要不是疯了,怎么会在杀了情人之后,假扮成他的模样,还扮得一模一样,毫无破绽,入戏太深,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也分不清情人究竟是生是死。
    唐奕还在跟自己交谈。
    “三姐最疼我,怎么会嫌我烦,肯定是你,大大咧咧没个女孩样,三姐是心疼我将来得娶你啊……”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死!”
    唐奕不但自己与自己交谈,甚至还自己与自己动起了手,完全是将过往他们两人之间如何相处的模样呈现出来。
    孟霞舟跟七娘对视,眼神交汇出一股浓愁。
    祁清商死在唐奕手中,未尝没有几分自愿的心态,他是解脱了,而唐奕从此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只怕到死都不得安生。
    这也是七娘最后选择让唐奕离开的原因。
    这个小六弟,她最了解不过了。
    孟霞舟心中有些恻然,极度强烈的爱恨,到头来都避免不了悲剧,苦得还是身边的人,他未曾参与七娘的过去,平日也不曾听过七娘提起她的金兰之交,不知他们金兰之情如何深厚,但今日七娘之哀之怒,全然未有保留,他心中长叹,却也是无可奈何。
    此时唐奕神色再度变幻莫测,换了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手里像是握着一把匕首一样,拼命用力地往前插,“祁清商,你莫怪我,你莫要怪我啊!啊!”
    她突然站起来,目光凶狠地瞪着七娘跟孟霞舟。
    孟霞舟暗自戒备,莫非唐奕又清醒了过来?
    此时唐奕却突然提气纵身跃上屋顶。
    “小奕,今后你想去哪里,我都相陪。”
    “好啊,那你先来追我吧……”
    “你们埊子长洲逃命功夫天下第一,我很吃亏啊。”
    “你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这么计较,最多我让你几步。”
    “哈哈哈哈哈,何须你让,尽管使出全力!”
    “谁输了谁捏鼻子学狗叫!”
    “怕你不成!”
    “清商,你看这里的花开得多好看……喂,你干嘛把它们都摇下来!”
    “常言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这是……哎呀你冷静冷静啊……”
    唐奕自言自语,声音在自己制造的对话中转换自如,她奔向远方茫茫的大海,几个起落之后不见踪影。
    看来唐奕疯得不彻底,偶尔会有清醒的间隙,只是不知道她清醒的时候记不记得疯癫时候的事情?
    七娘道,“她走了吗?”
    孟霞舟道,“走了。”
    七娘道,“这件事结束了吗?”
    孟霞舟道,“若你想要就此结束,它就结束了。”
    七娘道,“若我不肯,那该如何?”
    孟霞舟道,“唐奕满门皆死在名曲山庄的老庄主之手,老庄主有错在先,少庄主偿罪在后,可说是一报还一报,如果七娘不肯罢休,唐奕至少还有一个师父身在埊子长洲。”
    七娘苦笑,“你认为以我这点本事,对上号称天下第一门派的埊子长洲,能有几分胜算?”
    孟霞舟道,“再加上一个孟霞舟对上埊子长洲,七娘认为会有几分胜算?”
    七娘从不怀疑孟霞舟的本事,知道孟霞舟言出必行,却不见得半分欢喜道,“埊子长洲何其无辜。”
    孟霞舟也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夜晚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唯有海浪之声仍旧滔滔不绝。
    七舟酒馆点起了一盏油灯。
    明明灭灭,看起来凄凉无比。
    “我与六弟识于微时,不打不相交,他只道仰慕我的武功,强行要认我为姐。”
    七娘说的很慢,慢得沉浸在回忆里,慢得让孟霞舟产生一股他也曾参与这段过去的错觉。
    透过七娘娓娓道来的声音,他仿佛也看见了当年的七娘,还有当年的祁清商,那时的七娘,应该比现在更锐利更充满锋芒,也更吸引人目光。
    “阙闻迳有没有告诉你,公孙雁书共与五人结义,乃是世上最奇怪的金兰六人,平日里不相来往……”
    “与我感情最深的,只有祁清商这个六弟。”
    “去年相会之时,他还很高兴地告诉我,他即将成亲,要将人带来见我。”
    “……怎知,我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的爱人……”
    七娘说到这里,险些哽咽,声音一顿,“孟霞舟,你钟意做浪子,江湖漂泊,是不是因为你也承受不住感情的重量?”
    这是十年来,七娘第一次对孟霞舟问及心声,而孟霞舟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七娘其实不是想要他回答,接着道,“或许你有其他的想法,但我确实这样认为,你虽然口口声声追求我,但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你,只怕明天我也要上天入海寻找夫君,你说是吗?”
    孟霞舟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惯了漂泊,也惯了追逐,真要让他平淡安静下来,那恐怕是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七娘道,“所以每一回你来,我很高兴,但你走,我更高兴,你承受不起,我也,承受不起。”
    不怕生离,也怕死别,只怕死别,更怕生离。
    孟霞舟听出了七娘话里的意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七娘,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全部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记住,孟霞舟对你绝非虚情假意,哪怕有一天你拿扫把,也是赶不走我的。”
    七娘擦了擦眼睛,“你说这么晚了,再去麻烦二婶,好吗?”
    孟霞舟揽着她的肩头,将她拥进怀里,“恐怕不是很好,但长明灯我也会做,只是求七娘不要嫌弃。”
    七娘侧头,不知不觉哭湿了孟霞舟半个肩膀。
    夜半三更,孟霞舟手忙脚乱做了两个长明灯,再递给七娘,“今晚不如先将这两个长明灯放飞,明天再去麻烦二婶。”
    七娘道好。
    两盏长明灯歪歪斜斜,飞上半空,手艺拙劣,唯有祁清商与唐奕两个名字写得分外工整。
    漆黑的夜空下,七娘跟孟霞舟并肩而立。
    七娘道,“我现在竟然开始烦恼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的事故也实在太多,一件接着一件,叶秋枫的谜题还没完全解开,传到她手里的情报竟然是错的,七娘不由得不多想,究竟是不是有人开始注意到她,逐步布下了什么局?
    孟霞舟道,“今晚总会过去,明天总要来临,你烦恼也好,不烦恼也罢,事情都是要发生的,但你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孟霞舟。”
    突然下起了雨。
    别人总说春雨缠绵,其实秋雨也不遑多让,特别是选在有人伤心难过的时候。
    有时候,人真是会忍不住问,生死隔断,究竟是什么样的距离?
    七娘跟孟霞舟往回走。
    恍惚中,七娘好像听见了一阵铃声。
    很细,也很轻。
    还有一个女子的歌声。
    很哀,也很伤。
    七娘骤然停下脚步,转头急切地问孟霞舟,“孟霞舟,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孟霞舟被她着急的模样吓了一跳,茫然道,“海浪声算不算?”
    七娘回头四顾,四周已经陷入黑暗,唯有不远处的八卦瞭望塔还挂着一盏宫灯,只是照到这边,根本没有剩下多少光芒。
    孟霞舟也满怀戒备耳听八方,除了海浪声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声音。
    “七娘,”孟霞舟道,“你是不是听错了?”
    七娘截道,“不,我绝不会听错!”
    突然她又不是很确定,“但这不可能,或许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明明已经死了的人……”
    孟霞舟不明就里,张口插了一句嘴,“活人可以装死,死人可以复活,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可见这个世上的事根本没有那么绝对,阿弥陀佛……”
    七娘猛然盯紧了孟霞舟。
    盯得孟霞舟一身汗毛竖起,“七娘,我哪里说错了吗?”
    七娘面容严肃,慢慢道,“最坏的是,你全都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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