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朕就没再动过杀他的心,心想就让他自生自灭吧。北疆一片混乱,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在北疆还不如一个有头衔的小兵。皇子身份只能给他带来数不清的算计和排斥。”
后来的事,落悠歌也知道了。
老皇帝以为,墨澈或许从此就死在北疆。
可谁知,墨澈在北疆不仅没有埋于世俗,不见天日,反而一路披荆斩棘,战功显赫,扶持三大虎将,屡屡退敌立功,掌握百万兵权。
老皇帝,早已无法控制他。
他话说完,落悠歌怔在原地,早已是怒火疯狂往上涨,拳头狠狠攥起,恨不得一拳砸碎老皇帝的头。
墨澈曾经说过,他毁了东雍,反了墨氏,并不是没有可能。她那时候劝他,好歹是父子,为何不能和好如初。
墨澈那时候笑的极尽嘲讽。
如今看来,墨澈告诉她的一切,实在太过轻描淡写。
老皇帝,怎么能如此残忍。
“你现在很生气吧。”老皇帝有些自嘲。
“那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落悠歌不由怒声,她用力攥着拳,只觉得怒意挥之不去。谭妃娘娘死的时候,墨澈才五岁而已。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走过来这些年的?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再回想老皇帝说的那些话。她前世身为特工,也是自小在特工岛训练,她曾以为,她踩着同伴尸体往上爬,彼此自相残杀的经历已是足够残忍。
可如今看来,不及墨澈十分之一。
他幼年所期盼的父爱,不仅狠狠删了他一巴掌还将他推到复仇的万丈深渊。
她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一看到墨澈便不自觉被他吸引,想要了解他,因为惺惺相惜。
心口倏然空了似的,然而滔天的怒意又立马填满了整颗心,满心满眼都是对那个男人的怜惜。
墨澈……墨澈……
“王皇后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皇后善妒容不下他,谭妃也无辜而死!他那么小,或许曾经也期待过你的看重,期待你的慈爱,是你,把这一切都给毁了!”落悠歌怒声。
“朕当年已经怒极,一心想给皇后报仇,只要牵扯到的人,朕都没有放过,墨澈若不是和朕有那么一丝血缘,朕早就容不下他了!”
“你这么黑白分明,又可有调查过当年的事?又可知真正在背后使幺蛾子的人,是你最宠爱的二儿子墨延?”
落悠歌眼底一片冰凉,这冰凉之中又含着无数的嘲讽。若不是当年墨延嫉妒墨澈,又岂会耍些小手段让墨澈冲撞皇后,小小的一件事,却害死两条人命,害了墨澈半生。
偏偏,老皇帝却放过了墨延,还对他如此纵容。
老皇帝闻言似乎泄了气一般,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后来,朕调查过真相,也查到了老二身上。朕当时身心俱疲,因为皇后一事,已经搭上了无数条人命,七煞台当年的近百守卫,全都被朕一怒之下杀了。而墨澈,也因为朕一时暴怒,在墨氏皇陵训练之后,便远走北疆。”
“朕当时便想,就让这所有的恩怨到此结束吧。无论墨延还是墨澈,朕都不想再计较。”
落悠歌嘲讽道:“你确定不是在忌惮墨延和馝妃背后的安国公府?当年的事,你当真没有过一点后悔?你不仅懦弱,还欺软怕硬。”
“你想骂朕便骂吧,朕也知道墨澈恨朕,朕告诉你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你,朕和他之间的仇,解不了。”
“你果真不配为父。”落悠歌冷冷道。
“你以为朕很想要他这种儿子?”老皇帝的声音更冷。
“可那有什么用。你不得不承认,偌大的东雍,若是没了墨澈,便是一盘散沙。”落悠歌尖锐指出。
老皇帝蓦地闭了闭眼睛。
“说实话,你和皇家的婚约,本就是和老二定下的。可老二始终对你不满意,多次求朕取消了婚约,朕当年顾念落将军没有答应。包括当初七煞台祭天一事,朕知道是老二联合落茗玉一直在背后设计,故意推荐了你。即便如此,朕也没说什么。他既然不想娶,让你死了也好。谁知,墨澈竟然一回京就救下了你,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他天生反骨,朕不让他做什么,他便偏要做。因此他救你,朕也不过当是他故意与朕作对而已,故意抹黑皇室,造成天下人的笑柄。直至他用朕赐给他的无字圣旨娶了你。”
老皇帝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在我眼里,他不是多么仁慈的人,可他是个足够顶天立地的人。如若你当年对他多一分关护,如今必然父慈子孝,国泰民安。”落悠歌道。
老皇帝自嘲地笑了笑。他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沧桑,难掩岁月的痕迹,他目光越过落悠歌,看着身后的壁画,壁画上的女子惊艳不可方物,他的眸光一下子又变得温软。
落悠歌看着老皇帝的模样,他那双沧桑的眼中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痛意。
落悠歌想,当年的事,他终究是有一丝后悔的吧?
这么多年,他为何忌惮墨澈之权,其实是忌惮墨澈的报复,墨澈的恨意,他怕墨澈一朝反叛,他皇位不保,墨氏百年基业彻底颠覆。
“那日朕秘密召集朝臣,想削他的权,他不请自来,来御书房之前是不是见过你?”老皇帝问。
落悠歌没掩饰:“是。”
老皇帝冷笑,难怪那天的墨澈,意外的……温和。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不可一世,也没有嚣张放肆。
有的只是一种疲倦之下的无奈。
落悠歌必然是劝了他什么,让他周身少了那么多的戾气。
没想到,墨澈一向是谁都劝不住的性子,可是却听进了落悠歌的话。
这么多年,他心里不会没有一丝悔意。只是时间长了,他自己都无可奈何了。他忍不住想起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白净英俊的模样,还有不符年龄的倔强。
若是没有当年之事,他想必会喜欢这个孩子的吧。
半晌,老皇帝冷哼一声:“相比苏清影和楚存安,你的确更讨人喜欢一点。”
落悠歌不知道老皇帝何出此言,却仍淡淡一笑,道:“多谢皇上赞誉。”
老皇帝又冷哼一声,别开了眼。
“这些话,朕憋了这么多年,如今说出来,朕心里畅快一些。”老皇帝叹了口气,又道:“走吧。镇魂扣不在我身上,在墨氏皇陵。”
落悠歌心中一喜,笑眯眯道:“好的皇上,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皇陵!”
不管怎么样,老皇帝答应将镇魂扣拿出来,还是出乎落悠歌意料之外的。
墨澈恨了他这么多年,他心里必然也不好受吧。除却墨澈的尊崇地位,老皇帝必然还藏了一份说不出的愧疚和补偿。
老皇帝看了落悠歌一眼,心下感叹,这女人果真神奇,上一刻还张扬不羁,下一刻就乖顺如兔,能屈能伸,见好就收,很聪明,也很特别。
难怪墨澈不顾一切要她。
暗阁之中夜明珠灼灼发亮,落悠歌眉眼之间有一抹娇俏的笑意,老皇帝看着她,又看了她身后的那副壁画一眼,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从前没有多注意落悠歌的容貌,如今落悠歌站在壁画之前,这样一比较,他竟发现落悠歌的眉眼十分熟悉,几乎与壁画上的女子重叠。
他往日没曾将落悠歌与那女子联系在一起,是因为落悠歌美则美矣,美中多了些张扬和妖娆,霸气外露。
而壁画上那女子的美,蕴藏了一份雍容的端庄,温婉柔静。
两人气质差别很大,却一样的眉目精致,灵气难掩。
老皇帝看着落悠歌,似乎要透过她去看什么人,她的眉目渐渐与那壁画女子重叠,幻化的虚无缥缈,放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老皇帝的眸光飘忽了一瞬,他默然转过身,问落悠歌:“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落悠歌“啊”了一声,不解老皇帝之意。
老皇帝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
“二十年前的幽族圣女,风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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