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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四年三月西宁城的陷落,在大明朝的京师里并没有引起多少人关注。
京师城内朝野上下的绝大多数人,所关注和议论的事情,全都是近在眼前的崇祯四年春闱。
来自大明朝南北各省以及属国朝鲜等地的举人士子、国子监生们,在崇祯四年的春天,从五湖四海、四面八方之地云集到了京师城中。
城内的各大寺庙、道馆、客栈以及那些可以出租的民居,在这个天气渐暖的三月里,全都人满为患。
各个茶肆、酒楼、饭馆以及烟花柳巷之中,到处都是那些一边推杯换盏一边议论着春闱话题的人们。
而身在紫禁城内的崇祯皇帝,在接到李邦华等人的奏报之后没过几天,就接到了西安守备太监高时明和锦衣卫西镇抚司镇抚使胡一魁的密折。
之前李邦华在奏报之中所不敢确定的消息,比如韩愈昌、韩承恩兄弟变节投贼,守将李弘嗣、李振声等人死难,以及张献忠大西营入城之后大肆屠城等情形,都被锦衣卫西镇抚司稍后的密折给一一证实了。
崇祯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夜里,崇祯皇帝在乾清宫西暖阁自己的下榻之所内,认真地翻看着锦衣卫西镇抚司的密折。
对于第二天就要开始入场的崇祯四年的春闱,崇祯皇帝并不怎么太关心。
有了礼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徐光启在主持,还有其他几个副主考以及朝廷上下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也并不担心会出现过去常常出现的科举舞弊案。
原本他还想着在开考前的头一天里,亲自到京师城内的贡院去走一遭,显示一下当今皇帝对于科举取士的重视。
不过来自锦衣卫西镇抚司的密折,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提不起那个兴致来了。
崇祯皇帝的心里十分清楚,西宁城的陷落,有很大的责任在朝廷这边,说白了就是在他自己。
“唉……!”
坐在一张乾清宫西暖阁窗下一张明式圈椅上的崇祯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合上手中的密折,对着侍立在阁中的乾清宫兼内务府总管太监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啊!朕对不住西宁城中,那些坚守城池长达十六个月的军民百姓啊!对不住誓死守城全家被杀的西宁李氏啊!
“朕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过,僻居西宁之李氏对我大明朝会是如此的忠诚!以往历代之所谓忠孝节烈者,大抵也不过如此而已矣!
“朕往日常因那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犯下的恶行,而去揣测天下儒林士子之心,去揣测那些将门世家之志,如今看来,倒是颇多偏差了!
“类似西宁李氏这等忠孝节烈之百年世家,看来还是大有人在啊!是朕想差了!”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也即这个大明朝之后,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就对所有那些自己在后世未曾听闻过其事迹的人物充满了怀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所有的人心。
这些事情,他虽然未曾诉诸于口,不曾说出来过,不过在现实中,他却是实实在在照着心中所想去做的。
所以,他在很多时候所做出的决定,总是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皇帝生性多疑兼且刻薄而寡恩。
这与原本历史上的崇祯皇帝相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少不同的地方,更准确地说,叫作形似而实不同。
这一世,王承恩作为崇祯皇帝身边最信重的太监之一,对于眼前这个皇帝陛下的性子自然深有体会。
在他看来,眼前的皇帝陛下,不管是遇上了什么事情,都喜欢把人往最坏处料想。
要么怀疑他们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居心,要么怀疑他们私下的品德,甚至怀疑他们在皇帝面前和朝廷之上表现出来的一切言行。
崇祯皇帝的这个性格这个做派,到底好不好,到底对不对,王承恩当然不敢议论。
不过,作为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他却十分清楚,现在的紫禁城内,已经没有那个太监,敢于自恃自己是潜邸出身,或者自恃皇帝对其超常的恩遇,而在宫中或者宫外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了。
身在乾清宫总管太监的任上,特别是如今身兼内务府总管太监的重任,如今的王承恩反倒是觉得,把人往坏处料想,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对于平常的百姓而言,这样做,固然显得疑神疑鬼讨人嫌讨人厌,但是对于身居上位者来说,这样做,却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犯下轻信人心的大错。
“陛下不必自责!自古以来,圣人们都说是道心微微、人心惟危!这世间事,最难测者即是人心!
“西宁李家坚守城池全家死节,满门忠烈,此乃国朝忠臣义士之古风也!至于西宁之城陷,百姓之被屠,此乃西贼之恶行也,绝非是陛下之过错!
“若是陛下痛惜西宁李氏之遭遇,莫若将其守城事迹昭告天下,表彰西宁李氏之忠烈,使之名垂千古、万世流芳,如此足可告慰西宁城殉身死节之英灵!”
说到这里,王承恩可能是觉得自己身为内臣说出这番话,有干政的嫌疑,所以立刻撩袍跪地,叩首说道:
“臣不忍见陛下冥夜自责若此,是以信口失语而言!请陛下恕臣御前轻慢、行止失当之罪!”
此时的紫禁城乾清宫里,能够在御前伺候的人,也只剩下王承恩这样的大太监了。
而自从崇祯皇帝叩头谕令大内几个大太监在自己的面前改口称臣,不得自称奴婢之后,连带着那几个得了如此恩典的大太监,也不再称皇帝为皇爷了,而是如同朝臣一般,称皇帝为陛下。
如今的王承恩正是如此,而这样的称呼本身,却也让他们这些内臣觉得自己身上担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若非如此,像王承恩这样谨小慎微的大太监,决不会在御前轻易去冒干政的风险。
此时,看着自己信任的内务府总管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面前,崇祯皇帝苦笑着叹口气,摆摆手,冲着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你起来吧!朕今日恕你御前进谏无罪!朕先前既已让你们在朕面前改口自称臣,自是把你们与朝廷官员一视同仁,一体对待。
“朝臣可以在朕的面前进谏献言,内臣之中如你王承恩者当然也可以御前进谏!
“起来说话吧!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今日可以一并说来!至于对错,朕都恕你言者无罪!”
崇祯皇帝说完这话,静静地看着王承恩,看着这个自己这一世最信任的大太监。
而王承恩见崇祯皇帝对他如此说,连忙叩了头谢了恩,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弓着身子,斟酌着言辞,对崇祯皇帝说道:
“陛下今日既然令臣献言,臣就斗胆说上几句!自从接获西北军情奏报以来,陛下茶不思饭不想,以至于废寝忘食,皇后娘娘与内宫诸位娘娘,这几日皆忧心陛下龙体,心中不安!
“内臣看在眼里,同样急在心中,陛下心忧国事不知陛下龙体才是最大的国事!
“臣等自跟随陛下进宫以来凡四年矣,亲眼所见我大明朝于风雨飘摇之中一路走到今日,不仅渐行渐稳,更兼蒸蒸日上,此皆陛下之功也!
“若无陛下几年如一日之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国朝之形势今日恐不堪言矣!”
说完了这番话,王承恩抬头看了看崇祯皇帝,见皇帝似乎是正在凝神静听,又似乎是神游天外,总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王承恩见状,想了想,然后一咬牙,接着说道:“陛下在上,请恕臣失言之罪!
“以臣之见,陛下一身乃是天下安定之根本,只要陛下稳如泰山、安坐宫中,这天下的形势,就是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况且陛下今日忧虑西北形势,实则大可不必!西宁原本孤悬于河湟之地,虽然在太平时节于国朝掌控康藏河西而言至关重要,然而今时今日,其于西北乱局却如同鸡肋。
“留之固然是好,不过而今失之,却也无关紧要!臣知陛下之心忧西北,非全为西宁之失,而是担忧西宁城落入西贼之手,久而久之,西贼在河湟之地做大,再为国朝西北之大患!
“不过以臣粗浅之见,西宁李氏世镇河湟,今时今日既然失之,则必有不得不失之根由!
“而臣思其根由,想来想去,不过是河湟之地尤为贫瘠之故也!河湟之地虽然广大辽阔,方圆或有数千里,然则土地出产之物绝少,不足以维持长久之坚守!
“朝廷今日失去西宁,乃是因此,异日西贼之失去西宁,亦必因此!
“今日朝廷失去西宁,致令西贼盘踞河湟,看似于朝廷是大不利,而于西贼乃是一大利,实则不然!
“以臣掌管内务府以来之心得,只要陛下继续禁绝西北边地与蒙回康藏诸部官民公私之一切贸易,西贼盘踞西宁想要做大,当是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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