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同被雷劈中,身子定定地站在那里,这么久以来,无论凌灏轩怎么对我示好,我都没有为灏希求过情,为的就是怕他拿灏希威胁我,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到底是抓住了我的弱点。灏千紧紧地抱着我,防备我摔倒,他的声音苦涩难当:“皇兄,你何苦为难我们!”
“为难你们?”他好像听不懂我们说话,片刻后,方才看向我们:“是我为难你们,还是你们为难我?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就看不到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无比好笑:“我看得到就一定要嫁给你吗?若是喜欢我的我都要嫁过去,那么我嫁了几百次几千次了!”
他的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凌灏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我自问从未做过一丝一毫对你不起的事情,你却对我一逼再逼,你是想把我逼死吗?!”我指着他,泪水簌簌地滑落。
“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眸里一片水光。他的视线沿着我的脸慢慢转移到扶在我肩膀的一双手臂,忽然大笑,只是那笑里满是哀伤:“苏若,我原想看完二弟后,亲自去你府上颁旨,正好在这里看到你,那便直接给你吧!”他自怀中拿出一个金黄色的卷轴扔在我的面前“正月初一,朕要立苏若为后,你若不想看到凌灏希的尸体,你若不想凌灏千抗旨拒婚被囚禁,便乖乖的进宫!正月初一我在正元殿等你!”
伴随着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我的喉咙里突然涌出一股腥甜,接着我看到一片血光在我面前喷洒而出,然后我听到灏千的惊叫声。我的身子缓缓软了下去,在我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一颗泪珠在他脸上划过。
月夜苍蒙,如同罩了雾气的毛玻璃一般,透着昏沉的寒意……
凌灏千站在璟王府的庭院里,檐下灯笼里的火烛灼灼地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孔明明烁烁,依稀有浅灰色的光影在脸颊上晃动,像是隔着看不透的雾。
“殿下?”卓展试探着小声叫道:“更深露重,上次的箭伤到底伤了要害,您万不可再不爱惜自己。”
凌灏千站在那里,眼神静默,目光好似天穹上游弋的云,让人捉摸不定。他不过两岁的时候,母妃便已经过世了,所以他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父皇整日埋首朝政,即便是回到后宫,这么多的子女,又何尝能顾到自己,反倒是皇兄,自小护着自己,照顾自己,无论去哪里都带着自己。都说皇子公主金枝玉叶,谁能知道没有雄厚母族、不得宠的孩子过的多么战战兢兢。皇兄是长子,母妃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妃,这就意味着兄弟两人一定会遭到后宫有皇子的妃子的百般刁难。自小,无论皇后和那些妃子们面上再如何和善,皇兄从不敢让自己吃下一点她们赏赐的东西,也不敢有一刻离了他的视线。他牵着他稚嫩的手前行,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抱着他学骑马,在他半夜梦醒的时候安慰他,在他生病的时候片刻不离身的照顾,为他殚精竭虑地在后妃手底下活下去,就是这么跌跌撞撞的经历了陷阱、投毒、惊马、暗杀,终归是慢慢地长大了……
从小到大,他崇拜哥哥,敬仰哥哥,相信哥哥,听从哥哥的安排,哪怕父皇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自己,他都置若罔闻,甚至在这次回京前夕,不是没有人在自己耳边暗示,提醒自己这将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二十万大军是自己登上帝位的最好筹码,可是,他还是放弃了,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皇兄是唯一的选择,那个无论何时都为自己着想的皇兄。
可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变得不再顾虑自己的感受,变得自私自利,甚至抢夺自己的女人。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止不住的心痛,他忘不了他冷酷的模样,忘不了苏若苍白的倒在自己怀中,忘不了那种绝望而无奈的痛苦……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至亲兄弟,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嫔妃,为什么要夺他所爱?为什么在他以为可以共庆成功的时候,给了他狠狠一刀?这还不如杀了他,至少,死个痛快。
冷风飕飕,如刺骨的寒冰在他身上划过。
“殿下,皇上驾到!”
凌灏千没有回头,只是狠狠的把胸腔内游弋的那团烈火咽了下去,凌灏轩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受到这种待遇,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受。他从小看着弟弟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虽然看似温和,但心志坚韧。而自己的这种行为,对他是极大的打击。但他还是来了,他不想就这么等着,他不想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慢慢变化成君臣之义,不希望有一天他们会背道而驰,绝情断义。
他沉默良久,还是叫了一声:“二弟!”
凌灏千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
凌灏轩长叹一声,默默走到他的身后:“我知道你恨我,你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我要迎苏若进宫,是想告诉你,我是皇帝了,我可以不再顾念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可以在你面前为所欲为。”他苦笑一声,“我刚登基,立足未稳,外有外敌入侵,内有政局不稳,正是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在你面前做出这副恶相来?教你恨了我,也教其他人认为我是个无情无意的皇帝,教兄弟离心,君臣离德?”
凌灏千终于转过头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光雾,恍的他的脸有些苍白憔悴。他默默看他许久,才终于开口:“不然呢?为什么独独苏若不可?”
他长长地叹息,来之前他做了许多准备,想了很多说辞,他想告诉他,只有把她迎进后宫,苏家才能真正的为他所用,也想告诉他,苏若是一个真正衬得起后位的女子,在她筹划书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不可能拥有平淡的一生。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无言以对,真的是因为这些吗?真的只是因为这些吗?是啊!不然呢?为什么独独是苏若?!
夜深了,重重帷幔落了下来,越发显得整个庭院深寂冷肃……
我默默靠在紫花菱绸缎的靠枕上,静静的看着被子上那朵精致的玉兰花,眼泪蜿蜒着滚过我苍白消瘦的脸颊,沿着下巴的弧线落在手腕上,就这般枯坐,整整一夜。
“若儿,哥哥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圣旨已经下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如今新君刚刚登基,诸王虎视眈眈,是皇上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如若此时抗旨拒婚,旁人不免疑心我们苏家和灏希的关系,更疏离了皇上与璟王之间的关系,到时候,人心浮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就彻底完了。”寂静中,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再则,灏希如今还在天牢,若是……”
我默默地听着,无喜无悲,好似这些话通通不曾过耳。
我不是想不到这些,我是根本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这不是我的江山,我没有义务去牺牲自己的情感成全他,我甚至想过一走了之,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可是,经历了上一世的孑然一身,我终归还是被亲情桎梏了翅膀,让自己不敢肆意高飞。泪意上涌,可是眼睛却是干的,我的心口突然那样痛,喉间腥咸,似乎有液体溢出嘴角,直到紫色的缎面变得殷红一片,直到哥哥的惊呼声穿透耳膜,直到寒风夹杂着雪花吹开窗棂,我才软软地倒下。大雪苍茫,天地昏黄倒转,我似乎又看到了灏千,看到他温柔地望着我,轻唤着“若儿”。
如同一朵枯萎的百合,我终归还是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天气越来越冷,寒风肆虐的卷过大地,太医院的御医每日往返十几次,各种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进镇国公府,可是都不见有什么起色。我想是不是就这么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那里虽然没有这么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却能呼吸到新鲜自由的空气,可是,那里即便什么都有,却没有灏千……
我又想,在以往生活的年代,爱情是一种多么廉价的东西,谁能保证一定嫁给自己相爱的人,谁又能保证会一直爱着爱过的人,书上不是一直都在写嫁给谁都一样吗?不过一生罢了!那些心灵鸡汤早已将爱情解读的脆弱不堪、一地鸡毛,为什么我还会如此痛苦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年代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吗?
窗外风声凄凄,发出呜咽的声响,有温热的液体自我脸上缓缓流下,全身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然软绵绵靠着。依稀间,似乎还是那年春花如繁,他衣襟飘飘,立于三月春园之中,暮然回首,眼眸若星,嘴角含笑,打趣地望着冒冒失失的我,轻笑着说:“以后可要小心了!”
也许,那一场相遇一开始就是错的。
韶华春遇,明艳晨光,终究还是被这场颠沛流离的尘世烟尘覆上了沉重的埃埃土灰。天空明净,却也早已不是当日的云朵彩霞,留下的,不过是残垣断壁,在暗夜中闪烁着暗黄的斑影,可笑的对那些逝去的简单岁月,固执的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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