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月以为自己会等来的那种绝望和痛苦,最后只化作一点点皮毛之疼,落在她的手腕上。
杜雪琪用匕首斩断了她被捆绑在床头的那只左手。
看着零落一地的铁链,赵安月扬起不可思议的双眼。
“你……”
“你走吧。”
杜雪琪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赵安月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要放了我?”
“是。”杜雪琪颓然松开手里的刀,眼睛里浮现出一片灰白。
“可是放了我,你怎么办?你……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可以为你作证,星野会相信你的。你的父母都在等你,你没有必要为了白珞娅这个疯子把自己的一切可能都赔上。”
赵安月的劝告终究只换来了杜雪琪的一声苦笑:“赵安月,比起白珞娅,我又何尝不是疯子?说真的,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和白珞娅为什么都会输给你,因为你对星野的爱,才是真正不求索取的爱。而我们所有人,更爱的不过是自己想要用爱情从他那里换来对等的关系罢了。输给你我心服口服,所以我宁愿把星野的后半生留给你这样的女人,也不会让白珞娅得逞的。你快走吧,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我……”
赵安月双手扶着肚子,看着杜雪琪为她敞开的那条逃出生天的道路。
“记着,暂时不要回到星野身边。也不要回到你的任何朋友那里。”
“为什么?”
赵安月不能明白杜雪琪最后给予的那个建议:“你,你是什么意思?那我能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只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平安地生下孩子就可以了。你要知道,白珞娅背后的人远比你们一直以来想象得可怕,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做这一切。所以我只能提醒你,在那之前,甚至连沈星野都未必具备保护你的能力。更何况……”
“更何况我并不确定……”赵安月咬着唇,轻轻颔首,“不确定他在我和白珞娅之间……”
“就让这个答案交给时间去验证吧。”
杜雪琪将自己的黑色大衣展开,递给赵安月:“外面很冷,你披上,口袋里的现金够你生活几个月。鞋子换掉,这双更轻。”
“杜雪琪……”
赵安月跑出去几步,恍然回头看着她:“你……”
“快走!等来人了就来不及了……”
“那,你保重。”
赵安月咬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杜雪琪看着赵安月的背影,嘴角缓缓的上扬让她脸颊上的那道伤疤显得更加凄然。
那一刻她突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这二十年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连冒名到没有尊严这种事都做了。最后却赔上了自己本该拥有的大好年华和锦绣前程。
为了那个男人……这一切怎么会值得呢?
可是她明白的太晚了,晚到只能用生命再完成一次救赎了。
赵安月,我还是想再成为你一次呢……
眼前是呜咽的冬风,身后是一阵脚步声。
杜雪琪转过身,看着白珞娅。她早已物是人非的容颜下,那双眼睛里似乎还有自己曾经欣羡的自信和优雅。
迎着黑洞洞的枪口,她睁着眼睛一点点看平了今夜星辰辽阔。
白珞娅并没有在她身上耽误太久,从这间隐秘的别墅穿出去,林子里只有唯一的一条路。
赵安月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怎么可能跑得有多快?
所以她很快就追到了前面那个跄跄踉踉的影子,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她放倒了前面的女人。
赵安月起先并没觉得有多痛,就好像被人用力往肩膀上擂了一拳。
可是半边身子就如同瘫痪了一样,瞬间不能动弹的时候,赵安月才觉得那种疼真的是火燎钻心一样的。
肚子里的宝宝动的更加厉害了,赵安月惊恐地看着肩膀上的血流如注,她好怕自己这具脆弱的身体无法等到救赎。
“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白珞娅一步步走上前来,口吻落定残忍。
“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每失去一滴血,你肚子里的孩子可就要缺一分的氧。”
赵安月惊恐地看着白珞娅,一手捧着肚子,一手蹭在地上艰难地向后蹭去。
“不要……白珞娅我求你不要动我的孩子!”
树林的尽头,是一片哗哗的水声。那是别墅景区原生态的瀑布。
赵安月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而白珞娅的逼迫,每推进一公分,就等于再把她往绝路上送须臾。
“不要……我求你不要……”
“赵安月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是不是?”白珞娅狠狠地说,“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觊觎不属于你的男人!你明知道星野只是把你当成我的替身,还那么恬不知耻地发挥着你白莲婊的专长。你现在装什么无辜?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回来乖乖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用他的肾脏来救我的女儿。要么,现在就滚到悬崖下面,成为一具泡的发白的尸体。”
“你……你这么做星野真的会放过你么?白珞娅,我求你为他的女儿积点德吧。我们没有人对不起你过……从来没有……”
“我需要他放过我么?白珞娅早就死了,杜雪琪也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人杀死另一个死了的人,我怕什么呢?”
白珞娅一步步走上前,赵安月拖着疼痛而笨拙的身子一步步倒退。
“不要……你别过来!我……”
耳边瀑布水声越来越重,赵安月只觉得那些冰凉的飞沫溅在脸上,整个人的灵魂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星野,如果我死了,你会难受多久呢?你从来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就算想梦到,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吧。
宝宝,妈妈不能让你一出生就被人夺走生命。
如果这一生,我们母子的缘分注定如此。那么妈妈就带你一起走,你记得,下辈子,还来妈妈这里好么?
妈妈答应你,下辈子,妈妈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为了任何爱而隐忍不得到这么卑微的程度……
咬咬牙,赵安月沿着瀑布纵身一跃。
***
“安安!”
沈星野从沙发上惊醒,靠在另一侧的凌爵紧跟着被他一并吓醒。
“喂,你做噩梦了?”
沈星野怔了一会儿,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扯下来,凑到监控电话处的那两个警官身边急切地询问。
“还没有任何人打过电话么?”
“没有。”
警官的回答让沈星野更加不安起来,刚才的那场噩梦将一股真实的凉意注入他的心神。
他记不清那个梦境里的赵安月长什么样子,只觉得气氛特别压抑特别绝望,就好像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一样。
沈星野站起身,摸索着到外面的阳台去抽了支烟。
凌爵陪着他过去,拍了下肩膀劝道:“你先别急,你说如果陆雅真的就是白珞娅,她可不可能是等着你主动去找她?”
“她或许觉得,我娶了赵安月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是一种背叛吧。她到底想干什么啊!赵安月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她带着她根本不可能方便行动,她的目的究竟是……”
“或者,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凌爵想了想,提议道:“我们一直觉得,白珞娅会不会是误以为你当初背弃了她,后来又爱上了赵安月,所以心里极度不平衡。才会绑架赵安月泄愤。这个前提是建立在,她足够爱你,爱到近乎于杜雪琪那样变态的程度的基础上。那么,你觉得对如今的白珞娅来说,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孩子。”沈星野想了想,“她带着女儿相依为命,改头换面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想,她最重要的应该是——难道?”
“我想,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一下。我有个朋友在中心医院当主任,我们可以演一出戏。不管白珞娅有多坚持,为了女儿她总归不会放弃任何希望的。我们可以假装开办一个婴幼儿肾病专家免费会诊,并在一定样本范围内,给符合标准的患儿提供移植优先条件,我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只要她人还没有离开A城——”
“就按你说的做吧。”
沈星野的香烟渐渐燃尽,他却再也没有心情凑上去吸一口。
“星野,你不能太颓丧。做兄弟的可以帮你出主意,可以为你鞍前马后。但最后的决定,只能由你自己做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跟我说你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两个女人,你到底怎么打算?”
沈星野的沉默真的是让凌爵有种很想抽他的冲动:“我拜托你能不能用三观来衡量是非,不要用情感!”
“就算用情感范畴来思考,我也已经有了决定和答案。”
沈星野叹了口气:“说实话凌爵,跟赵安月在一起的这一年,我感觉很轻松很安心。这种被人无条件包容和爱慕的感觉,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说实话,是跟白珞娅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
你们总说,是因为我眼睛看不见了……所以把赵安月当成替身,当成一个免费的保姆。可是我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白珞娅才是替身。我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她那双跟那个女孩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清澈,纯真,同样无父无母的可怜遭遇……我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早已深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赵安月……我恨我的出身,和泥淖一样阴谋重重的家族,我更恨我的世界一片黑暗,甚至无法像个正常的丈夫一样给予她生活里的一丁点光明。
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我都……无法赐予保护和安宁。这一刻,你问我要作何选择。我想说我只想要安安没事,要她和孩子母子平安。而白珞娅,她要我的人,我给,要我的命,我也不惜。只要她开口,告诉我她要什么……”
“你真的……想得已经那么透彻了?”
“是,唯独让我心里怀愧的,是那个叫闪闪的女孩。我终究是她血缘里割不断的父亲,终究没有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可怀愧是怀愧,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学会面对那种真实的无能为力。凌爵,我真的无能为力了……走吧。”
“走?”
“去找她。”
“你——”
“你开车送我过去,但是不用陪我进去。”
沈星野仰起头,以空洞的目光迎向夜幕。
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漫天璀璨的星空会是什么样的美丽。
他们是否会闪烁围绕着那一弯月,好似永恒。
“你,你知道她在哪?”
“我猜的,但我猜的……应该不会错。”
沈星野让凌爵把车开到郊外去,靠近原生态度假山庄那里较为偏僻的半山腰。
“那里有一栋小别墅,是我刚创业初期买的。写着白珞娅的名字。那时候我的公司刚刚起来,很辛苦,也很缺机会和资金。但我依然记得她对我说,希望有天繁华归下,我们会安于这份宁静,到一个山清水秀远离纷杂的地方去隐居。所以现在就要更努力地去攒钱——”
车行国道,一路风声过隙。沈星野觉得,如果这一刻他能看见,所有的甜蜜回忆应该是有色彩的,而不是像黑白胶片一样。
“那时我就告诉她,不用等到老了,现在我就可以给你想要的。不管将来的人生是否有起伏有高低,我们的宁静一直在这处山清水秀里等着我们。那会儿钱不多,但我还是坚持贷款买了这幢房子,其中一部分还是跟三叔借的……后来她出事了,我也再没来打点过。说不定,已经被山里的流浪汉占了?”
“星野,灯……灯亮着。”
凌爵停下车,指着前方那幢隐隐约约的房屋,皱眉道。
沈星野的唇角微微挑起一丝笑意:“我就知道,我不会猜错。”
“我送你进去。”凌爵拉开车门。
“不用。最后一条路,我得自己走下去。”
推开凌爵的手,沈星野用感应手杖轻轻探路。
有人说黑暗背后的恐惧只缘故于未知,所以对这一刻的沈星野来说,他太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反而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
“你终于来了。”
白珞娅坐在客厅老旧的沙发上,在冬天悄然降临的寒夜里,她换上了一件洁白纯粹的鱼尾婚纱。
看到沈星野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她用自己早已沙哑不再的声线,极力温和地吐出这句话。
就好像在问候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从容平静,波澜不惊。
“她在哪。”
沈星野岿然不动,漆黑的视觉里,他拼命想要回忆起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脸,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她的美丽。
短短的三个字,仿佛一瞬间击溃了白珞娅的第一重希望。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再相见,他会问她怎么样,或者告诉自己他怎么样……
“我不需要问那些客气的话。”沈星野仿佛一下子看穿了白珞娅的心思,“你以陆雅的身份走入我的生活,开始窥探开始兴风作浪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我们之间会是怎样一种结果了。告诉我,赵安月在哪。”
“沈星野,你真的不觉得,你现在对我说的每一句绝情的话,都会逼我用刀一点一点,凌迟掉那个女人么?”
“放了她,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后来那些事。”沈星野道。
白珞娅惊讶一瞬:“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在一起?”
“是,只要你放了赵安月,让这个从来就不应该走进我生活的女人,永远从这里消失。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是么?”白珞娅突然张狂大笑,“那我杀了她不也一样?”
“不一样。”沈星野不动声色道,“我不可能眼看着你再犯一次罪而无动于衷。如果当年的事还能再给我一次抉择的机会,我绝对不会听信你的片面之词,去对付温帆教授。”
“沈星野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白珞娅终于爆发。她踩着行动不便的裙摆,扑身到沈星野面前。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嫉恨,就像决堤的负能量,一重一重地往他身上打压过来。
“没有泰晤之景,齐科能有今天么?你真以为凭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依靠家族产业,能够拿到这么好的投资?为了能够陪你走上一重又一重的巅峰,我难道不知道怎么做是出卖良知,怎么做会寝食难安?为了假戏真做,我甚至不惜从二楼跳下来,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博,就是为了能保住我们的泰晤之景。为了你,我甚至连做母亲的权利都失去了。可是你爷爷却因为听信了祁斯文的一纸虚假亲子鉴定,不惜要把我永远牺牲掉。沈星野,就算我真的跟你是姐弟关系,我就应该死么!”
“祁斯文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你诬陷了温教授,还会有后面这许多事么!”
“哈哈哈,沈星野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因为娶了赵安月那么蠢的女人,然后智商也跟着拉低?还是说,你的眼睛瞎了心也跟着瞎!你真的以为,沈家今天的这一切局面,都是因为沈秋舫为了给他的男朋友报仇所造就的?”
白珞娅笑得几乎站立不稳,然后一步步走到沈星野面前——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想要选择赵安月,还是我?”
“我已经说过了,放了她,我任你摆布。”
“认我摆布?”白珞娅愤道:“我看有些人是不是忘了,丧妻丧子还不到一个月,就跟别的女人春宵一刻还被抓了正着。沈星野,我等了你七年也没等到你亲手为我披上婚纱,可你甚至连赵安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娶了她!
你叫我释怀,你叫我冷静。那我问问你,如果你是我,当初那样的场景下,你让我怎么释怀和冷静?
我一个人生下闪闪,被医生诊断病症的时候,我有多孤单多绝望?而那时的你,只顾沉浸在温柔乡里,你想过哦是怎么挺过来的么!”
“对不起。”
“对不起?你终于记得还应该对我说句对不起——”
“不,这不是对你说的,是对闪闪。”
“沈星野你有种!”
说着,白珞娅一把抓住他的领带,将他整个人推到在另一侧的沙发上!
“你不是要见赵安月么!好好摸一摸看,等下凉了!”
沈星野被她推到的瞬间,双手一下子摸在一具身体上。
他越来越害怕这种触感,就像那天去找祁斯文的时候,也是……
那女人毫无生气地躺着,沈星野从她的胸口,一路沿着脖颈摩挲上去。
那眉眼,那鼻梁,那脸颊……真的跟赵安月太像了……
他没见过赵安月,却完全能够摩挲出她的面部轮廓。
“安安?你是安安对不对!白珞娅!你——”
“继续摸啊,摸摸看还有没有气。”
手下的女人早已冰冷僵硬,沈星野的心跟着一并堕入谷底。
那一刻他还不死心,沿着女人的身体慢慢摸上了她的腹部。
平的?!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血洞,一抓一手的腥咸。
“孩子呢……白珞娅你把她的孩子怎么了!”
“当然是剖出来准备给闪闪移植肾脏啊。”
“白珞娅你简直是疯了!”
沈星野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崩塌,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双手死死卡住白珞娅的喉咙!
他虽然看不见,但只要咬死不放手,那么眼睛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沈星野!放……”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跟你在一起七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够陪你渡过难关,能够陪你一起面对!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变成魔鬼!”
“沈……”
白珞娅被他掐到几乎不能呼吸,她的泪水从窒息的缝隙里悄然滑落。
只可惜,她知道沈星野看不到她的泪水,也不能体会半点心疼。
她试图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男人那失控的力道。情急之下,白珞娅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枪。
砰一声响,沈星野倒退数步。
黑暗并疼痛一起袭来,他麻痹的身子在墙角挣扎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要我死么!沈星野我偏偏不会如你心意!要死也是你这种人先死!”
白珞娅再次举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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