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养成记》113.杨琳的麻烦事

    
    话说第二日, 阿措就见到了杨琳。清晨, 他就站在韩冰当时跌下山崖的地方,阿措吓得差点把提水的桶给摔了。
    “杨琳,你快下来!”她放下扁担, 着急向他摆手道。“危险!”
    说话间,杨琳脚下一滑, 吓得紧紧贴着石壁,转头一望见是她, 惊惶未定却又面带恨意。“你走开, 我不想见你!”
    阿措着急地冲上了山崖。
    她越过草丛, 突然听得有人说了句。“山里的女娃子手脚活泛,活像个母猴子!”她脚下一滞, 这句话说的竟是柔玄镇的方言!他乡遇故知非但不喜,只有惊惧!
    未待她停下脚步查看周围,杨琳那里真的出了状况。杨琳见她跑来脚下更急乱了,脚下一个趔趄,半个身子摔出了山崖,双脚悬空,两只手扣着山崖上的石缝。“救命, 救命!”
    她见情况危急也不管许多了,解开自己的腰带系在山崖凸起的石头上,一手拉着腰带, 一手伸手勾杨琳的胳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把这家伙给提了上来。
    “你为啥想不开!”阿措扶着石头, 指着他气喘吁吁,她作为生存主义者,最恨旁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她转念联想到了昨日肖伯翎说的话。“……难道有人因青词的事情找上你了?”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她把人祸害了,她心中不免愧疚,正要询问。
    杨琳惊魂未定,在崖边自言自语。“我看的所有侠客话本,都没有方才那一下子刺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捂着起伏不定的胸脯,将衣襟里露出的信笺藏了藏,浑身打着哆嗦地望着她。“……你说什么青词?”
    阿措呆了呆。“你为什么自杀?你闲着没的干了?”她恨得牙痒痒,揉着自己的肩膀,那只拉他的手差点没有被他拉脱臼。
    他也呆了呆。“我为什么要自杀?”他脖子一梗。“我是不小心……你管我!”他表情又羞又恼,气哼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措更生气了,她对杨琳素来不客气,挽着袖子正想要教训他。
    隐藏在草丛中的一群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蓄着山羊胡须,眼睛锐利外露,他穿的一身华丽道袍,却又不似是云麓宫道士的服色。
    阿措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暗骂了一句。“我就这么倒霉吗?”她偷瞧过去打量来人,心头好奇,为何虚天观的道士里竟有柔玄镇人氏。
    走在最前头的正是程杰江,他应国师李思茂的指派来探岳麓山的虚实。这些日子里,他从青玄道长那里拿到了由杨琳杜撰的青词,再亲自拜访了麓山寺的云生大师,他认定“三玉教合一”不是神迹,但心中不由感叹:“如此手笔,若是去年在柔玄镇有这位高人协助,又何必贪要毛孝刚的冰白玉鼎,最后误了出城的时辰,九死一生。”
    毛孝刚心悸死于柔玄镇民变当晚,冰白玉鼎在送出雍城之后下落不明,毛家犹如树倒猢狲散,毛孝刚二十年积攒的家业一夕散尽。程杰江为人心狠手毒,但每每回想柔玄镇大火仍然不免心惊肉跳,自己若是行差踏错半步,也不免会落得和他一般的结局。
    这些人眼见着阿措将个半大的男孩子给拉了上来,却因离得远并没有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以为这书生一时失足,被这村姑救了上来。
    众人走近,杨琳是白玉京人氏,看着他们的衣着服饰甚是熟悉,先反应了过来。“虚天观的道士?” 他也不傻,后知后觉想起阿措方才问他关于青词的事情,脸刷的白了一层。
    “阿措,怎么办?”他悄悄移到阿措的身边,声音发着抖。
    她面上装的不动声色,从牙缝挤出来个破碎的声音。“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不把救命钱掏出来吗?我和你很熟吗?”
    杨琳瞄了一眼来人,抖抖索索取下腰间的荷包,手抖的实在剥不开荷包,直接就塞在了阿措的手里。他做了个揖,努力把声音放高。“小生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昊天罔极,无以为报,衔草结环,涌泉相报……”他惊慌失措之下,都不知自己表达了个什么。
    阿措拿着荷包,迅速收起,装作一脸欣喜的模样向他福了福,便头也不回地山下走。
    “女娃子,你站住!”那个柔玄镇口音的侍从叫住了她。
    她暗骂了一声,缓缓回过头去。“道……爷?是在叫我吗?”在眼睛的余光下,她看到杨琳比她顺利,已经七滚八爬地从另一端下山了。
    阿措被带到程杰江的跟前,她并不认识他,用另外的说法,如果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她就是借个胆子也定然不会装模作样地站在那里。
    但好在程杰江也不认得她是白明简的婢女。
    众人向她打量,她穿的岳麓山最寻常的粗布衣裳,双鬓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半张面庞,看不清楚她的眉眼。方才他们见到她灵敏如猴,侍从在程杰江的耳边说了几句。
    “小丫头,你从这儿爬下去,敲一块岩石上来!”侍从将一把柴刀和一锭银元宝扔在地上。
    虚天观在白玉京立足,需要更多的祥瑞福音,李思茂对于“三教合一”的说法自然是深恶痛绝,然而对于这些神迹的发生又极感兴趣,便把程杰江派了出来。阿措曾经作业的石壁经历了两个月的风吹雨打,上面的地藓图画早以消失,无迹可寻,但是程杰江仍然好奇那位高人怎么种出来的神迹。
    晨光熹微,山上山下一片香雾缭绕,香众在对面的山坡上面向石壁顶礼膜拜。
    她傻傻地被推到石壁边上,对面的香众察觉不对,隔着山谷呼喝起来。
    “你是哪家女娃子,快下来!”
    “快下来!你亵渎神灵是要被天老爷拿雷打的!”
    阿措站在自己的人造景观之上,心想他们还真会找时候找人,默默又把杨琳骂了千万遍。
    “道爷,万万不能惹怒岳麓山的山神,要降下天谴的……”她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显在程杰江的眼里。他来岳麓山的几日里,想要招募采药人下到石壁查看,却因乡民害怕神鬼报应,无人敢来。他低头骂了一句凡夫愚蠢,教人将绳索系在阿措的腰间,直接将她抛下山崖……
    “啊!”阿措的一声惨叫从山谷传出。
    在岳麓书院,肖伯翎心事重重,拿着一束黄纸匆匆走向廷英阁。
    “老师,昨日上山的提督学政仇大人偷偷给我递了张纸,学生与他有同窗之情,他便明白告诉我,说是朝廷有人要在书院找到这个笔迹的学生。老师您看看,这是不是送上云麓宫的那首青词笔迹!”
    他前脚刚进,赵平坡也进来给韩冰告状了。
    “山长,学政司的人好生奇怪,今日傍晚让学生交的官课考卷,必须全由双钩字体来写。双钩字体乃游戏文字,他当是玩九九消寒图呢!”世上的《九九消寒图》都是由双钩字体写成,一共是九九八十一画,每天添一笔,八十一天之后,春天将至。
    师生二人正在着急之时听得赵平坡进来抱怨,抱怨出了个《九九消寒图》,竟不知怎么回他。
    韩冰定了定神,咳嗽了两声。“平坡说的有理。你出去与学政司大人说,就说是我说的,我岳麓书院不是县学,府学,是天下人之书院,不由他们的学政司差遣,若是上官喜好双钩,学生们便摹双钩,上官喜好梅花篆字,学生们便摹梅篆,我堂堂书院改成书坊好了!”
    赵平坡心情稍霁,拿着山长的话语当作令箭,昂首而去。
    韩冰和肖伯翎凑过头去看那张黄纸上誊写的青藤词。
    韩冰记起当夜,阿措匆匆而来拿的青藤纸上正是这个字迹,他还嘲讽这是鸡爪子爬出来的,自己学他写字实在丢不起人。
    “虚天观觉得这人是我岳麓书院的学生?”肖伯翎自言自语道。岳麓书院每月都有官课,一般是由行省的布政司、提刑按察使司、粮道、盐道及学政使司的官员来轮番命题考试,四月恰巧轮在了学政使司。虚天观的人手眼通天,竟指派起一州学政司过来查问,他也深感意外。
    “二月底,明简下山去参加县试,阿措的文笔功底……”他是个厚道的人,不愿说自己授课学生的不好,嗫嚅了半天。“实属一般,她在哪里找的枪手?”
    韩冰捋着胡须,不服道。“阿措为何不来找老夫,这写青词的人虽有些歪才,但眼光毒辣的人自能看出是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那就怪不得虚天观能看出来,你说阿措何必卖他人一个破绽?”在他的心目中,阿措聪明绝顶,多智近妖,就连犯错误都显得另有深意。
    这话要是被阿措听见,她必定大声叫苦。她若真的能算定万全,她既不求韩冰,也不求杨琳,隔开所有人的关联。
    这时候,教官方志学在讲堂上用竹笳击点,与学生们正色说道:“每值官课,教官黎明击点,诸生出堂,向掌教三揖,向教官三揖。”
    官课与其他考课不同,行省官员一般只负责出题和判卷,从不出现在考场,但考场的规矩礼数却是最多也最郑重的。学生们依言整理衣襟,束手低头,走出讲堂,向掌教赵平坡和教官方志学行三揖礼。
    冯玉春站在白明简身后,偷偷拉了一下他。“明简,杨琳没在讲堂上。”
    白明简甚是吃惊,打量四周,确实没有杨琳的身影。
    冯玉春眼中忧色。“这些时日,杨兄郁郁寡欢,每每在斋舍长吁短叹,问他却又不说。”
    “你我早些交卷,出去找他。”白明简在岳麓书院里的两个月,与杨琳、冯玉春已结成好友,听冯玉春这般说,心中同样不安。
    讲师方志学察觉他们的小动作,瞪了他们两眼。“学生回堂就坐!”
    突然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穿廊回响,打破了凝重肃静的气氛,白明简抬头,来人正是杨琳。他刚要放下心头大石,却看见杨琳藏在柱子后边,不住地与他做口型。
    “阿措出事了!”
    白明简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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