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自雄丽》第一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第一章最难销受美人恩
    今日,早朝罢了,我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便携了大内总管胡健来到了后花园。正值深秋,连我这花园子都有些萧条了,只有那片枫林红得似火,叫人舍不得转了眼。胡总管见皇上今日恹恹的,便悄悄叫了身边一个小太监,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得了令,飞也似的跑开了。我心知他们有些花花肠子逗我开心,也无心去猜,更不想拂了胡总管的好意,难得他这二十年来处处为了我着想,我也乐得享受接下来的“小惊喜”,便不顾他们暗自忙活,只盯着那枫叶出神……想想我熊丽十七岁荣登大宝,一晃也在位四年了,这四年来虽不是风平浪静,但我也左右得宜。西蛮被母亲几乎灭了族,现在一分为二,在西北,西南边境时有骚扰,但终究元气大伤,难成气候,我熊氏三代耕耘,换得了大齐九州安宁,也留给了我这么一个繁华天下。
    繁华天下……天下,我的,天下……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四年来我一直蜗居这小小的皇宫之内,除了移驾去几个姊妹兄弟的府邸,从未涉足他处,“或许该出去走走?”我正想着。
    “陛下。”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小太监,手里正捧着一碗雪梨莲子羹,“胡总管说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到深夜,特命奴才备了些点心。”
    我笑着接过了碗,心想:为国事操劳?我自知能力平庸,并不像母亲那样雄才大略,亦不似祖母那么高瞻远瞩,更没有曾祖那样开土辟疆的胆识气魄,朝中多少人说我不作为,我多少也有些耳闻。只是我总觉得,治大国如烹小鲜,已经是太平天下了,何必又为了政绩大费周张,青史留名不如不折腾,安安分分地做好我的太平皇帝,朝中那些嚷嚷着的几个老妇人,估计闲的日子太久了,不安分。
    争吧!我也懒管。想到这里,我低头看了看那碗莲子羹,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个至少吃过千八百回了,都说女皇过得是神仙日子,御膳房就不会变变新花样么?唉,也罢,想着便闭了眼一古脑儿地将莲子羹往嘴里送,闷了一大口,却发现这莲子羹别有洞天,原来是咸的——不对!这淡淡的咸味里飘着桂花的香,又透着雪梨的香甜,梨肉软软,似乎在暧昧地挑逗着味蕾,忽然嘴里一苦,原来咬到莲子心,那暧昧的香气便被一片清爽的苦替代了,我寻思着这羹汤的滋味又是一大口,慢慢地品着,心想御膳房什么时候有创新精神了,下得了这番心思,只有一种可能……我看着碗,是古朴的天青色,这种感觉更加熟悉,不禁想起了他,弯了弯嘴角。
    那小太监看到皇上笑了,提着的一颗心算是放在了肚子里。我侧身观察起那个小太监,发现他有些面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太监连忙接过我手中的碗,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奴才名叫小地菜。”
    “小地菜?”我扑哧地笑了,“怎么爷娘给你取这个名儿。”
    “回皇上,奴才本姓冯,地菜这个名儿是同乡青梅竹马的阿猫表妹给起的,后来小的进了宫,胡总管觉得这名儿讨喜,也没给奴才改名儿,就这么顺着叫着了。”
    “怎么舍得你表妹进宫做了太监?”我不解。青梅竹马也抵不过现实的考验吗?
    “回皇上,奴才与表妹本来已经成亲,想妇唱夫随,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谁想结婚不到一年,阿猫表妹在亳州挖煤发了家,从此之后便花了心,三年间连娶十八房小侍,夜夜欢歌,奴才担心表妹身体吃不消加以劝阻,却被表妹唾弃,甚至……甚至休了奴才,还要将奴才卖到青楼当小倌,奴才誓死不从,正值宫里选太监,奴才想伺候皇上是个美差,比青楼小倌更是强上百倍,于是便进了宫。”
    我听了他一番身世,心下亦有些戚然,正应了这萧索的秋景,又觉得他对答如流,不像是乡野人家出身,寻思着“青梅竹马”那几个字,便岔开了话题,“你读过书?这莲子羹可是你做的?”
    “回皇上,小的念过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这莲子羹,不是小人做的。”
    “哦?那是谁?”我心下更加了然。
    “陛下,是臣做的。”
    看来我猜对了。
    我转过身,看见枫林深处款款走出一人,淡青色的袍子更称得来人的皮肤雪白,这一袭简简单单的淡青色映衬在枫林之中更加出类拔萃。
    卢寒清,我的雅正。
    “陛下。”他朗朗地施了礼。
    我见了他,又想起刚刚嘴里那莲子羹的味道,甜腻得恰到好处,浓浓的味儿里却能品出清爽的感觉,寒清,不正是这么一个可人儿么?
    我看到他额头渗出密密汗珠,低头瞅见他腰间还挂着宝剑,便挽起他的手,边走边笑、半真半假地责骂他,“都怪寡人太宠你了,竟然在这后宫之中练起剑来,还佩着宝剑到处行走,不怕寡人治你个大逆不道之罪?”
    寒清笑着说:“多谢陛下担待,寒清不才,听闻练剑亦可以陶冶情操,剑招如笔锋,握笔握久了,就想握剑。”
    “寒清莫不是想弃笔从戎,投身边境,对敌西蛮离开寡人身边?”
    “寒清不敢,也舍不得。”
    “到底是不敢还是舍不得?”我执拗地起了戏谑之心。
    “寒清自幼与陛下相识,十三岁进宫,生命里全是陛下,若离了陛下,寒清更不知如何是好,仿佛丢了精神,故不敢:而与陛下朝夕相对,早已情深,故舍不得。”
    “呵呵,看来还是不敢在先咯!”我思索着他那句“情深”,“男人嘛,?意列┏猿院群取⒒ɑú莶菥屯?茫?獾栋〗0∩菲??兀???溃?讶俗钕不兜木褪悄阏夥荽尤莸?ǎ?枞璨痪?钠?省!
    “是,寒清知道了。陛下是仁厚之君,以德治天下,不喜刀兵,寒清自当谨慎言行,不违陛下宽慈之心。”
    “够了够了,以后若想舞剑,不让寡人看见就是。”看寒清一脸严肃,我不禁心中一软。
    “谢陛下!”寒清施了一礼,立即笑开了。
    正说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寒清的寒水雅苑,他素来喜爱青色,翠竹青松碧水绿瓦,他的这个寝宫也如同他的人,清清爽爽。而我却不一样,我喜欢红,朱砂赤红粉红枫红,深深浅浅,我都隆爱不疏。皇兄晋王谨曾说过我内心有一团火,或许没有人看到,或许还没有人将其点燃,和寒清正好互补。我只笑笑,不作解释。可我的确是喜爱寒清身上这种清冷却又亲近的气息,人如其名,潦水尽而寒潭清。
    回过神来,寒清已跪坐在茶几前为我沏茶,我望着氤氲的蒸汽慢慢笼罩了寒清的侧脸,接着一阵桂花的清香,淡淡的桂花香味,最单纯的味道,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劳什子,也是寒清最擅长的。
    周遭安静得不得了,只有茶杯口冒出的升腾的热气在记录光阴的流逝,我竟有些累了,便躺在了寒清身后的卧榻上。寒清的小太监小风、小颂识趣地掩了门,退了出去。
    我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寒清的背上,他微微侧过脸,我看见他含笑的嘴角和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感叹寒清确实是一个不可复制的人物。
    寒清是两朝元老——丞相卢兰的长子,他的母亲是我母亲当政时的得力助手,定新税,平物价,计征西蛮,都有他母亲的功劳。卢兰和我母亲一样,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所以到了我当政,便像碰了软钉子,一身的力气和才干无处发泄,不情不愿地做着太平宰相。
    我和寒清第一次遇见也颇有意思,那年我刚满七岁,偷偷带着胡总管跑出宫溜达,在宫外的畔河边遇到了正在练剑的寒清,我看他长得好看,便很花痴地趁他休息的时候凑过去跟他玩,玩着玩着,不知什么缘故,我竟死皮赖脸地拉着他不放手,大哭大嚷着要娶他,最后还是胡总管将我扯住,他离了我的“钳制”,头也不回地跑了。大齐女尊,战争之事女子虽是主持,加之西蛮粗鲁暴虐,母亲那一朝,在征伐之事上提拔了许多男子,这些人,成为大齐诸多闺中男儿的偶像标榜,先帝的征西将军曹玺就是这样人物。寒清受教于曹玺,难免受他言传身教,对“将军”心向往之,所以,一碰到我这个蛮不讲理的抢婚行为,赶紧离得越远越好。
    这件莫名其妙的“抢婚”事件之后不久,我就没心没肺地忘掉了寒清。直到三年后的一天,我在母亲昭阳宫前玩耍,远远看见卢兰引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向这边走来,他们母子向我行礼,那个男孩儿抬头的一刹那,我就认出了他就是当年我在畔河边死活要娶的那个小哥哥,只见他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一直咬着牙隐忍着什么。看着他母亲带他进了昭阳宫拜见母亲,我好奇心顿起,便跟上去偷偷看个究竟。
    原来,去年云州,辰州,革州相继大旱,而三州富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加之关山一带流民称火打劫,并打出前朝瑗废帝姜祈的旗号大肆作乱,天启忽然间狼烟四起,民不聊生。母亲因父亲暴毙无心理朝政,命卢兰全权着手处理此事,卢兰火速调集亳州,湘州等地粮食五十万担,并将哄抬粮价的首领立刻斩首以儆效尤,缓解三州燃眉之急,并诚心斋戒求雨,同时请奏调回征西将军曹玺平关山之乱,久经沙场的雄兵对付关山乌合之众易如反掌,仅三个月,关山便溃不成军。此时天降甘霖,三州百姓为卢兰立了生祠,甚至高呼万岁。流言此时也插了翅膀飞到我母亲的耳朵里了:
    卢兰功高盖主,有谋逆之心……
    卢兰与曹玺串通一气,已经密谋屯兵,虎视京都……
    卢兰长子寒清与曹玺交往过密,为助母夺位,其心早已昭然若揭……
    革州天降陨石,上书大齐亡卢氏昌……
    母亲终于坐不住了,以西蛮以分裂无力图谋我帮为由,释了曹玺兵权,赏金百万,良田百亩;并感念卢兰长女凝紫年纪尚幼,故拟征卢兰长子寒清进宫侍奉荣福长公主左右。
    那便是促成我和寒清在宫里相遇。一番商议下来,母亲决定将寒清赐给荣福姐姐,择日下诏,卢兰则上书自贬三级,以求自保。
    我一听寒清要变成长姐的人,马上不干了,从柱子后面冲了出来,赖着母亲把寒清要了来,母亲疼我年幼失怙,心一软便答应了我的恳求,但是我有孝在身,未满三年,加之尚未及笄,所以寒清只能不尴不尬没有身份地留在宫里。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将军梦碎。那时候的寒清总是闷闷不乐,却又要在我和母亲面前强颜欢笑,我和他朝夕相处,知道他心有郁结,又想念自己的娘亲,便偷带他出宫,逗他开心,加之我们年纪相仿,只长我三岁,他便慢慢与我亲近了。这一晃就是十一年。
    回过神来,发现寒清正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我亦抬眼看他,不禁暗自感叹自己从小就那么好的眼光。温润如玉。寒清的脸轮廓分明,饱满的唇高挺的鼻梁,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睛里是一股化不开的情绪……那,是温柔么……
    “陛下怎么又走神了?”寒清开口问道。
    “哦,深秋了,西北蛮又时常骚扰边境,烦心。”我有些敷衍。
    “朝中不乏将才,海内不乏巾帼,国家不乏粮草,陛下把这个当作半月都不见寒清的原因,有些敷衍呢。”
    我撇嘴笑了笑,在榻上舒服地蹭了蹭,换了个姿势躺好,侧过脸不看他,揶谀道:“怎么?想念寡人了?既然想了,为何不去昭阳宫找寡人?都跟着寡人这么久了,每次还让寡人主动么?”
    “陛下,这次,怎么不是寒清主动的?”他的眼神依旧清澈,似乎还藏着些许期望。
    我又想起那碗莲子羹,不觉莞尔。一把拉过他:“是谁主动还不一定呢!”
    芙蓉帐落。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夜已经很深了,深秋夜凉如水,我披衣坐起,望着身边熟睡的寒清,他安静得像个孩子,我的手轻轻抚上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喃喃道:“清儿,你总是让寡人沉沦,然后清醒……”
    我掀开重重帷幔,坐在茶几边抿了一口下午寒清为我沏的桂花茶,茶水已经冰冷得难以入腹,忽听窗外小颂轻轻地说:“胡公公,你说咱们主子会不会被陛下封为后?陛下这么多年只宠幸主子一个人,陛下一定很喜欢主子吧!”
    “封后的事情陛下自有考虑,这不是我们做奴才该关心的事情。”胡公公说。
    “那陛下爱主子么?”小风不解。
    “呵呵,圣上的心是很难揣测的……”胡公公叹了口气。
    我寻思着他们的对话,爱?我爱寒清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应该是爱的,可是,“将军”这两个字,永远都是深埋在我和他心中的一根刺,犹如他的那柄龙泉宝剑,还挂在梁上,收敛着光芒。
    朝中不乏将才,海内不乏巾帼,国家不乏粮草……我回首望了望重重帷幔后安睡的模糊人影。寒清的后两句没错,可第一句才是反讽。
    自十几年前母亲的那一次清洗,我的朝堂上,哪还有什么将才!
    寒清,到底是心有块垒。这块垒,亦阻隔了我。
    想到这,我心生烦躁。夜深了,我也该回宫了。我推开门,胡总管赶紧迎了上来,我抬头看着黑夜那漫天星斗闪烁,忽然觉得失落,赶紧加快脚步向昭阳宫走去,或许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安稳地睡到天明。
    其实我不知道,在我推开门走出去的一瞬间,寒清就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一夜无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