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自雄丽》第三十六章 大漠风尘日色昏

    
    葫芦谷一战后，赫图似乎学狡猾了，不再与齐军正面对垒，而是隐身于茫茫大漠中，跟大齐玩起了“捉迷藏”。蛮军对地形了如指掌，来去无踪，却又来回骚扰，虽然实力悬殊，但大齐也占不了多大便宜。
    熊丽不愿这样拖下去。找准赫图的七寸，一击制胜，是最好的办法。敌现之，我逐之，敌退之，我守之，总是太过被动。这次，势必毕其功于一役，并不是边疆苦寒，而是要借此建一番功业。熊丽思忖着：治下的大齐，国库充裕，兵强马壮，海内升平，而这些，是祖辈们留下来的。她不愿躺在功劳簿上坐享其成，四年太平君王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腻了。此次亲征，见识了刀光剑影的杀伐，攥实了断人死生的权利，我的心豁然开朗——那个泡在昭阳宫里迷茫过日子的女子，怎么可能撑得起这样的天下？
    让熊丽急于要速战速决的还有一点，就是连日来愈发频繁的梦境。或惊恐或诡异，她却总沉溺在梦里醒不过来，之前，梦里还有人形物体，到后来，愈发无形无状，渺无一物，而那种发自内心的慌乱却让人感受得实实在在，梦境中无法惊醒，抓不住握不住，溺水一般难受。仔细想来，这样的状况已经连续了好几个月，这让熊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莫非自己已身染沉疴？思及此，熊丽心头不由得一阵慌乱，若召良医，那么，自己抱恙的消息是无法隐瞒的，不论将帅还是文臣，都会力谏班师回朝，虽说自己贵为一国之君，最后的决定权还捏在自己手上，但这其间难免一番口舌……熊丽实在不愿这样的争执，破了和气，更破了士气。所以，她更要一鼓作气。
    若是前几年和寒清生个孩子，有了子嗣，现在就不会慌张了吧……自己这样的一闪念，吓了熊丽一跳。摇了摇头，索性让所有杂念消散，她抬头望了眼皎洁的明月，“宣封陵谦。”说罢，熊丽回身进了大帐。既然决心已定，那么，就着那孩子纯粹的琴声，将明早的安排布置稳妥。
    “陛下。”
    “是你？”熊丽抬眼，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寡人并未召你啊。”
    “臣，不请自来。”潘选扬笑得灿烂。“请陛下恕罪。”
    熊丽被那无辜的笑弄得没脾气：“何事啊？”
    “选扬想念陛下了。”潘选扬随意福了福身子，坐到熊丽身边，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
    “晚膳不还在一起吃的么？”熊丽见他依偎过来，心头不禁小鹿乱撞，“怎么这会儿又想了？”
    “选扬无时无刻不想自己的妻主。”选扬抬眼，“特别是妻主要召见别人的时候。”
    “哈哈，这是为何？”
    “争宠。”潘选扬狡黠地一笑，又迅速低下了头，却遮不住早已红了的双颊。
    “胡闹。”熊丽笑着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在妻主这里，选扬寸土不让。”潘选扬下决心般咬了咬下唇，坚定地说，“而且，选扬的琴技并不输任何人。”
    熊丽伸手拥着他，心底所有的慌乱、迟疑、踌躇都化成了一弯春水。
    今夜，噩梦竟然并未如期而至，熊丽睡得极为安稳。
    “众位爱卿意下如何？”今日清晨，熊丽召集文臣武将，将自己准备一举拿下蛮贼的计划公布，帐下立刻躁动起来。
    “请陛下三思。”梁仪拱手出列，“据前方战报和本月数战情况来看，赫图且战且撤，是有意引我军北上，再往北，就是连绵的荒漠，于我军诚不利也。”
    “将军的意思是，大军即刻退守嘉陵关内？此役就此作罢？”熊丽将眼光扫向帐下诸将。
    大家感受到了陛下的不悦，迫于君王的眼刀威力，都闭口不言。
    却有一人迎上熊丽征询而凌厉的目光，是陈霄：“陛下，梁将军言之有理。此次蛮贼进犯事发突然，缘由赫图与骨胡柯叔侄不睦而起。如今，两军交战已有五个月，贼虽号称二十万，如今看来，言过其实，交战愈久，贼越占不到便宜，只能龟缩大漠深处。而骨胡柯尚未现身，如若我军弃关深入，直追赫图，若贼叔侄二人合谋欲引我军入瓮，以小博大，恐怕到时我军腹背受敌，贼占据天时地利，以少胜多的胜算就会比现在要大很多。”
    “臣附议，望陛下以龙体为重，以社稷为重……”
    “臣附议……”
    熊丽有些懊恼，甚至愠怒。此时的旷野之上，风沙刮得眼睛生疼，方才帐中的一幕幕，反复在她脑海里演练。反对，到哪里都是反对，庙堂之上如此，军帐之中亦如此、以前，自己承袭祖制，许多事都不多管，臣下字里行间地隐射她不思进取；现在，自己志在必得，她们又劝她从长计议。世人皆晓伴君如伴虎，可又有多少人了解君王难当？谏之一字，于臣百利无一害，前朝不多有臣子死谏以明志，得以青史流芳的例子么？什么时候开始，臣与君习惯性地唱反调，竟成为良臣必备条件之一了？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坐了四五年，此刻的熊丽，深感自己缺少一锤定音的魄力。可是，魄力从何而来？无文治无武功，空有这象征权力的印绶，那也只是象征而已。
    熊丽弯下腰，鞠了一捧黄沙，握紧双手，任由细碎的沙粒从指缝中溜走……自嘲地笑了笑：母亲真是疼我，为我定了乱，议了税，屯了粮，练了兵，释了长姐的实权，更是早早地就安排了这些栋梁之才在我左右，保驾护航。可是，母亲有没有考虑过我会左右制肘，进退维谷，大志难伸？或许，母亲只想让我做一个逍遥太平君王，安安稳稳过一生吧……
    “妻主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害得选扬一通好找。”
    潘选扬的一声“妻主”，犹如一股暖流从熊丽心底升起，她甫一回身，肩上就多了一件披风。
    “选扬，你知道寡人登基以来，唯一做成的一件大事是什么吗？”
    “不知。”
    “就是将你名正言顺地纳进后宫。”潘选扬“呀”了一声，熊丽知他诧异，又是自嘲地一笑。
    “妻主何出此言？在选扬看来，自己的妻主雄才大略，不会为一时挫折而轻言放弃。”
    “那么，你是赞成我一鼓作气，拿下西蛮？”
    “不赞成。”潘选扬见熊丽神色一暗，赶紧握住她的双手，“可是，妻主已经下定决心，选扬一定全力支持。选扬只是害怕妻主身逢硬仗，哪里伤到了碰到了……”
    “选扬！你信我。”熊丽鼻头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让眼泪掉下来。
    “信。生死不离。”熊丽被潘选扬拥入怀中，努力感受着他的气息，或许是久经风沙的缘故，那熟悉香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跳声。
    “妻主……既有阻碍，为何不召义父合兵一处？”两人相互依偎了许久，潘选扬道。
    “我本有此意，只是今日第一关都没有过，实在扫兴，根本未提。”熊丽有些懊恼，本来在脑海中计划好的策略，被一通反对之声打到九霄云外去了。
    “妻主，勇敢些。你是选扬的天，更是大齐的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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