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第一百九十一章 甘为戎首

    “士卒争先赴者,必诱之以重赏,则敌无不克焉。”————————百战奇略·赏战
    建安十三年秋,征北将军张辽率军击破乌桓联军,将蹋顿等被俘名王送俘长安报捷,难楼、乌延等战死者砍下首级,传首幽州诸郡,以做威慑。与此同时,张辽命羁留轲比能处已久的护乌丸校尉阎柔尽快返回蓟县,白狼山的一场大战,使张辽声威再次震动长城内外,一时间蛮夷慑服,有了张辽的班师凯旋,平狄将军张郃在代郡的攻伐势如破竹,幽州刺史种劭对诸胡的汉化工作也变得格外顺利。
    幽州境内表面上渐复平静,唯独辽东此时还战斗未止。
    玄菟郡,高显县。
    太守张肃迎着河边寒冽朔风,皱眉眺望着北地入秋后肃杀的田野;光秃的树木、凝滞的河流,还有那冷如刀剑的寒风。再过一个多月,这里就将会是冰封雪飘,北国风光,是他这个蜀地出来的人鲜少见过的,不过张肃没兴趣欣赏这些,他颇为忧心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这个年纪轻轻的典农校尉,    不征集境内屯田兵助太史慈抵御速仆丸,反倒是从辽东跑到玄菟来,    就单是为了受降。
    虽然对方颇具声名,    但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评价已经在张肃心中打上了。
    “仲达。”作为二千石太守,    张肃托大叫了对方的表字,沉声说道:“高句丽内乱,    与辽东乌桓侵扰辽东内地,孰轻孰重?你特意赶来受降,与偏将军用兵乌桓有何干系?”
    司马懿饱经风霜,    丰富的经历让他早就褪去了稚嫩,面色沉稳安定,让人看不透喜怒,就连眼神也是常年古井无波,    只是偶尔会闪过一丝锐芒。听罢,他脸上立即挂出标致的笑,态度和煦的说:“高句丽王死后传位次子伊夷模,致使长子拔奇不服,    兄弟相残,    国内大乱,如今拔奇与涓奴加各将下户三万余口来降,    原为玄菟从属。府君不费吹灰之力,    得此怀柔之功,    国家、朝廷必有封赏,可喜可贺,    只是将军疑心拔奇有诈,    特使我率屯兵来助府君之威,还望府君不嫌我才是。”
    这人不说真话。
    张肃心里有这个想法,    他气度威严,有些不悦:“速仆丸反叛,不单是你们辽东的事,    更是关乎我玄菟郡,    何况本郡地接高句丽、扶余等部,比之辽东,    更为紧要。仲达,    你有事不能瞒我,    拔奇降服之事虽大,    但也大不过速仆丸反叛!眼下正是用兵之时,你到此必有缘故。”
    司马懿依然是笑着,他从很久以前就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来传达意图、遮掩情绪:“府君误会了,若非军情机密,在下哪里敢欺瞒府君?”
    “看来就是机密军情了。”张肃轻声说道,他不懂兵事,在玄菟两年民政、蛮夷治理得算不错,其余军事防卫,基本都是交给偏将军太史慈负责了,对方年轻时就曾在辽东漂泊过一段时间,又攻灭三韩、连战公孙,很是值得信赖:“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辽东紧要,一切以稳为好,若是有拿不准的,还是要等征北将军战胜蹋顿等军之后再作打算。”
    司马懿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唯唯称是。
    看见他这恭敬的模样,张肃纵然有些看法,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多一会,高句丽已故先王的长子拔奇率本部及涓奴部兵马、民户来到河对岸,遣使正式向大汉朝廷内附,请求托庇。高句丽本是扶余的一支,在扩张过程中逐渐吞并邻近的濊貊、沃沮等部落,还有零星的汉人,由涓奴、绝奴、顺奴等五部组成,其中桂娄部是高句丽王族。这次拔奇内附,不仅带来了自己所属桂娄部忠于他的部众,更是带来了整个涓奴部,    等于是高句丽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张肃命人在城楼眺望了对岸形势,知其无诈后,    便命拔奇过河来见,    司马懿陪坐一旁。受降仪式走完后,几人移步至河边的帐中,有人将饭食送了上来,张肃特意命人做的胡饭——当年的榨菜配上烤炙的肥羊肉一起卷在胡饼中,不用筷子,直接用的胡人吃法,一手捏着吃。
    拔奇感动于对方的尊重,也不客气的抬出高句丽人自酿的酒,让疏远淡漠的关系一下子就亲近了起来,而司马懿单坐在一边,没有动手。
    他们就在这河边简单的营帐里聊了起来,拔奇一方面大吐苦水,向张肃抱怨其父及国人不公、偏心弟弟,又趁机表示臣服、并希望朝廷有一日能助他夺回王位,主持公道。张肃没有应承最后这个要求,在表示同情时,也将拔奇等人的聚居之处给安排好了“辽阳县,这是朝廷近年新设的一县,安置了不少幽冀等州流民,有小辽水、大梁水在此交汇,地厚土沃,正适合尔等安居。”
    辽阳县已经算是内地了,再往南一点就是辽东郡的郡治襄平,此处有不少军屯,可以就近监视。
    拔奇身上穿着一件旧的没有光彩,但依然华贵的朝服衣帻,这套衣服是朝廷数十年前赐予高句丽王的,高句丽特意修了一座小城来放置,这次出奔,拔奇也将它们带了出来,穿在了身上,似乎这既是他拥有王位继承大义的象征、又是他恭顺汉室的表现:“一切但听朝廷安排。”
    “到了辽阳以后,一切事务,都要听从当地政令,改服易姓,编户齐民,在朝廷任命下来之前,尔等部众开垦、屯驻诸事暂由典农都尉统属。”司马懿忽然插话道,语气公事公办的味道,打破了刚才融洽的局面。
    张肃愣了一下,看向司马懿,但也没什么都没说。
    拔奇面色变化了几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谨喏,汉家衣冠我已穿上,我这就改汉姓。”
    此子似乎并不想传言的那般不肖,能屈能伸,审时度势,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父王不喜、国人排斥?
    张肃与司马懿脑中一时俱是闪过念头。
    “你的汉姓暂时不急,像你们这般人、犹如昔年之匈奴左右贤王,国家会另有恩诏赐姓。”司马懿还有意试探对方的城府,故意对张肃商量道:“至于其他人,我看既然彼等出自桂娄等部,又是在高显受降、柴河会饮,不然就以桂、娄、涓、高、柴等为姓好了。”
    “此议甚好,当初南匈奴、羌族归化,改易汉姓,也多是用这个办法。”张肃明白司马懿的意思,赞同道:“除了司马校尉给尔等拟好的姓,尔等也可以取其他的姓,只要不有意攀附家世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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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刘’是国姓,不能用。”司马懿立即补充道。
    这一些说完,旁边的涓奴加——也就是高句丽国统率涓奴部的官员,‘加’在扶余语是酋长、首领的意思。只见他勃然变色,犹如受辱,而拔奇却忍了下来,一口气答应的十分爽快。
    司马懿笑容更深,拿起了酒,说:“足下恭顺如此,我定将上奏天子,为你多加赏赐!”
    赏赐其实不重要,拔奇心里只想着如何讨好朝廷,派兵助他登上王位。
    接着,他要讨好的地方就来了:“眼下辽东正兴兵讨伐乌桓速仆丸,想必足下也清楚,速仆丸虽有万骑,但难敌我汉军之锐。只是足下新效服不久,未有尺寸之地、微薄之功,朝廷恐难以郑重看待……”
    “如若不嫌,鄙人愿率兵三千,助偏将军微薄之力!”拔奇立即接口道,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辽东的这些汉人官员、将领不会坐视他带数万族人安居在腹地。
    司马懿不顾张肃惊讶的目光,竟悄然将宴会的主导权抢了过来,径自说道:“三千太少了,你们两部共待了六万人,即便有不少老弱,六千人也是出得起的……军中可以拨给你们三百人的甲兵。”
    汉人甲兵之锋利、锻造之高超一直闻名塞外,汉军往往能以少胜多,威服诸胡,大半也是靠这些甲兵,想想此时的乌桓、扶余等人只能用粗陋的兽皮甲、骨簇,就连鲜卑轲比能在接纳了不少逃亡汉人后才陆续学会制作一些兵器铠楯,但质量还是不如长安的最新技术。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获得三百人的全副甲兵,拔奇热血上头,当即说道:“校尉放心,我等既然归顺朝廷,便当奋力效为才是,我等两部可出万人助战,只需四百甲兵即可!”
    “你这是在讨价还价?”张肃不谙兵法,但也深知甲兵的重要性,这是朝廷‘一汉当五胡’的重要凭恃,他连忙制止道:“朝廷只是需要你们出一份力,略表效服之意即可,难道尔等以为,朝廷就非尔等不可了?”
    司马懿也不啰嗦,直截了当的说道:“一万人,三百甲兵,事后我亲自上疏,为你复归高句丽王位。”
    “谨喏!”拔奇连忙答应下来,生怕对方反悔。
    “仲达!”回到城中后,张肃有些不悦的对横生枝节的司马懿说道:“三百甲兵!除了征北将军所部的边营兵,各个郡县的守军、屯兵也并不都是全副甲兵,你这一张口就是三百副,教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口头之约而已,何足道哉?”司马懿慢慢悠悠的说道,他起身来到窗前——天快下雨了,灰色的天空中,乱云翻卷,层叠堆积。司马懿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凉湿润的空气,缓缓说道:“我还允诺他,助他杀回高句丽,夺回王位呢。难道有些事说了,就一定要兑现么?等真到了那一天,会是什么光景,是彼等能做得了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肃问道。
    “高句丽这个名字不好听。”司马懿没有回答,反而认真的征询起对方的意见:“府君以为,玄菟郡、苍海郡的名字怎么样?”
    苍海郡是孝武皇帝时在东北短暂设立过的一个郡,下辖东濊、沃沮等地,在乐浪、临屯郡的北边,玄菟郡的东部,大致涵盖了一部分如今高句丽的疆域。
    “这是朝廷的意思么?”张肃心里立即警醒,他可是听过司马懿曾经胆大妄为的事迹:“还是你擅自为之?”
    “这是以后的事情了,会不会是朝廷的意思,当下还说不准。”司马懿轻轻地笑着,浑然没把这件擅作主张的事放心上,似乎笃定了朝廷、或者说是皇帝会同意他的计划:“但是拔奇他们是一定要出兵助我军攻打速仆丸的,这是太史将军的决议,一来是要借乌桓削弱拔奇的实力,让他更为依赖朝廷,二来则是因为……”
    他拿出一份书信,递给了张肃。
    张肃匆匆看完,惊讶地叫了一声,原来辽东乌桓单于速仆丸在与蹋顿共约起兵后,也亲率辽东乌桓万人,攻打辽东各县,太史慈率边营兵三千人赶往御敌。本是要等张辽击破蹋顿以后,会派兵来辽东与太史慈一同讨伐,但信上说最新的消息,张辽由于要防备居心叵测的轲比能,不得不班师回蓟县了,辽东的事只能交给太史慈等人处理。
    “辽东的边营兵虽不满万,要击败速仆丸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塞外扶余、鲜卑之心难测,将军需留一部分精兵在襄平镇守,各县也要有兵马防备,所以形势上就落了一点下风。”司马懿轻描淡写的说着,见过大阵仗的他并不担心这样的局面:“拔奇率部来降,其实早在数个月前,在下就派人与之游说,为的就是应付当下。”
    张肃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典农校尉,好像有着非一般的才智:“这是都是你筹谋已久的?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会有现在的境况?知道张将军击败蹋顿之后,不会来援辽东?”
    “从什么时候?”司马懿煞有其事的回忆道:“在我派杨祚去蓟县禀报军情的时候吧,那时候校尉鲜于银战死,我就觉得事情蹊跷……不,好像还更早,在朝廷有意用兵乌桓时,我就想好怎么用计了。”
    张肃看着对方几句话算中了事态的发展,又亲自策划了未来对高句丽、甚至是扶余的用兵计略,仿佛这片土地的局势都在他一个小小的典农校尉的控制之下,不禁有些晃神,感觉自己看错了对方。
    不多日,司马懿带领拔奇等部,以及自己所部杨祚等屯兵共万余人赶到太史慈军前。有了这一支生力军的加入,太史慈转守为攻,先派拔奇出阵与速仆丸拼杀,等双方交战正酣、互有死伤之时,太史慈自己则带兵抄其侧翼。
    此时的辽东多沼泽、河汊,乌桓军前进困难,又因后方蹋顿大败而军心混乱,还没来得及脱开身,侧翼就被袭击。司马懿手击军鼓以壮军威,令高句丽人死战,很快,乌桓军被杀大半。
    乌桓逃亡时,困于地势,又有不少人陷于泥泽中,被兴奋的拔奇带兵斩杀不少,速仆丸更是被太史慈一刀斩杀。在收集俘虏,休整过后,太史慈接受司马懿的建议,挥军玄菟,开始将目光投向北方的扶余、高句丽、鲜卑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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