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行进入广西境内,只见驿路之上,铺兵往来,异常繁忙,他便埋伏在僻静之处,擒住了一个铺兵,打开公文一看,才知道成国公朱能已在上月率兵进至广西龙州,一直在调兵遣将,收集粮草,并未南下,他觉得有些奇怪,朱能打仗一向是兵贵神速,出人意表,如何此次谨慎持重,不象是他的风格,不知他葫芦中卖得是什么药。
张士行便急忙赶到龙州城中,找了一个客栈住下,换上了黑衣黑裤的夜行衣,脸蒙黑巾,趁夜色潜入了龙州府衙,翻墙越脊,来到了后院,伏在檐角之上,看到正堂中亮着灯,却不见人影,感觉整个院落死气沉沉,混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正在张望之际,他看到几个武将走进院中,为首一人,面色黝黑,身材高大,状如铁塔。张士行一见此人,不由得浑身一颤,似乎看见了鬼魂一样,因为此人长得和那个被他杀死的张玉几乎一模一样。
张士行正待再仔细观瞧一下,这群人走进了正堂之中,从窗外映出的影子来看,他们走入了右首边的屋子。
张士行急忙从院墙上绕了过去,来到正堂屋檐之上,来个金钩倒挂,轻轻捅破窗户纸,眯眼朝里面望去。
只见那个酷似张玉的大将坐在床边,其余众人围在旁边。
床上之人脸如炭火,张士行认得此人正是成国公朱能。只见朱能拉住那人的手道:“张侯,看来我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我已上书朝廷,命你代领全军,即刻南下,讨伐黎逆。”
张士行听朱能如此一说,才想起来,这个酷似张玉的大将原来是张玉之子新城侯张辅,为征夷右副将。
张辅却推辞道:“成国公,你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况且我资历尚且,若是成国公实在因病不能任事,依次也应该是左副将军沐侯统领全军,如何能轮到我呢,这不是乱了国家的体统吗,何以服众?”
朱能咳嗽了几声道:“事急从权。沐侯虽然地位尊贵,然他未经历过大战,如何指挥这数十万大军?你与尔父自靖难兵起,便跟随皇上左右,历经数十次大战,可谓知兵。这数十万大军交与你手,我死亦无憾了。”
张辅看朱能激动不已,怕引起他病情发作,急忙安慰道:“成国公,你不过是水土不服,引起腹泻罢了,如何能说到生死呢?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我等告辞了。”其余众将也上前安慰了朱能一番,张辅便带领众将出屋去了。
屋里只剩下一个小厮在伺候朱能,朱能忽然叫道:“快扶我起来。”小厮急忙把他扶起来,朱能踉踉跄跄走到屋角,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拉起稀来,但这已经是他今日第十次拉稀了,实在是拉无可拉,都是一些黄水,朱能表情痛苦不堪,在马桶上坐了良久,才叫小厮把他扶起,擦拭干净,才一步一挪的躺回床上,痛苦呻吟。
那小厮提着马桶出去,找地方洗刷去了。屋中只剩朱能一人。
张士行见此良机,从屋檐上飘然落下,轻轻踏入屋中。朱能躺在床上,听到有脚步声,以为小厮回来,用虚弱的声音喊道:“小四,我口干舌燥,给我倒杯茶来。”
张士行慢慢走近床边,看到以往叱咤风云的靖难名将朱能脸如炭火,形容消瘦,心中又是解恨,又是感慨。
朱能忽然发现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站在床前,不由得一惊,嘶哑问道:“你是什么人?”
张士行立刻上前,左手一把将他嘴巴捂住,右手一掌向桌子上的蜡烛拍去,掌风所及,烛火登时熄灭。
张士行右手收回,就要向朱能的头顶拍落,这一掌下去,定能让他头骨粉碎,脑浆迸裂。
但在黑暗之中,张士行听到了朱能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他额头黄豆大的冷汗流到了自己的手背之上,似乎还看到了朱能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
他实在是于心不忍,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他会毫不犹豫,一刀砍下,就如同杀死张玉一样。但此时此刻,让他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病人,他实在是下不去手。张士行一声长叹,送开了手,对朱能道:“你是篡逆之臣,定有天谴。”
说罢,他闪身出屋,几个起落,消失在暗夜之中。
小厮回到屋中,见蜡烛熄灭,以为是被风吹灭,重又点上,再把窗户关上,回头看那朱能,只见他脸色发白,浑身是汗,正要找毛巾来给他擦拭。
朱能低声道:“有刺客,你快去请新城侯前来,要悄悄前去,不要惊动旁人。”
那小厮闻言吓呆了,差点挪不动脚步,朱能呵斥道:“怕什么,快去。”
小厮急忙跑出屋去,不大一会儿,张辅带人急匆匆赶来,上下左右搜索了一番,只是发现了几个脚印,并未发现刺客身影。
朱能屏退左右,只留下张辅,强打精神道:“张侯,我是不行了。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有自知之明。这数十万大军便交与你手,我自会上遗折给朝廷,举荐你为征夷总兵官,陛下看在我临死之前的薄面,定会准奏,你就放心领兵吧。我死之后,你要在龙州大张旗鼓的为我举丧,让人尽皆知,好让黎逆不加防备。然后你暗地领军直扑敌境,杀他个措手不及。”
张辅含泪答应。
朱能终于放下心来,面带微笑,溘然长逝。
张士行离了龙州,一路向南,翻山越岭,绕过镇南关,终于又回到了安南境内。一路之上,他颇为懊恼,这朱能明明是他的死敌,战场之上也曾数次交锋,为何他竟然要行此妇人之仁。这下要连累师父和师兄弟们一同赴死了,看来师祖张松溪所说的奉直道而行,不是那么好做的。如何取舍,还实在是一门大学问。眼下他只想尽快赶回兴圣寺,与师父、师兄弟们汇合,要死要活,都在一起。
张士行在路上紧赶慢赶的走了十余日,这天终于回到了兴圣寺,门口禁军守卫仍在,他们认得张士行,看见他回来,并未阻拦,反而都竖起了大拇指。
张士行觉得奇怪,急忙来到后院,一进屋中,黄瞻、王恕二人一起上前将他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兴奋不已,道:“师兄(弟),可把你给盼回来了。我们终于自由了。”
张士行一脸茫然的问道:“师兄,师弟,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恕奇怪问道:“师兄,难道不是你刺杀了朱能吗?”
张士行摇头道:“我抵达龙州的时候,那个朱能病得很重,我实在不忍心下手,便赶紧回来,再想办法。那个黎老贼没有为难你们吧?”
黄瞻道:“这就奇了,前几日这升龙城中纷传明朝的征夷大将军朱能病亡,那个黎老贼以为是你刺杀了他,明朝为了掩饰,才说他病故的。故此他赏赐了我们许多宝物,做为盘缠,让我们来去自由。我们没走,一直等你回来。”
张士行道:“看来那个朱能真是病故了。老天有眼啊,这些个篡逆之臣都会遭到天谴的。”
朱允炆在旁点点头道:“空智说的有理。不管如何,我们终于重获自由了,大家赶紧收拾行李,看来我们要继续南下,前往那三佛齐国暂避一时。”
大伙儿听他发话,急忙收拾了行李,又和清德方丈告别,然后再向陈安母子告辞,陈安拉着众人的手不放,眼泪汪汪的哭求他们不要离去。
朱允炆摸了摸他的头道:“清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缘我们一定再会的。”
黎圣偶把陈安拉开,也含泪和众人挥手作别。
朱允炆等人出了兴圣寺,走了十余里路,来到了码头之上,准备雇船顺流而下,来到洮江入海口,再换坐海船,可直下南洋,到那三佛齐国。
张士行来到此处,却触景生情,想当初他带着陈天平、阮康主仆二人来此,准备溯江而上到明朝避难。谁曾想阮康为救主跳水,生死不明。陈天平又被抓回,受剐而死。但这洮江依然是水色赤红,奔流不息,山川依旧,物是人非。
忽然长街尽头又想起了那熟悉的马蹄声,恍惚之间,张士行以为自己的思绪仍陷在回忆中不能自拔,直到黄瞻、王恕等人的惊呼声才把他拉回现实,只见那黎澄亲率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一如当日。
张士行拉开架势,把朱允炆等人护在身后,朝黎澄道:“黎军使,我与你父击掌为誓,我杀了朱能,你们便放我们走。如今朱能已死,你还率兵追来,是何用意?”
黎澄在马上嘿嘿冷笑道:“那朱能真是你杀死的吗?”
黄瞻在旁道:“那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已经死了,了了你们的一桩心愿。”
黎澄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怀疑你们是内奸,与明军里应外合,灭我大虞。”
朱允炆闻言变色道:“黎军使,此话怎讲?我们是出家人,不问俗务,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吧。”
黎澄一指张士行道:“他可不是出家人,否则他为何多管闲事,救走了那反贼阮康,惹出这么大的一场祸事。另外你的那个好徒弟空印想的好计策,说什么只要杀了明军主帅,便可退敌。朱能一死,让我们松懈了许多,以为大功告成,谁知竟然是一场骗局。如今那明军已经杀到我大虞境内的白鹤江了。”
黄瞻道:“不可能吧。明军主帅病亡,即使不退兵,朝廷要重新任命主帅,一来一去,至少也要两月之期,如何能在这短短的十数日杀到此处?”
黎澄道:“你等不信,看看江里漂浮着什么?”
张士行等人刚才来的匆忙,没有细看江中有什么,现在听他一说,急忙朝江中看去,只见江里漂浮着许多一尺见方的木牌,上面刻着有字,张士行便让船家捞起来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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