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的劫,才能有化解的缘法。
世人都道他是无上佛。
只有他知晓,他的今生,不过是一个匍匐挣扎的奴,为一人而供奉。
愿以己身血肉为祭,白骨为奠,只求这一人,能得一生欢愉,再无悲苦。
而这人,现在站在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卑劣的算计和图谋,哄骗着她,上了自己的祭台。
他愿为她蹚遍血海魔窟,只愿她的头顶,是蓝空轻风,和煦欢喜!
“殿下。”
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露出她曾经最喜欢的笑,轻轻地问:“殿下,您能答应么?”
夏晚安都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
大和尚,大和尚居然又对着她笑了!
她猛地转过头,无声地朝角落喊了一声——天爷啊!!!
韩经年没料到,自己对她笑了,她居然还躲过脸去。
心下一空。
原本毫无感觉的后背,忽而就被密密麻麻的疼痛给席卷。
痛得他眼前微黑,有血色蔓延上来。
忽听身前的小女孩儿道,“你为何要娶我啊?”
黑暗骤然散去,血色无声泯灭。
他抬眸,看到夏晚安漂亮的眼睛里倒影的自己。
故作镇定也掩饰不了的狼狈。
默了片刻后,道,“臣……心许殿下。”
“……”
夏晚安猛地咬了下舌尖,转过脸,低低说道,“骗子。”
韩经年一顿。
又看裴秋阳朝他瞪眼,“大骗子!”
“臣……”
“别臣不臣的啦!”夏晚安好像有点儿生气的模样,又道,“我不管你到底为什么想娶我。我就问你一件事儿。”
韩经年微默,点头,“殿下请问。”
夏晚安眨了下眼,又看了眼他后背的伤处,轻吸了一口气,道,“你不会害我的,对吧?”
就问……这个么?
韩经年似乎没料到她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朝她看了眼。
却陡然发现她眼角的微红。
忽而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儿其实只怕早就明白了文景和李楠堂的图谋了吧?
她这样聪明,怎么能不知晓呢?
勾着佛珠的手指缓缓松开,他看向夏晚安。
“我不会。”
夏晚安倏地笑了下,眨了眨眼睛,将那一瞬间涌起的紧张强压下去。
再度看了眼韩经年,又道,“父皇……不会答应的。”
韩经年素来封冷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他看向夏晚安,“那殿下是……答应了么?”
夏晚安没说话。
韩经年忽而有些坐不住了。
想要站起来,不想一动之下,才猛地想起自己如今这不堪模样。
攥了下拳,强忍着不露出半分急切的模样去吓着她。
又听夏晚安道,“我就算答应也没用。要父皇答应才行。”
韩经年的心都跳得有些快了。
他没成想,他的佛,竟然真的愿意上他这恶鬼供奉的祭台上来。
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拳头攥得愈发紧。
面上却是一副安静平和,“若是殿下答应,皇上那里,只管交给贫……臣。”
“……”
韩经年瞥了他一眼,“你确定你已经还俗了么?”
刚刚又要说‘贫僧’了呢!
韩经年心知自己屡番失态,只怕叫这小女孩儿看出破绽来。
若是他猜的没错。
眼前的夏晚安,只怕真如同他一般是……
那句梦语的‘韩经年’,那个避免安悦华‘再’成太子妃的失语。
还有先前突然针对华妃和文景的屡屡手段。
若真如此,前世,这女孩儿因为自己,受尽折磨苦痛。
今生却为何,再次走到了自己的近前?
他只想到一个答案——她不知,如今的自己是谁。
若是知晓他还是从前那个让她受尽苦楚的恶僧,她怎还会这般心甘情愿地靠近?
可他又不知晓,为何她能确定,自己不是从前的那个了呢?
而且,她又是何时……回来的?
然而这些,他不敢去问,去追究,去细想。
若真让她察觉了,她还能如现在这般,专注地看向自己么?
他不敢去赌,只能用这种哄骗的法子。
哪怕以后叫她发现,叫她生恨,叫她再不肯站在自己面前,也没什么要紧。
他今生便是赎罪而来,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受尽痛苦而束手无策了。
韩经年垂眸,掩下眼底所有情绪,淡然道,“殿下无需怀疑。”
她,只需站在他的血肉骨躯之上,仰入云霄即可。
夏晚安隐隐察觉了韩经年此时的心绪似乎不太对劲,悄悄地朝他看了眼,却发现他脸色更不好了。
转过脸,发现一只手伸进来,悄摸摸地往地上放了个装满药罐的托盘,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嘴角抽了抽。
道,“我先给你上药。”
夏晚安要去拿那托盘,韩经年却再次拽住她的手,“殿下?”
夏晚安几乎要气笑了,扭头看他,“做什么?你先说服我父皇!”
韩经年皱了下眉。
夏晚安还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这种神色,不由惊奇。
撇开他的手,去端托盘。
就听外头元一在训斥元二,“叫你守门!谁叫你放那臭丫头进来的!”
“仙女姐姐才不是臭丫头!”
“你还说!师父要是怪罪下来!我才不替你求情!你等着吧!”
“师父才不会怪罪呢!你吓唬我!我要告诉师父!”
“你!你气死我算了!”
元三和稀泥地笑,“行啦行啦!我去皇帝那边说一声,今晚师父不过去了,你们在这伺候着,小心师父和……公主有什么吩咐。”
“谁要伺候那个臭……公主!”
元一气哄哄地走了。
夏晚安轻笑,端着托盘走回来,看了看上头的东西。
熟练地拿起干净的帕子,倒了药水,绕到他身后。
韩经年看了她一眼。
夏晚安撇了下嘴,“小时候淘气,经常受伤。看都看会了。”
韩经年收回视线,没说话。
圆白的指尖再次按住他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帕子贴着那伤口翻开的血肉边缘,轻轻地擦拭。
血水擦过后,她这才发现,韩经年的身上,竟然有许多痕迹不同大小不一的伤口。
新的,旧的,深的,吓人的。
皱了皱眉。
指尖在其中一处蜈蚣状的伤口上碰了下,问:“这是怎么伤的?”
前世她也是在大和尚生病时,给他擦洗时看过他的身体的,大和尚的身上,可没有过这样可怕的伤痕。
韩经年垂眸,大约知道了她说的那处。
淡声道,“治理水患时,惩治了几个贪官。其背后之人怕被牵连,买通刺客围杀,不慎被伤。”
夏晚安的眼睛瞪了瞪。
韩经年不过简单几句话,可以他如今的功夫和实力,还能伤他如此,可见当时情形如何危急。
她咬了下唇,又摸了摸另外一边有点圆却明显很深的伤口,问:“那这里呢?”
她的指尖太过柔软,这么轻轻地碰在他那些旧处的伤痕上时,竟莫名带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轻微刺痛。
他垂着眼,看地上带着血的水渍,语气更加幽寒清冷。
“寻龙脉时,与镇国将军府寻来的道士有冲突,他们命人埋了火药在我必经之路上。”
夏晚安猛地抬起脸!
她早知他能走到如今地位,必定经历千辛万苦,谁知,竟会是这样凶残可怖的残忍之路!
他所行之事,乃是为国为民,却要被那些恶人如此谋害性命!
这些,都是她未曾经历与看到过的!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半晌,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帕子放下,拿起药粉,轻轻地往伤口上扑。
一边扑,还一边轻轻地问:“是不是很痛啊?我轻一些,要是痛了,就告诉我。别忍着。”
原本这样的伤处,对韩经年来说,并无什么伤害要紧。
那些痛,都已成了熟悉的麻木。
可今夜,在这简陋的帐子中,血腥味萦绕的昏暗里,伤处的痛,却像是跗骨之蛆一般,骤然席卷而来,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开。
他攥着拳头的关节都发了白,明明心知不是什么多厉害的痛。
却忍不住地在那轻柔温软的话语声中,崩裂了一地的盔甲。
他垂着头,忽而,颤了下。
夏晚安手一抖,连忙停下,看他,“痛吗?”
他看着地面上的水中倒映的烛光,摇摇晃晃。
小女孩儿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驱散了那浑浊的血腥气。
深眸之中,淡色掠过。
他松开了几分手指,又再次缓慢攥紧,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帘子外,元二捂着满嘴的点心,闷声哧哧笑。
帘子内。
夏晚安皱了眉,似是无措,看了看那伤,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最后迟疑地看向韩经年,“那……怎么办?不上药,怕是伤口不能好啊!”
想了下,又道,“我看好像原本是长好了,只不过又被打崩了。若是不好,会不会伤及筋骨?”
韩经年依旧低着眼睑,一副安静又平和的模样,缓声道,“殿下只管上药,我忍得住。”
夏晚安眉头都打结了,抿唇琢磨了会儿,忽而道,“要不……我给你吹吹?”
韩经年攥着的拳头猛地一颤。
见他没说话,夏晚安以为是可以的。
便再次缩回去,对着那伤口,轻轻地呼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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