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后宅。
紧闭的门被人悄悄推开,一个人影快速闪身进来。
廖陶陶一抬头,就看见了哥哥廖惟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信送出去了?”她小声问道。
廖惟荪点点头,快步走到敞开的窗前,将紧闭着的窗子推开一条小缝,方便他观察外面的动静。
“早就回来了。娘在房里给父亲写信,我就过来告诉你一声。你别担心了,阮姑娘不会有事的。”小院里没什么人,很安静。廖惟荪也放心了,转身问道,“你真觉得大舅母回去找阮姑娘要赔偿?”
廖陶陶撇撇嘴。她刚刚在抄写女诫,现在撂下笔,就一边磨墨一边道,“之前我也觉得不会。可之前大舅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明明是二表姐做错事在先,没有她弄那些事,墨兰根本不会出问题。现在墨兰死了,倒要怪我和阮姐姐处置不当。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就算大舅母现在不去,可能也是因为我没认她的话,我要是刚刚不小心认了,说不定大舅母立刻就会冲到阮姐姐家去讨要说法!”
廖惟荪叹口气,沉默下来。
今日一早,大舅母就过来他们这个小院。说是来看望陶陶,但三言两语就说到了书房前的那棵墨兰上。
因那墨兰今早被发现活不成了,大舅母就话里话外暗示是陶陶和阮姑娘没处理好做了多余的事,才弄死了那花。
陶陶当即跳起来反驳。惹得母亲大怒,让她抄写一百遍女诫以作惩罚。
廖惟荪知道该劝慰妹妹,这件事大舅母做的确实有问题,可陶陶的应对方式也是太冲动了。她觉得这样子明里的维护是对阮家姑娘好,可这样下去,母亲不就会更加认为陶陶是让阮家姑娘带坏了吗?对阮家姑娘的成见也会越来越深。
想到昨晚母亲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廖惟荪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其实,你不该顶撞舅母,她说你就听着,她又没有明白说出来,听听就过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晚辈。”他正说着,一眼瞥见有丫鬟走进来。
那丫鬟直直走到正房门口,向里边道,“姑太太,大太太请您去花厅,阮家姑娘来了。”
廖惟荪和廖陶陶都听见了她的话,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只见林氏走出来也很疑惑,“哪个阮家姑娘?”那丫鬟小声说了什么听不清,林氏面色不虞,但到底不愿意在下人面前驳了长嫂的颜面,道,“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过去。”打发走丫鬟,林氏推门进了廖陶陶房间。
廖陶陶正在低头抄写女诫,听见声音也不抬头,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
林氏叹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这么倔。你听见了吗?你那个朋友来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信儿,知道那兰草死了,认错来了。你说你为了她还顶撞你舅母,倒不如人家会做事!”
林氏回房换衣裳走了,廖惟荪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他还不相信母亲临走前说的话的呢,“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了?”
廖陶陶道,“也没写什么。哥,我觉得这事儿不能善了,你去求求祖父吧!”
廖惟荪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心慌意乱中点了点头,倒还记得安抚妹妹,“娘不让你出去,你老实呆着别惹事,我去看看。”
**
林氏走到花厅门口,正听见里边阮明怡在说话。便没有进去,也向领路的丫鬟摇摇头,就站在门边上听。
阮明怡不知道,她坐在林家的花厅里。面对着林大太太那张长脸,心里想的是廖陶陶的那封信。
“林伯母,这事儿是我做错了,那兰草我不该随随便便地就处置了。现在死了,我心里也很难受的。”
她说话一向软气,又慢。听着就带一丝央求的意思。让海棠拿出装着体己的荷包,放在桌上。
“这是我所有的银钱了,您看看够不够给老太爷再买盆兰草的。要是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只是这件事,请您替我遮掩。我家花圃有的时候也要替人看看果树花苗的病害,万一让人知道了这个……”她欲言又止,很是为难。
林大太太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怕影响了花圃的生意!
开始看到阮明怡拿银子出来还吓了一跳呢。不过若是因为花圃生意的话就完全说的过去了。不由又打量了一番阮明怡。都说这个阮姑娘痴傻,眼里只有花看不到别的。可这看着完全不像嘛。真是人言不可信。这不,还知道用银子封口,买自个儿的安心呢!
林大太太在心里冷笑。自家女孩儿因为她被禁足三个月,她想安心?门儿都没有!非得让她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可!
“你这是做什么?你过来你舅母知道吗?可别最后再倒打我们一耙!”
海棠要发作,阮明怡按着她,“我舅母不知道。不过您可以放心收着,这是我自己的体己。不是我们家公中的。我可以给你写个收契!”
林大太太立刻便命人拿笔墨来。盯着阮明怡写了一半,却见她忽然停下来,抬头问,“那死了的兰花我能带走吗?”
林大太太愣了下,眼珠一转,断然拒绝,“不行。那花可是我家的宝贝,就算是死了不能给你。”
阮明怡手中的笔就不动了。“可我想要。”
林大太太笑了,“你是怕我捏着那兰草再找你吧,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还信不过我吗?”
阮明怡低头,“我懂行市的,我家就是做这个的。我这些银子,便是买三盆上等兰草也有了,现在就买这死了的草倒买不了了?您放手里没几天也都烂没了。”
倒也是如此,林大太太皱起眉头,可真的能让她看到吗?
正犹豫着,忽然外面走进来一人。
“嫂子,跟她磨什么牙!那花都烂了,她要就给她!”
不是别人,正是廖陶陶的母亲林氏。林氏听到现在,对这个阮家姑娘真是满心厌恶。小小年纪就油滑又市侩的,难怪陶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阮明怡知道她是廖陶陶的母亲,便起身向她福身施礼。林氏坐在椅子上一拧身,哼了一声,权当做没看见。
海棠为自家姑娘不值,可自家姑娘刚才那些话实在又很怪异,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自己攥着拳头忍耐着。
林大太太还不想拿出来,“可那花已经扔了呀。”
话音未落,一个人蹬蹬蹬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盆蔫倒了的兰草。咣地一下整盆都放在了阮明怡桌上。
有丫鬟追上来,“太太……”
林大太太狠瞪了那丫鬟一眼,转头看向阮明怡和旁边的廖陶陶,隐隐觉得不太对劲。“阮姑娘,花也在这儿了,这契条是不是应该写了。”
阮明怡却不理她,只垂眸看兰草。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拔下头上一支银簪,插|进盆里,搅软花土,一把将那兰草连根拔出。
昨日看着还可以称得上犹如婴孩儿小手指的洁白壮实的花根,此刻隐隐有些泛黑发软,阮明怡的眉头紧皱,抬头向廖陶陶点了点头。
廖陶陶频频向门外张望,忽然神情一松,道,“大舅母,你是指派哪个照顾这兰花的呀?”
林氏觉得有点蹊跷,不满女儿对长嫂的态度,“陶陶!”
阮明怡道,“廖太太,这花是被烫死的。并不是我们昨日处置不当而死。”
林大太太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冷笑道。“阮姑娘,你小小年纪怎地信口胡诌!你是来找茬的吧,来人!撵出去!”
没有人冲进来。
倒是有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
林氏诧异地站起来。林大太太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廖惟荪扶着林老太爷慢慢走进来。林大太太和林氏全都站起来,把林老太爷让到主位上。
林老太爷的目光就先后落在廖陶陶和阮明怡身上。
“真是烫死的?”
阮明怡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敢欺瞒您,确实是烫死的。不过,时间也不算久,兴许还有得救。你要是不信,倒是可以去试一试便知,可那样的话又要害了一枝花的性命了。”
林老太爷哼笑了一声,“你跟你爹这点倒是像。”他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叹口气,“这事儿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还难为你来自证,”又看了眼廖陶陶,廖陶陶一缩脖子,林老太爷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有些家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了。”
在赶客了。
有大管家端来一包银子。连同阮明怡之前放在桌上的荷包。
林老太爷道,“你既然说这草还能救,这个就算是诊金吧。”
阮明怡不想收。廖陶陶冲她挤眼睛做口型,“收吧收吧。”
阮明怡便低头受了,拜谢告辞。
海棠抱起花,廖陶陶主动拿起那包银子,拉着呆在门口的廖惟荪,道,“外公,娘,我们出去送送阮家姐姐。”
林氏不悦,正要喊,却接触到老父的目光。立刻闭紧了嘴巴。
林大太太啪的一下跪在地上。“爹,媳妇不是存心的!是下人们不小心,媳妇又气不过那阮家仗势欺人,才猪油蒙了心……”
还没说完,一只茶杯骤然砸在她腿边。里边的热水溅了出来,烫得她一跳。
“念琼如此,其来有自!好好!你回去吧!养病也好,休息也罢,三个月内别让我看见你!”
林氏扶着林老太爷离开。把林大太太一个人留在花厅里。
林氏小心翼翼地,“爹,陶陶不懂事,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林老太爷摇摇头,“无需如此,我看陶陶很明白。她虽是你的女儿,但交往的朋友却不要限制她。那阮家姑娘虽然有个痴性,胜在人品端正。看人莫看一时,也莫听别人的说法,要自己用眼睛去看。”
林氏讷讷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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