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家的小姑子和邱员外的儿子不是一路人。
这是七侠镇人人都是知道的。
三岁就能看老,自打莫小贝十岁那年拿到了白马书院的录取通知纸,和十二岁的邱小冬成为了同学,两人每日上下学都要从七侠镇东街穿过,嬉笑怒骂,吵闹追逐,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每次东街两边打头的商户听着两个人动静了,都要朝同行们呼喊一声,“鸡蛋守好,瓜果撤后,馒头盖布,减免损失!”
这是莫小贝和邱小冬有一次放学路上太兴奋疯着玩把一个簸箕压翻了,多米诺骨牌鸡飞狗跳连着翻了半条街的小摊,造成严重损失之后,给七侠镇东街商户的心理阴影。
心理阴影弥补费和实际物料损失,五十两。
这是东街商户联合起来狮子大开口的价。
由风情万种的佟掌柜和中产阶级大家长邱员外共同承担。一个嫂子一个爹,都是监护人,听起来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赔偿款,对半开。
但由于嫂子抠门抠搜,一定要自家智力后援——账房吕秀才前来一样一样清算损失,计算费用。
十五两,这是吕秀才算出的总价。
那视钱如粪土的佟掌柜自然只肯出十五两。
商户一听,不干,就要告官找娄知县。
邱员外一想,不行,自家儿子以后是要学而优则仕,走上仕途的,这要告官立案,不就在卷宗上留下成长污点了吗。
最后,邱家拿了三十五两,加上同福客栈出的十五两,平了这事。
后来邱小冬成亲前笑着说,莫小贝,你把我们家当年下的二十两聘礼还我。
但也从那起,邱家父母告诉邱小冬,莫小贝家市侩粗鄙,不看大局,行事不上台面,不要多与这种下层人家的野丫头多接触。
而回到同福客栈,嫂子和白大哥告诉莫小贝,做错当然要赔礼道歉,但莫要让人得寸进尺,讲求事实。邱家人华而不实,拿钱摆事,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要跟着学这种虚伪世故。
两家人互看不顺眼,却谁也想不到,莫小贝和邱小冬,在青春期的时候,一起上了屋顶。
同福客栈的屋顶。
那个屋顶,哪对男女上了都要出事情的。
佟湘玉在屋顶留住了吹笛子的白展堂。
吕秀才在屋顶告诉了小郭他日日夜夜的心情。
虽然掌柜的说,情情爱爱的,不健康。
但他们还总在上面亲亲。
当然这是成了的。
没成的也有,像是天下第一女捕头展红绫到底没抓住白展堂给她的偷心纸条。
像是柳星雨只把她干净的月亮送给了李大嘴,自己一去不复返。
情情爱爱的,能不能成,机率也是对半开。
年长两岁率先走进青春期的邱小冬总结,这种机率,开的不是你也喜欢我,而是你和我互相暗自喜欢后,你愿不愿意对我敞开你的心。
莫小贝问他,邱小冬你真喜欢胭脂铺柳掌柜的外甥女啊?
这一年,莫小贝十二岁,邱小冬十四。
邱小冬早恋了,喜欢的人不是莫小贝。
而莫小贝最喜欢的,还是去西凉河摸鱼。
后来邱小冬又总结了,因为他坐在书院第一排,而莫小贝总是贪玩坐在最后一排,所以他低头左看的侧脸,是托关系给朱先生送礼也坐在第一排的柳掌柜外甥女。
纯情邱少爷的初恋芳心是被侧脸拿下的。
书院几排之差,青春悸动,眼看就要动错人。
柳掌柜外甥女成了邱小冬的初恋。
莫小贝成了邱小冬的恋情僚机,知心解忧愁。
由于早上上学时间太紧来不及说忧愁,白天课堂朱先生看的太紧不让说话传纸条,傍晚放学邱小冬又要“顺路”送外甥女回柳掌柜的铺子。
莫小贝和邱小冬决定熬夜上同福客栈的屋顶召开第一场 “初恋怎么办好友解忧愁”座谈会。
莫小贝问,真喜欢?
邱小冬答,大概是。
莫小贝问,为什么不是‘肯定是’ ?
邱小冬答,第一次动情没有参考,不好判断。
莫小贝说,狗屁,你肯定是喜欢人家。这两年上下学你还天天看我侧脸呢,你都没事,你一看她就有事。
邱小冬看了看莫小贝的侧脸,说,其实咱俩也算有事,毕竟三十五两。
莫小贝起身就要走说,你爱说不说,不说你找别人开座谈会。
邱小冬也有点急,赶忙拉着她,回忆起自己这几天和柳掌柜外甥女放学路上的点点滴滴。
什么她身上有脂粉味,香香的。
什么她说明年及笄家里开始准备簪子了。
什么她还要送我绣着两个小人的手绢。
综上,柳掌柜的外甥女应该也喜欢邱小冬。
莫小贝问,人家要送你手绢,你送人家啥啊。
邱小冬说,糖葫芦。
因为邱小冬每次发零花钱都请莫小贝吃上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买顺手了,今天走到街口买完了才发现身边人不是莫小贝。
但买都买了,就送柳掌柜外甥女了。
邱小冬反省这是他今天的第一个错误,第二个错误就是不应该实话实说告诉莫小贝。
莫小贝的反应和预估的一样,急了,说你怎么能请别人吃糖葫芦?
邱小冬反问,我为什么给你买过糖葫芦之后,就不能给别的女孩儿送了?
莫小贝一时答不出来,只觉得该有的糖葫芦被抢了,又急又气,满脑子脑补的是邱小冬和柳掌柜外甥女这几天的放学路,脂粉味簪子样和手绢小人儿,乱成一团,都是浆糊。
莫小贝一拍屋脊,站起身来踩的瓦片哗哗作响,她憋着泪冲邱小冬喊,“你以后要是给别人送糖葫芦,就别给我送了!”
邱小冬被这夜里的一喊镇住了,他看莫小贝起身下的瓦片上,有几点猩红,渗在青瓦上,本不太起眼,只是月亮明晃晃,照的清楚。
邱小冬连忙回身拉住往下走的莫小贝的衣袖,焦急道,“你刚才拍屋顶时,手是不是被瓦片划伤了?快给我看看。”
莫小贝突然被拉住是懵的,愣愣的伸开手心,说没有啊,不疼的。
邱小冬看着完好无损肉乎乎的小手,也懵了,他转头看了看瓦片上的几点猩红,又从头到尾看了下小贝,忽然一股热气自他心头而上。
纯情的邱少爷涨的薄脸皮通红,他说,“小…小贝,你好像,来葵水了…”
莫小贝粗枝大条后知后觉,她先是“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一把把拉着她衣袖的邱小冬推开了,她说,“邱小冬,敢说出去我杀了你!”
说完,少女转身就跳下了屋顶。
是夜,青春期少男邱小冬仍不确定自己的初恋是谁,也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一个少女的初潮。
而莫小贝,没能给出“糖葫芦之问”的答案,却也正式的踏入了青春期,在同福客栈的屋顶,瓦片作证。
柳星雨走了,可月亮还在。
屋顶上的人会换,月亮永在。
只要月光还在照耀,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就会敞开,就会有接下来的故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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