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京师,绿树荫垂琳琅画檐里,颇热闹了一阵。
先是周王朱橚之女宜安郡主与太医院院判文德的大婚,接着是张玉之女**浅入宫后不久被封为贵妃。
几乎同时,李氏朝鲜进贡美人以充掖庭,其中一位权氏,甫入宫,即被封为权妃。
当今皇帝自登基后,后宫只皇后一人,连个有像样品级的妃子都没有。如今皇后薨逝两年,不仅封了贵妃,且广纳妃子……
于是,丘福领着十万人马出塞北征的事,也就很轻易地湮没在京师的街头巷尾之间。
已是近午,虽有绿荫遮蔽,园子里暑意犹盛。廊下的宫女虽皆着薄衫,额上依然沁着密密的汗,但无人敢出声,更无人敢去打扰独自立在中庭的贵妃。
张贵妃今日自起了身就执意要习射,毕竟体力不支,箭矢十有七八都落在旁处。
一旁的内监冲守在门前的宫女递了个眼色,那宫女忙无声退出园子去。
他擦了把汗,小心凑上前,“贵妃娘娘,这日头有些大,娘娘可要先用些茶?”
**浅弓在弦上,手却始终稳不住。
见她没出声,内监又堆了几分笑意,“娘娘先歇会儿,歇好了再……”
箭矢应声而出,笃一声,正中靶心。
**浅露出笑意,头也不回将手中弓弩递给内监,“如何?”
弓弩被接了去,“不错。”
她闻言猛转过身,四下的宫女内监不知何时早退散的干净。眼前的他一身玄色服袍青边龙纹,从她腰间的箭囊里取了一支,搭弦上弓,箭矢穿透靶心而过,没入那之后的树干间。
**浅笑意更盛,“也就陛下的箭法,比我好一点。”
他将弓放下,取了一旁的帕子将她额间的汗珠擦去,扶着她在身旁坐下,“阿浅的箭法好是好,但这么不顾惜自己身子,就不好了。”
“我好多了,”她仰着面庞望着他,“清宁女医也说,我比刚入宫的时候好了许多,每日反倒是要多多走动。”
“走动便好,箭先不练了……”
“那不行。”她有些着急,“如今北边不安宁,若陛下亲征,我可是要跟着去的。”
他的脸色急遽变了变,转瞬恢复如常,抬眼看见才迈进院子的文清。她手里捧着药盏,到了跟前被他接过。
“女医在宫里,住得可称心?”他将瓷勺在盏里搅了搅,“可,挂念家人?”
文清垂着眼眸,“室迩人何远,心亲迹任疏。交游常念旧,情意只如初。
天台山人这两句,正是清宁的心思。”
他将手里药盏递给**浅,“也是个极念旧的。”
**浅将这两句来回念了念,点头道,“这两句说得极好,我也喜欢。”
“赶紧喝了,喝完回去歇息。”他拈了蜜枣候着。
**浅咕嘟咕嘟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也不接那蜜枣,直接就着他的手将蜜枣吃了,笑吟吟道,“陛下在一旁看着我睡。”
他起身将她扶着往殿内走去,出声道,“文院判在外面,女医不妨一同再看看药方。”话音未落,二人已转入殿中,门无声合上,徒留菱格间树影婆娑。
院外廊下,白鹇青袍身姿修长,一双眼一刻不曾离开她的面容。
“阿清,你不该来。”
“我原本就在这里,不过是离开了一阵,如今又回来。”
“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我会请旨让你出宫。”
“不,我还不想出去。”
文德踏前一步,“你究竟要如何?你可知那日河道上……”
“哥,”她唤住他,“哥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之后如何,我自已有主意,不会连累哥,亦或旁人。”说罢她敛衽一礼,极快地离开,身影随即消失在宫墙绵延之后。
连摘了几日莲蓬,桐拂虽戴着帷帽,面上亦是晒得红痒难当。此刻日头西斜,她寻了一处河道旁的阴凉地,坐在船头将双脚垂在河里,说不出的惬意。
抬头看仔细了,一时怔怔。
原是特意循了船少的河道多绕了些路,怎的恰停在长干寺前?
从前这般望过去,可见崇殿修廊浮屠高耸,那一场大火之后,如今皆荡然无存。
这么看着,心里闷得慌,她索性爬起身就欲离开。
“桐姑娘留步。”身旁岸上有人唤道。
桐拂扭头看去,那人宫中内监打扮,面生,应是并未见过。只是自己戴着帷帽,此人居然能将自己认出?
见她迟疑,那人复又礼道,“烦请姑娘移步,贵人就在对岸。”
桐拂远眺过去,这才发觉寺前树荫下,停着几驾马车,一旁侍卫虽不多,但看着就非等闲。
将舟子移去对岸,立时有人上前将她引入寺中。
此处她从前虽来得不多,但也记得殿宇巍然绮砌煌煌。但眼前寸木无存,颓敝倾覆间,只得见瓦砾丘墟,荒草无际。
“巧了,竟遇上故人。”耳旁一声令她回过神,抬头看去,不觉讶声道,“夏大人!”
夏元吉面带笑容,与另一位身穿绫罗绯袍绣孔雀之人站在一处。
“桐姑娘好久不见。”他走至近前,“上一回还是在震泽。”
“夏大人治水辛苦造福一方百姓,坊间常有称颂。”
“说到治水,姑娘可还记得叶宗行?”
“叶大人?那是自然!”
那个在江边总是一身沾着泥水的衣衫,裤脚挽着,面庞晒得发红。他在泥地上,为黎婆婆的忧欢石描了葫芦蝙蝠的画样……
“叶大人如今去了何处?”
夏元吉笑意不减,“宗行因治水有功,调任钱塘县知县,廉洁正直,均衡徭役,被钱塘县当地百姓称呼为,钱塘一叶清。”
“这称呼有意思……”
“早前叶大人入京赴部考核,曾提及姑娘。让我带个话,若姑娘今后去钱塘,定要知会他一声。”
桐拂点头应了,“不知夏大人今日找我何事?”
夏元吉摇头,“找你的人,可不是我。”
桐拂看向另一人。
夏元吉歉意道,“这位是工部侍郎黄大人,应该也不是他在找你。”他往那寺院深处远望一回,旋即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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