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与佛》第一七三章 不周山(二)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云: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在冰湖的岸边休整一夜后,商队人马继续踏着没膝的积雪向南方的不周山进发,我突然想起了上古奇书《山海经》中的这段记载来。
    难道我们正在前去这座神山,便是中土传说中的不周?
    若果真如此,早在盘古开天的洪荒之年,我们汉家先民的足迹就已经踏上了这块神秘的土地。
    或者是来自葱岭西边的古人前往东方,带去了葱岭冰原上的这些地貌信息,不得而知。
    又想起了在罗马国时,我和秦冲、刘真儿三人被当成是埃及国的土民,这二者之间又有何种渊源?
    正如蒲犁国人的根在东方汉国的晋地,贵霜国人的祖先来自于河西走廊的弱水河畔那般。
    这世间的事情真是经不得推敲,但不揣摩又如何能相信三皇五帝、大国孤民的年代,世人怎么会知道在昆仑大山的西北之隅,有一座叫不周的神山。
    如今的西域老人如苏叔与戎戈老丈者还知道不周山,而我们大多的汉家子民却只知有葱岭也!
    而东方传说中的不周山,则是炎帝后裔共工氏驾龙撞山所成,是人界通往天庭唯一路径。
    不周山上终年酷寒,飞雪连天,非凡夫俗子所能达也。
    这一点上,与西域天竺神话中不周山为万佛汇聚之地只渡有缘之人,到是有几分相似。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不知何时从前方的冰山之巅飘来了几片黑云,紧接着就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鹅毛大雪。
    不周山转瞬消失在莽莽苍苍的雾霭之中,也把我从海阔天高的冥想之中拉回了现实。
    “易少主不要担心,我们转山向前行走便是!在下一个冰湖的山麓地带宿营,等雪停云散之后不周山就离我们不远啦!”
    戎木大哥顶着一块牛皮披风,在我耳边大声的喊道。
    无边无际的雪原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但见四野全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了高峰与平川的区别。
    只有身后的商队排成了一条长龙,踏着前面的人马留下的足迹缓缓在雪面上漂移,成了这片旷古静寂的世界中唯一的活物。
    “那就有劳戎兄啦!兄弟平生从未遇见过这般的风雪,心中胆寒啊!”
    我抬手拭去额前毛毡上的积雪,满心不安的笑道。
    久在雪地上行走,易患雪盲之症。
    商队出发之前,经验丰富的苏叔让每位伙计在额前都挂上一块黑牛毛发织成的毡布,仅仅通过毡布经纬间的缝隙来辨别前路。
    这个办法尽管很是麻烦别扭,但效果很好。
    否则双目被雪光所刺变成了睁眼瞎子,可就惨也!
    葱岭冰原上刚下的积雪,很像西域黄龙沙海中流动的浮沙,干涩而松滑,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甚是悦耳
    但只需半盏茶的功夫,这些积雪就会冰冻的坚硬如玉,任凭削铁如泥的莫邪之剑也很难将其劈开。
    因此按照戎木大哥的建议,商队行走途中不会在山上做片刻的歇息,一刻不停的赶路。
    直到四面避风的山谷地带,才会在途中打尖,人畜补充些饮食以恢复体力。
    脚下的雪坡越来越陡,令人产生稍有不慎就会划入万丈深渊的危机之感。
    不时有伙计和马匹脚下不稳,瞬间如崩塌一般翻滚下山去。
    幸亏有与之一起滑落的积雪在下方形成了支撑,才停了下来,在雪原上形成了一个无助的黑点。
    上面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用皮绳把这些失足者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如今除了暴雪之外,笼罩在整个商队头顶挥之不去的阴霾,便是葱岭冰原上让过往的行者谈之色变的魔障雪崩毒龙。
    我们所在的位置正是一座雪山的半腰处,上端千年万载积压起来的冰雪一旦遇力垮塌呼啸而下,我等断无生还的半点可能。
    当年在瓦罕冰原上就曾见过,半盏茶的功夫原本空阔的百丈峡谷已被从天而下的冰雪毒龙填埋的平地一般。
    而这种外力或是越积越厚的飞雪,或是地底潜龙的出渊,甚或只是我们路人的一声咳嗽,山间走兽一声嘶鸣。
    所以走至陡峭难行的地段,苏叔和戎戈大哥都会示意众人适当的拉开距离,彼此不再攀谈。
    商队也由最初的一字长龙变成了现在的爬蛇之势,据说这样在毒龙大难来临之时,每个行者都可以增加生还逃生的机会。
    我曾经问过爷爷和苏叔,行走葱岭雪如何预知毒龙的降临,他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听”与“观”字。
    听其音而观其势,最后才是择路而逃。
    毒龙睡醒之时,山体都会发出异于平时的呜鸣之音,这时是逃生的最后机会。
    等毒龙之势已成,可以从外观之,这时选择正确的逃生方位就尤为重要了。
    否则会慌不择路,会与毒龙迎面而上瞬间被吞噬于无形。
    慢慢的飞雪停息了下来,我们商队走进了一处雪峰环绕的山塬地带。
    在半空这盘旋飞舞的青鸾不时发出几声沧桑的啾鸣之音,才让我们魂魄附体,感觉又活了过来。
    “少主,感觉如何?千山飞雪万籁无声,这天地间好像就剩下我们这些个活物啦!哈哈!”
    看着周边异域这般绝胜的景致,苏叔不禁诗性大发,挥舞着手上剑鞘对我开怀笑道。
    “苏叔,克服了头疼之疾后,大秦路也不过如此!依侄儿观之,天下最难走的商道还要数阳关以西的那段黄龙沙海!赤地千里酷热难当!那才堪称是人间地狱!”
    我已完全适应了过来,啃着手中冰冻的熏肉,逃出生天的快感简直难以言述。
    “哥,前一段你不是还说今生
    再也不走大秦路了吗?这么快就转换心意啦!难不成得到了佛祖菩萨佑护?”
    朵儿开心的取下鞍前的桑弓,为我拂去背上的积雪,一边挪揄道。
    “孟圣有云: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逆境之后便是坦途!呵呵,不周神山!汉家子民易金城前来拜山啦!”
    我向着不周山的方向高举着双臂纵情欢呼道,走上冰原以来心中所有的块垒此刻也一扫而光。
    “世间的僧者都是向苦而行,所以他们离佛祖的莲台最近。大哥今日由此觉悟,可谓功德圆满,恭喜恭喜!”
    朵儿挂起桑弓,拱手嬉笑道,不只是笑我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是真心恭喜我历经劫波终于成佛。
    “少主,大秦路上凶险莫测绝非世人的危言之词,这东西商道开启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异国的商者在这里丢掉了身家性命。远的不说,二十年前长安巨贾屠天道的百人商队,经我们于阗国前往天竺,结果全部有去无回,全被埋在了这不周山下的千年冰山之中!”
    苏叔改变了刚才的欣喜之情,神色阴郁道。
    “哎!这位屠老前辈犯了地名啊!屠天道屠天道,结果他没能征服天路,反倒被天路所杀!可惜可惜啊!”
    听了苏叔之言,朵儿连声叹道。
    长安屠氏商队在这葱岭山上的野史,行走东西商道上的列国商者无人不知。
    而我家清风泽客栈则是这些信息传递交流的中转“驿站”,所以连朵儿这般小女都有所耳闻。
    “少主,生死上天注定,我辈凡人怎能奈何?心存敬畏小心处世便是!”
    苏叔这把年纪了,已把生死看的很淡。
    “易少主,我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从不周山上流下的一条冰河!一年当中真正开河的时节只在**月份,余下的时间全部为冰雪覆盖!顺着这条河床南去,只需一日便可行至不周山下!”
    戎木大哥作为葱岭山地的老民,对于这片山野冰河了如指掌。
    他指着前方两山相间峡谷开心的介绍道,能把我家商队全部人马平安带出身后的连绵雪山,令他很有成就感。
    “老戎!如此说来我们这些罪孽之人得到佛祖的宽恕了?”
    听说不周山就在前方,秦冲、锅盔刘等人都开心的围上前来。
    “罪与罚不是我们凡人说了算的,佛祖的手中自有尺度。呵呵!诸位请看,不周山的云峰!”
    山间云雾稍散,不周山的云峰犹如撑天的神柱一般屹立于西北的皑皑群山之中。
    而我家商队真正走进不周山神峰的脚下,则是在第二日的黄昏。
    万道霞光普照,不周神山雄浑而又苍凉。
    它慈悲的张开无垠的臂膀,把我们这些尘埃般的生灵揽入了万山之母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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