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国烟尘》第一章 上元灯节

    楔子
    何为天?轻气上升,浊气下降?
    否。
    天是空,天是寂,天是追逐宇宙终极远方过程中留下的空白。
    何为地?累土为地?
    否。
    地是混沌的凝结,是自我凝聚的渴望,是承载短暂幸福的方寸之所。
    何为人?万物灵长,天地造化?
    否。
    人是灵识搅拌血肉之物,是纷乱与卑微的时空点缀,是短暂又渴望永恒的笑话。
    何为英雄?人中豪杰?
    是的。
    英雄塑造了时代,又被时代塑造,英雄是舌尖的莲花,是踩在平凡之上的巨人。
    何为神?
    超越人、超越英雄就为神。
    能够抵达渺小地球的外星生物是神,寄居地球之上的灵性生物也是神。
    何为乱世?
    人、英雄、神簇集在一起,互相博弈,把个朗朗乾坤颠倒成魍魉鬼蜮,把凡尘俗子的血泪晕染成时代的底色。
    到底喧哗和寂静哪种是世界的常态?到底卑微和崇高哪个是世界的主流?到底生存和灭亡哪种是真正的问题?到底爱与恨何者更刻骨铭心?到底黑与白孰是孰非?到底泪与笑哪种更宝贵?
    一切都逝去了,一切都正在逝去,一切都准备逝去,我们唯一能够把握、能够看到的,只有流逝的现在。
    人无百年寿,长怀千岁忧。杞人可忧天,小儿欲辩日。欲望和未知是一切人类行为的动力,所以人注定是躁动、迷惘的,世间一切可悲可叹、可笑可怜的事情,也由此一一上演。
    ——鲁旦
    华灯初上,南封城中早已热闹非凡。
    这是上元佳节,一轮圆月刚刚升起,天边阴云浓密,慢慢地吞噬着升起的皎洁,但这并不影响四方城中的欢乐。
    作为大可国的国都,南封城荟萃了所有的天地灵气,辉煌的灯烛和游街的花车方阵挤满了贯穿西东的马道街,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吆喝声此起彼伏。
    脂粉花香弥漫于醉人的夜色中,街边小吃袅袅蒸腾的水汽暂时迷离了此在的生活,酒肆佳肴逸出的香味消散在清冽的空气里。
    睿文帝站立在皇城南边的宣德门门楼上,顺着宽阔笔直的驿道朝南看去,他的目光穿过辇道,看向停在花神庙和虎步赛馆前的花车队伍。
    那里上演着猪八戒背媳妇、二鬼摔跤等传统游街项目,尽管看得不十分分明,但睿文帝依然抚须微笑着。
    他二十岁登基,治理大可国三十载,偃武倡文,鼓励生产,把个大可国治理的井井有条,繁荣昌盛,这热闹非常的上元灯节正是明证。
    不过,天边那重阴云终是可虑,别让一场豪雨扰了臣民的兴致为好。
    想到这里,睿文帝开金口,命羽林军备下万匹贡绢,拉至马道街两侧,落雨时在紧要处搭起雨棚,好让万民做彻夜之欢。
    此时,一行四人绕过南封城西边碧波粼粼的玉池,来到致远门前,穿过致远门,就是马道街了。
    打头那人一身铁甲,身披一件黑色的毛皮大氅,腰间挂着一柄十分阔大的长刀,刀名“普初”,重达五十斤,如此笨重的刀,在这人身上却并不显累赘。
    他身高一米九,膀阔腰圆,虽然年已六十,但依然精神矍铄,双目哆如猛虎,头发如钢针般粗硬,只是有些花白,但是下颌的胡须却浓黑笔直,有如剑戟。他正是大可国的传奇之师翁家军的第一代军主,翁守仁。
    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独子,翁白。
    翁白年近不惑,也穿了一身铁甲,他和父亲的体态相似,只是多了一道髭须。
    不过,父子两人虽像,但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区分出他们,翁守仁气度如泰山魏巍,不苟言笑,而翁白虽也已为人夫,为人父,但眼角却总残留有一丝顽童的印迹,走路的体态也有些慵懒。
    走在翁白右手的是一个猛张飞似的莽汉,在寒冬腊月只穿了一套演武穿的薄衫裤,腰间也挂了一柄大刀。
    把他放在任何一个人群中,都是一条扎眼的好汉,但是在翁守仁和翁白身边,他不管是身量和气度都小了些许。此人为江湖豪杰重刀孔峰,多年前因倾慕翁白的为人、武艺,特奔走千里前来拜师,两人亦师亦友,整日不离。
    在他们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就是翁守仁的孙子,翁白的儿子,翁小白。
    他身高和父亲差不多,比爷爷低上一拳,但是相比前面三个成名英雄,他看起来青涩了许多,也是最心不在焉的一个,上元灯节的热闹早已勾走了他的魂儿。
    更何况,城中还有他许多好朋友,他恨不得能跑步进城,但在父亲和祖父身边,他不得不装得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们走过了护城河,看守致远门的两队兵卒看清了来人,全都一凛,一起把长矛重重地击向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地面,发出了厚重的撞击声。
    “翁军主好!”
    “各位好,你们不归我统领,不必如此客气。”翁守仁颔首致意,守在城门后的偏将正跑步过来,翁守仁对他做了个坚守岗位的手势,大步走过致远门门洞,进入了南封城。
    整个世界顿时变了。
    能够容纳十六套马车并排奔跑的马道街已经被摊贩、行人、游街花车方阵占满,到处是人声、吆喝声、锣鼓声、丝竹声,还有小小子放鞭炮的声音。
    翁守仁像一个头雁一样朝右手行去,行人大多认出了他们,纷纷给他们让路,同时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致敬着,翁守仁的脸上终于有了微笑,他不断的点头致意,这一晚上他笑容持续的时间,比他一整年还多。
    马道街从致远门开始,贯穿整个南封城,直达城东的东安门,分成了三个主要的功能区,致远门前的是商贸区,这是整个大可国最繁茂的地方,寸土寸金,能在这里有个门脸的,全是生意遍布大可国的商业巨擘,入致远门右手这一排店铺又是其中的翘楚,每家的主人都不单单是商人那么简单。
    翁守仁走过的第一家就是武盟盟主熊放开设的自然宗。
    熊放二十年前以一手劈空拳名震武林,被南北武林推为武盟盟主。平时,他主要待在九盘郡黔灵山的自然殿,那里也是自然宗的起源地,但每到年关,他就会赶到南封,拜贺各路权贵。
    这些年,风传熊放和京城第一大善人吴胜走得很近,那吴胜来历不明,却富甲天下,而且手眼通天,端的是一号人物,熊放对他很是尊敬。
    此时,熊放正站在自然宗的门口。路过的人看见他,无不为之咂舌。他竟然比翁守仁还要高上一头,而且虽然和孔峰一样只穿着单衣,但是背膀比穿着铠甲的翁守仁还要宽阔。不过,虽然长了这样一副身板,他的面容却中正平和,甚至不像个武人。
    “翁军主,在下久候了,”熊放一抱拳,“军主一路从浩荡山赶来,辛苦了,在下备了薄酒,请进来饮上一杯。”
    “多谢,”翁守仁顿了下脚,“我要赶往虎步赛馆,就此别过。”
    “翁军主慢走。”熊放眼角出现了一丝尴尬之色。
    翁守仁过去了,孔峰却停在了熊放面前,孔峰和熊放两人是大可国最著名的两个武痴,两人一向不对付,“大狗熊,”孔峰大大咧咧地说,“什么时候咱们再打一架,上次没分出胜负,很是不爽。”
    “没兴趣。”熊放虽是武痴,但孔峰每见他一次就约架一次,也让他颇不耐烦,他转身朝自然宗走去。
    “怕了吗?”孔峰高喊道,他知道这句话一定管用。
    果然,熊放停了步,“灯节后,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月,随时候教。”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孔峰哈哈大笑,跟上了翁白。
    “孔大叔,你和熊放打来打去,到底谁厉害啊?”翁小白等孔峰到了身边,笑着问道。
    “就是不知道,才要打来打去。”孔峰约架成功,心情大好,至于身边的花灯,他一眼都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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