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是病猫》第91章 晦明(1)

    冯泰默默走回去圈椅旁坐下,两手覆着膝,一时竟是说不出什么话。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冯若月,府上有人毒杀雪儿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冯泰垂下头,耳朵嗡嗡一阵耳鸣,鸣生中浮出女儿愤怒的话语:“爹爹信她多过信我,我是你女儿她是你女儿,要什么证据,她一肚子诡计,女儿被她欺骗,嫁到苏家就是最好的证据。”
    周小蝶怀有双生子的消息也不能使他有多一分的快乐,冯泰脑子有点混乱,没有魏氏的家,温柔体贴的周小蝶的确在最初能安抚他,可是当他遇上女儿冯若月的大事,他慌了,他夜不能眠。
    他责怪过魏氏一味纵容包庇女儿,总有一天女儿会闯出泼天大祸。结果,如他所料,但他的做法和魏氏没有不同,他不愿见到亲生骨肉进牢狱受审讯,不愿见到女儿被休弃,他一样选择了包庇。
    “月儿若因此入狱,她的一生尽毁无余。荷儿,舅舅别无选择,等到将来你为人父母之时,必能够体谅舅舅这时所做的一切。”冯泰垮着嘴角,痛苦地将脸埋进双手里,他身体微微弯曲着,像凛冬大雪堆压,而被压弯的树枝。那声咔嚓,随时都会响起。
    逼不得已吗,沈荷没有被他的话说服。
    “如若雪儿是舅舅的女儿,舅舅当如何去做。舅舅为人父母尚且不能体谅他人父母,我为人父母时,为何必定能体谅。杀人抵命,天经地义。”
    一片浓墨挥成的夜空,不见星月,她仰着脸,白如白玉,披着纯白的斗篷,如同冰雪砌成的一个人,说话不带一点感情,每一个字中都冒着寒气。
    冯泰听来,沈荷的问题刁钻到不近人情,又使他无言可以反驳。他放下手,抬头望着前方,明明站在那的是沈荷,但他想到另外一个人——魏氏。
    “我……是……月儿的爹。”冯泰的话,被风剪碎过。
    看着如此不堪一击的舅舅,霎时间,沈荷恻然一笑。她明白了,亡母的死因,舅舅即便知道,他也会如现在一样,用“人死不能复生”来劝慰自己,继续用钱财作为弥补。
    心中有种煎熬,无形地消散了。
    她转身,斗篷在冯泰目中扬起一片白灿灿的光亮,白如十月满山坟茔上挥洒的纸箔,冯泰追到门槛前,不禁抬高声音:“荷儿,你母亲若还在世……”
    “母亲若还在世,她会同我一样,以舅舅今日所言为耻。”
    风声嚣嚣,冯泰神志有些模模糊糊,看着眼前似妹妹一般纤如瘦竹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想起冬日纷飞的雪、想起母亲省吃俭用,留给他们兄妹二人的炭、想起年幼的妹妹贪睡不起,不想去书塾的样子、想起她出嫁,好晴朗的天。
    冯泰难受地用袖擦去脸上的泪渍,一个人在门槛内低声呓语了许久,他说了好多话,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话。
    夜深人静,大肚蹒跚的周姨娘来看过他,送来褥子和热茶,没有说话,便悄悄退出去。这夜,冯泰在荣青堂中坐了整整一宿,相伴的唯有堂外轮廓分明,暗暗摇颤的树叶。
    天现鱼肚白,晦明暗自较量着,撕扯出几道熹微晨光。王氏踉踉跄跄地跌上冯府的门,双手握拳,拼命叩响。守夜门房开门,见是府上舅爷夫人,正想询问来由,鬓散目惊的王氏已冲进门内,大声呼叫姐夫救命。
    有人到外确认冯府马车上没有束白,不是丧事,冯府门房几人对看一眼,追了上去。
    寂静的冯府出现杂乱的脚步声,惊飞檐上乌黑不知名的鸟儿。王氏左撞右倒,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后头的下人不知道她这一路怎么来的,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受到王氏紧张气氛的传染,一路紧随。
    来到荣青堂前,王氏远远见到一个身形像冯泰的人,惊弓之鸟一般的她,面色发白,巍巍颤颤地迈不进腿,沙哑的嗓子高喊:“姐夫救命,救救我家夫君的命啊!”
    冯泰整夜坐在荣青堂,一夜未眠,神态疲惫。用手干抹了一把脸,起身。
    “出什么事了?”
    王氏眼睛睁大,发髻上还垂着发,用一副宛如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的模样哭诉:“天不亮,府衙来了十几二十号人,一个个举着松柴照路,穷凶极恶,没有一句话,枷锁一靠,我家夫君被他们带走了!姐夫,你帮帮他,救救他!”
    魏延绅被带走前,交代王氏去苏府找外甥女冯若月。王氏连滚带爬换上衣裳,跑到苏府门外,苏府大门紧闭,事关丈夫生死,王氏努力敲门,一心死磕,出来几个壮硕的门房,给她一碗闭门羹。
    王氏弱质女流一个,人对她吹胡子瞪眼睛,她能担心害怕上好几日,苏家求不上,这才转到冯府,来求冯泰。
    这事,冯府自然不知。他只知道,天还未亮,官府差十几个衙差来抓人,并且戴上枷锁直接带走。魏延绅所犯下的,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罪。
    冯泰不敢贸然承诺救人,口上便答应王氏,天一亮,他尽力到官府上周旋周旋,买通一些人来打听里头的情形。
    以为丈夫得救了,王氏和跟随她来的老妈子抱着哭成一团。
    冯泰净面换过衣裳,天色已明,马车驶出长明巷,王氏便在冯府上等候着消息。
    冯府的马车并非直驱秀州府衙,而是赶往与官府素有交道,常年在官府手上买扑,拍下官田做经营卖卖的冯泰友人顾老家中,他亦成了等消息的那个。
    顾老一去一回不足一炷香时间,脸色阴阴沉沉,具体事情没有透露,只是简单明了道:“冯弟,此潭极深,非我力所能及,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见魏家任何人。回去转告你弟妹,不要再去求人,预备预备丧礼吧。”
    困顿不已的冯泰顿时血冲颅顶,然后撑起疲乏不堪的身躯:“我夫人的大伯父,在京中伺候陛下和娘娘的内臣,他——”
    顾老摇头,赶忙打断他:“但凡去过上京,谁人不知内宰相,这事,求到御前也是个死。罢了,看在你我交情份上,我直说了吧。你家小舅子私贩朝廷禁榷物,赚来的钱揣进自己兜里,已是死罪。朝廷严禁民间行商携铜钱出海与蕃商相易,他贿赂市舶务,行不可为事,罪加一等。撞上刘大人返京受阻,冯弟,你家夫人和他是亲姐弟,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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