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圆的月亮……”
熟悉的鹅卵石小径,她顿住不敢前行,梦过无数回,对这个梦境了如指掌。屋檐切割了黑暗与光明,沈荷环顾,四周明亮如白昼,唯独檐下漆黑一抹。熟悉不过的梦境,推开眼前的这道门,她只会看见一双荡悠悠的绣鞋。她向后退了两步,后背碰触到一堵硬邦邦的冷墙,猛地回头,何时多出这一堵墙堵住了退路。
惊疑之际,前方传出一道阴险的男声:“小侄女,回来。赔上你娘的贞洁告发我,她的清白你不顾了?听听,你娘在屋里哭。”
沈荷徐徐回头,黑暗中咿呀——,门推开了,渐渐地,一个女人的身形一点点地浮现清晰,看不清她的脸,女人提着帕子压在眼皮上,一声又一声悲泣,如同杜鹃啼血,幽怨暗恨。十几步外的沈荷居然能看清,帕上猩红点点,一道血痕顺流而下,染红帕角绣着的夏日雨荷。
“荷儿。”
不间断的哭声裹挟一句温柔的呼唤,沈荷浑身一凉,不禁前进几步,试探地唤她:“娘……”
“荷儿,娘不想回扬州。”
死寂的空间中,她听见水滴滴落的声。一滴、一滴、又一滴,捂着脸的娘亲没有露面,但是从下颚低下的红血越来越多,汇成一道鲜红的水流,顺着桌脚从圆桌上溢下来,像一条灵活的长蛇,不断向她蜿蜒而来。
“娘不想回扬州,娘不想回扬州,娘不想回扬州……”那道血簌簌向她爬来,攀上门槛,不断发出诡异的声音。
一声惊叫,沈荷从梦中惊醒,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她缩在角落,身子微微发颤,耳边还回荡着娘亲哀怨带着恳求的话语,娘不想回扬州。
门霍然打开,齐映挥开灰色的帐帘,她蜷在角落,双手抱膝,长发垂着身后,鬓边的碎发被冷汗打湿,俨然一副惊吓不浅的模样。
他扣好帘钩,缓缓蹲在床前,唯恐惊动什么,“小姐别怕,只是梦,你醒过来了。”
沈荷抬起头,眼中抖下两滴泪,视线渐渐清晰,一张俊逸的脸庞映入眼中,他双眉若蹙,双手虚放在空中,似在犹豫该不该伸手。看清眼前的人,她膝行着向他靠近,张开双手环住他的腰际,将头靠在他的颈窝间,刚才噩梦中醒转过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齐映一怔。
颈间传来她慌乱的呼吸声,泪水湿润过的脸颊贴着他的肌肤,齐映胸口一痛,慢慢垂下无处安放的手,置在她膝侧,温言安慰:“别怕,我在,齐映永远都陪着小姐。”
她泣不成声,眼泪湿润了齐映的颈窝。
心痛难当,他微微弯起指节,揉皱了褥子。门外的周嬷嬷垂头叹惜,轻手轻脚步进房中,洗面盆中的水冷了,她端起盆默默出去,向店家打盆热水。
齐映的身上,还是那股数十年如一日的梅香,淡淡的,似有若无,嗅来,冷冷的清香,能够安定心神。她哭了一阵,哭声弱了下去,扣在他的脖颈的那双手缓缓松开,怀中骤然一空,徒留泪水打湿的颈部。
周嬷嬷送来一块温热的洗面帕,沈荷擦过脸,感觉好多了,她背靠着墙,手中端着一碗热茶水暖手,碗中倒映着一张煞白无色的面容。
“姑娘又做梦了吧,不怕不怕,都过去了了。晚上姑娘没怎么进东西,大半夜地,肚子饿不饿,老婆子去给你买碗粥喝?”周嬷嬷接过帕子,看她小脸吓白,模样可怜,别提多么心疼。
沈荷刚想说不,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周嬷嬷心领神会,开包袱找钱袋,再三嘱咐齐映照顾好她,转身便下楼去买粥。
“夜里还有点凉,小姐盖好被褥,别着凉。”说着,齐映掀开被角,将被子调转过来,为她盖住双腿。尤觉不足,环看房内,起身取来她的衣裳,轻放在床边。一会又起来去剔蜡烛,把灯火剔得再亮一些。一会到窗边,检查窗户关没关紧,有没有风吹进来。
“齐映,你别忙了。”沈荷裹好被子,露出一张心有余悸小脸在被外,“你可以不可以坐到床边来,我想和你说话。”
“好,好。”齐映大步迈来,垂目看了一眼床沿,长密的睫毛颤动一下,随即侧身盘着双腿坐到了地上。他直着上半身,一手压在床沿处,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他的眼是红的,仿佛哭过一般,可是脸上并没有泪痕,她停留过的衣襟处,有一片浅浅的水渍,如果不是床边的烛火,这片水渍很难察觉。
刘府晚宴上,两人没有机会说上话,眼神的交流也几乎没有。但从刘章对待齐映热情的态度看来,齐映一定在礼部试内取得了极好的名次。殿试后,他也许就不再是从前的齐映了。
而她上京,只要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对于前程一片光明的齐映来说,或许会给他带来麻烦吧。
“小姐在想什么?”
“……”心思被人察觉,沈荷顿了顿,“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你不一样了,从里到外,都不一样了。在京城的日子,你过得好不好?”乌黑柔亮发垂在胸前,她曲起膝盖,水葱似的手交叠着,压在被褥上。眼中带着一层水光,亮亮的,如洗过的鲜果。
“我很好,在京中诸事顺利,多谢小姐记挂。”齐映注视着她,眉宇间有了暖色,“我也始终记挂着小姐。”他解开锦囊,从里面倒出两样东西,一个是下午那颗化得粘人的糖,还有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纸,打开,一笔淡淡的墨痕而已。
“不论发生什么事,齐映永远在你身边,但凭驱策。为小姐排忧解难,是我此生的荣幸,齐映万死不辞。”他的侧脸,染着烛光的一抹釉色,温暖明亮,他勉力地笑了笑,“我只有一个请求,万事,以身体为重,请小姐不要再伤损自己的身体,好吗?”
沈荷无言,心有戚戚,避开了他充满怜惜的目光,“我说过,你不是我家的下人,不必——”
“小姐误会了,我对小姐并非主仆情意。”齐映起身,拨开帘子,一片浅浅的阴影笼罩着她,“小姐,请你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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