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是病猫》第128章 舌头

    刘府订婚宴,翠苑红芳,曹方喜上加喜,刘氏夫妇行事低调,订婚宴不过亲朋齐聚一块吃饭。曹景春尚在秀州小县城,还未能上京。三月到五月,两月时间里,无数聚会宴饮等着同年殿试及第的学子们,多年寒窗换来几月逍遥,等着五月朝廷任命下达。
    是夜,天星灿烂,刘章和夫人站在廊下,酒宴已散,刘章望天,想到远在他地的曹润臣,对夫人道:“润臣与我说,齐君素文章甚好,品性高洁有沈端晏的遗风,唯一缺憾乃是为人不善自谋。”他笑了笑,“待润臣上京,我想听听,他还是这么看待齐君素的吗?”
    刘夫人温柔一笑。
    京中传闻天子不豫已久,燕王殿试后,等同告知天下燕王便是下任君王,再无二人。燕王府的门快被敲出一个窝儿,然而殿试结束,燕王对外称呼染疾,燕王妃伺疾在侧,衣不解带,更别提有时间会客见面了。
    琼林苑的热闹不过十日,人们欢庆之心骤然降到低点,宫中传出天圣皇帝驾崩的消息,天下皆白素,婚宴嫁娶等喜事,娱游乐事,一概从简。街上牛马缓缓,彩楼上彩帛撤去,翠色皇城霎时披缟如雪冬。
    燕王便在如冬的春日,初登大宝,第一件处理的事便是大圣皇帝的丧仪。四海仰望着这位新君王的一举一动,一股风浪湮灭,数股风浪叠生,皇城看不出风浪,百官百姓的大哀下,好似风平浪静。鲜有人知,数日前,城郊外有一具草草下葬被蛆虫啃咬的粉裙女尸在一铲一铲撅土下,被挖掘了出来,逝者已查实身份。
    “齐公子……”看管大牢的当值狱卒伸着拇指往身后牢门指了指,“全是要掉脑袋的人,疯疯癫癫,屎尿撒了一地,气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您进去可得憋住气,早点出来,别让那些臭味熏到您。”
    “承劳二位大哥。”
    齐映一揖,两位狱卒慌忙拦阻,不敢收他的礼,早前收到上峰命令叫他们一定放行,眼前读书人是新科进士,一个小进士惊动京兆尹,他身后指不定有更大的靠山来头。两人一同客气,外加一顿溜须马屁,带着齐映下入牢房。
    与外头天光盛大截然不同,牢中烛光黯淡,曲折十分,因为是白日,烛火更少,隔出的牢房里面紧靠着上方一道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小口能投射进微弱的长光,越往里面走越是潮湿,气味越来越难闻。馊饭馊菜的泔水味混杂着排泄物的味道,刺鼻到前头领路的老狱卒也忍不住皱眉噘嘴,心中暗骂:又是哪个小妇养的,屙在牢里。
    老狱卒中偷眼看了看后头的进士公子,微弱光线只照亮他一半的面孔,眉头不皱一下,耐力不错。目光对上,老狱卒笑笑,无话生话掩饰过去:“前面就是了,公子随我来。地上不安静,仔细脚下。”
    齐映颔首,谢过狱卒提醒。牢狱常有死囚掷粪在道发泄,的确要当心脚下。狱卒才提醒完齐映,一拐角,靴底打滑一下,冷不防正中一滩新鲜“软黄”,老狱卒口爆粗言,靴在地砖上哗啦哗啦来回乱蹭,幽暗的两侧传来鬼魅般的笑声。暗中有几双眼睛盯着不幸中招的老狱卒,如同抓捕到猎物一样开心,个别发出的笑声尖锐又刺耳。
    老狱卒恼羞成怒,拔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暗中的笑声顿时止住,除了一股从下往上冒的臭味,两侧寂静如墓茔,恍如刚刚的笑声是种错觉。
    迂回的阴暗中,灯火一擦,老狱卒点亮壁上火把,将手一摆,小声道:“人在这,呵呵,住得不错。公子想问点什么怕是问不出来了,他啊……”老狱卒指向自己的口内,舌苔发白的舌头吐着,略黄浊的眼中含笑,“这玩意没了。”
    说罢,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冲着他点头,诚一副办大事波澜不惊的样子,老狱卒暗叹,用佩刀拍了拍圆木,向内犹如呵畜生一般,呵道:“起来起来!缩着做什么!”
    躺在里面的人像一具死尸,置若罔闻,身下铺着颜色鲜亮的淡黄绸缎,绸缎上用红线绣着各式各样的道家符篆,沾染着血迹的宽袖从腰后垂下,顶上无冠。那华美的玉冠,在囚进牢狱第一日,便用玉冠换来一顿好饭菜。隔日魏延绅将手上贵重物品通通撸下来,托内牢守卫求助魏伯玉,然而却打算了算盘,当他满心等着见到干爹爹时,夜里送牢饭的两个狱卒钳着他,割了他的舌头。
    老狱卒见里头没动静,觉得大失脸面,向齐映抱歉鞠躬,撸起袖子,发誓要教训教训牢内人,一只修长的男手扬到他面前,儒雅少年摆了摆头。
    老狱卒愣住,眼见少年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的东西,用青布包裹,他撩开衫角蹲了下来,解开布上的结,沿着圆木的缝隙向牢内送。收回手后,老狱卒好奇向前一探头,看清布上的内容物,登时不安乱眨眼,看齐映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他跟着蹲下来,掩口问:“小公子,这,这死囚的舌头前几天咱们的人割了送上去,给他吃过康太医的药丸,命铁定保得住,是咱们哪里做得不好,哪位大人托您送回来啦?”
    齐映笑起来,用和善的语气,道:“他的舌头,自然还予他。”
    清楚听到“舌头”两个字,牢内的“死尸”骤然活了,一下从绸上坐起来揉皱了修满道家符篆的淡黄绸,他的目光直直刺来,定在一块冷白冷白,冒着寒气的东西上,舌头,那是他的舌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牢内半人半鬼的人呜咽着,努力地向外吐话,没吐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老狱卒僵硬了片刻,醒悟过来,八成这人要上路了。见到舌头,老狱卒握紧手中刀,防止里头的死囚冲撞了贵人。然而他多虑了,割舌后的魏延绅全靠皇家丹丸保命,躺在牢中多天,被狱卒们用对付阉人的方式给他灌冷掉的米汤和药丸,除了把绸缎铺整齐,哪还有力气下石炕。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牢内人不停呜咽,身体前仰后合,垂发跟着在面前甩摆,没人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齐映望着里人因血粘结成三缕的胡须,下巴微昂,继而唇角上扬,伴着衣袍摩擦,挺拔如青松一般的身影消失在圆木边缘,留下一缕淡淡的梅香。
    刀只要够快,就说不出什么来。
    呜咽声渐渐变小,接着不可再闻,牢外春风依旧,天气晴朗,少年作揖向三位狱卒致谢,接着跃上马背,笔挺立马驰骋而去。近客栈的大街上,他下马,牵着马儿漫步在京中街头,面上带着些汗。冯府门前,那一夜,他牵着马,急驰而来,脸上一样有汗。
    “那是谁。”
    “回舅爷话,他叫齐映,表小姐乳母的侄儿。”
    “阿四,查,好好查查那个齐映。”
    隐在小巷中的少年引马而出,眸色沉沉看着滚动而去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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