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府晨钟》第232章:冰窟(三)

    这个事情再次印证了姬升耀的猜想,从大家伙儿不敢谈论和询问傻子个人情况开始,他就寻思着这里面有事儿。现在看来,砖厂之所以用这些智障人士,最大的可能就是图省钱,有意雇佣“黑劳工”,从而减少生产成本。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十三号窑又接连来了两名智障工人,这下子更坚定了姬升耀的看法,由此,心里就更加的不踏实了。
    多了两个傻子,保安们算是有的做了,黄豆青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新人培训上,他亲自带领一名保安紧盯二人,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他几乎不离左右。培训过程中,黄豆青嘴里从不闲着,什么祖宗十八代,什么妈啊、奶奶啊......统统骂了一个遍,而且每天都要重复;同样,手上也没偷懒儿,电警棍抽、大巴掌扇、无影脚踹......十八般武艺一一亮出,打的两个新来的工人嘴角天天带血,身上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很是可怜。
    在黄豆青野兽般的虐待下,新来的两个傻子很快便有了老傻子的影子,继续引导了几天,十三号窑里就多了两个免费长工。
    对于保安们来说,多两个傻子便是多了两段乐子,对于其他有良知的工人来讲,无疑在良心上又刻下了两道深深的印记,说不上痛苦,但却平添了几分难受与愤怒。
    良心代表不了权利和争取权利的勇气,看着三个智障工人承受非人虐待,大家伙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有一次,姬升耀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咬着牙向黄豆青提出了抗议,没想到抗议过后,不但傻子没救下来,自己也跟着触了霉头儿,结结实实的挨了保安两脚,还被罚少吃两个窝头儿,饿了一顿。自此,再也没人敢多言了。
    说话间,山上的风向变了,厂子里的榆树、杨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灌木,满树的叶子眼瞅着渐次枯黄,小北风那么一吹,扑簌扑簌的往下掉。水坑里再也听不见青蛙的叫声,地上的蚂蚁、蜈蚣、蜗牛等等爬虫现在也难觅踪影,想必也全部钻入地下,开始准备猫冬了。
    紧接着,不等坑里的水结冰,天上便开始飘起了雪花儿。说是雪花儿,其实比喻成雪粒更加妥当,这里毕竟不是北方,气温再低也有限,毕竟到不了天寒地冻的程度。所以,半空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粒个头儿不大,下落的速度也不急,看样子就好像老天爷随手捏了几把海盐,心不在焉的撒向了凡间。
    这样的雪在北方人眼里就是一场霜降,如果吃的实在,穿的厚实,应付这点儿小雪原本不在话下。可是,错就错在刚好相反,窑上的工人既吃不饱,也穿不暖。手上、脸上,还有脚上到处都是冻疮,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小口子,就好像身体开出的小窗户,各种低于体温的外界势力,便自这些小窗户登堂入室,绕过体外廉价的针织品直达骨髓。
    工人们对于“寒冷”的感觉业已麻木,所以,迅速降低的温度,真正落实在每个人身上时,体表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但是,寒冷带来的副产品疼痛,却好似直插心脏的锥子,扎的人每根神经都哆嗦起来。
    干起活儿来更甚,刚刚握住工具,手上的口子便立时裂开,一条条红色的蚯蚓就从裂开的口子里爬出来,慢慢的、慢慢抽干了身体内仅有的一点儿营养。营养没了,精神就不足,体质便更差,如此必然进入了恶性循环,咳嗽、发烧、打摆子等等病症,好似嗅到臭蛋的苍蝇,呜嚷呜嚷的围了过来。于是,窑洞里、晾晒场上到处都是病病歪歪的工人,他们面颊消瘦、脸色惨白、身体佝偻、眼神呆滞,一个个犹如刚从坟地里跑出来的僵尸,看上去让人心生恐惧。
    这种情况下,晚上值更的保安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纯种德国黑背。这条狼狗个儿大凶猛,平时就拴在窑洞门口,晚上只要窑洞里有一点儿动静,它就会狂吠好一会儿。并且,狗对工人极不友好,谁要是从它眼前走过,它必会极尽扑咬之能事。然而,同样的一条狗却和保安们亲近的很,每每保安走到它跟前,它就像看见亲爹一般,低头摇尾巴,嗓子里呜呜呀呀的一副媚像。
    狼狗的这些变化正应了那句话:狗眼看人低!
    人要一日三餐,狗也要一天三吃饭。不知是厂子里有意为之,还是考虑不周,竟然把狗的饭量跟人的饭量等同了起来。人吃不饱用精神抵抗肚子,但是狗毕竟是畜生,它可想不到那么多,吃不饱就大声狂叫,逼得黄豆青只得想办法。
    为了满足狼狗的食欲,黄豆青开始从工人口里克扣窝头儿,他把工人们分成了若干组,三个人为一组,大家伙儿轮着来,这顿饭第一组匀出来三个窝头儿喂狼狗,下顿饭就轮到了第二组从嘴里抠粮食,不多,每人一个窝头儿,凑够三个窝头儿喂狗就完成了任务,依次类推,循环往复。
    如此这般,时间一长狗的身体照旧强壮,工人们却瘦成了骨架。宽大、单薄的衣服穿在身上已然无法有效防御寒冷,一阵风儿吹来,袖筒、脖领,还有裤腿都成了通风口,穿堂风从前心进入,从后背窜出,刺痛感瞬间就传遍了全身。
    即便这样,窑上的工作量并没有减少,反而日渐增多。姬升耀从来往拉砖的司机口里听说,现在全国都在搞建设,国家以海南作为突破口,自外而内大力发展房地产,开工上马的项目多了,厂子里的订单就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据说建筑商的定金已经交到了五个月以后。
    活儿多了,刘根就不能再当甩手掌柜,也得干活儿。老白就更不消说了,和泥、摔砖坯等等活计一样儿不落,干的也是手脚不停。即使这样,还是不能按时完成厂子里的定额,赶不过来自然就得加班,按照人歇活儿不停的要求,十几个工人三班倒,砖窑前的空地上全天忙碌,二十四小时噼噼啪啪的响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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