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彻彻底底没有遮拦。
在此之前,即使是对着我,他笑的也不是这么透彻,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显而易见的疏远。可今个儿,当他快马加鞭从边境赶来,见到阿楹的第一眼,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好似冰山消融,叫人从心里暖意融融,不自觉便染上了笑意。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指尖,带着少年郎才有的稚气去摸阿楹的脸颊时。
忽的,我笑出声来了。
如蜻蜓点水一般,好似阿楹的脸蛋儿比纸还薄,叫他那等粗人一触即破。
他听见我的笑声,手不自觉顿住,微微支棱起眼皮子挑着,巴巴地看着我,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良久,他温吞道:“谢谢你。”
夜里
我轻声哼着歌儿哄睡了阿楹,转眸望去。
烛火通明,他的身影直直的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致远。”
他身子猛得一晃,身子一寸寸的转了过来
垂着眸子,依旧是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叹了一口气,道:“大夫昨个儿来看过我的身子了.....”
话还没说完,迎来的是他紧张的神情。
“怎么了?可要我拿牌子去宫里请御医?!”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生阿楹时伤了身子,不能在绵延子嗣了。老太太那边也派人递了话,说是她娘家陇西伯爵府有个适龄的姐儿,是个不错的,看起来......啊!”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散落下来的墨发给他面上打上了重重的阴影,遮盖了他的表情。
“不要...我...不要!”
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如此沙哑,也如此的颤抖。
我阖上眸子,遮挡住眼中的苦涩。
再抬眼时,便是一片冰冷,生生刺疼了他的心。
我生硬的说道:“人我已经相看过了,是个不错的,日子也和老太太敲定了。我只是通知你罢了!”
“李玢!”
他怒吼一声,好似一头暴怒的狮子,只是眼中的悲伤显而易见。
伟岸的身躯带着细微的颤栗,天明明已经回暖了,他的世界却像浸在冷水里一样。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心?!”
“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推出去,我就这般招你厌弃吗?!”
“我说了,我不纳妾!”
“要纳你纳,左右不是添我的堵!”
他的声音略高些,又是在如此寂静的环境里,理所应当的吵醒了阿楹。
阿楹的啼哭声如当头的冷水浇灭了他的怒火,他面上由愤怒转为了茫然最后变成了自责。
他不知所措的怵在那。
而我转身抱起阿楹轻声哄慰,也将泪水留在了她稚嫩的小脸上。
阿楹很乖,乖到叫人心疼。
因此哄唱一二便又沉沉睡去了。
“对不起。”
即使是背对着他,我也能想象到他那种木然面上挤出来的愧疚。
“无事。”
“妾....你想纳就纳吧,只是...”他的声音里带了些恳切“能不能离我们的院子远一点。”
好似是怕我误会,他又添上一句:“我没有想叫你背上不贤德的名声,我就是....怕新妇是个不安分的,伤了梨玦就不好了。”
“噗。”
我听着他那漏洞百出的说辞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一开始木木的,听着我笑,渐渐地,眉眼里也染上了笑意。
我拉过他来,两个人,就那么肩并肩看着酣睡的阿楹。
不过,这样平静欢愉的日子也只有三天,他便回了军营。
其实,他可以多待些时日的,走不过又是被我的冷言冷语挤兑的。
“何必呢?”华裳叠着我做给阿楹的小衣服问道。
我一手摇着阿楹的小床,一手逗弄着她。
她很乖,或许是像了他,并不怎么哭闹。
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酣睡。
我望着她那不知忧愁的小脸,垂眸淡淡道:
“我怕见多了,眷恋了。”
“我便舍不得死了。”
浓稠鲜红的血从嘴角滑落,滴滴答答的覆在阿楹浅色的小褥子上,格外的突兀。
我笑了,满是苦涩。
我明白,也知道,老太太给我下药的原因。
我并不恨她,也不怨她。
毕竟,我不死,叶清晟还会生事。
而我和老太太虽是不和,但有一件事是一样的希望他平安。
华裳看见我这般,慌着神找帕子给我擦拭。
然后,定定的看着我,良久道:
“您这般,就不想守着楹姐儿长大吗?”
闻言,忽的,我落了泪。
我颤抖着手,一般按住阿楹的小床,稳住身子。
我很想守着她,看着她找到自己中意的儿郎,风风光光的出嫁。
我甚至还想过守着阿楹的孩子过。
“阿娘,对不住你。”
“路,阿娘已经替你选了,若是好走,便是你自己有福气。若是难捱,便怨阿娘是个蠢笨的吧。”
“只愿你快快长大,能做自己的主。”
后来,阿楹一天天的长着,而我也日薄西山。
我对阿楹并没有像三弟妹对曦姐儿那样溺爱,我对阿楹只有恰如其分的关爱。
我也不会避讳让阿楹看到那些丑恶,更多时候我甚至强迫她去接受。
我知道,这残忍。
但是,没有人可以一直陪她到永远,我能做的只是叫她早早认清现实,独当一面。
幸而她性子沉静机敏,便没有哭闹,早早的接受了这一切。
窗外的桃花又落了。
望着那灼灼桃花,半辈子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展现着。
而他,那个跪在大殿之外三天三夜只为我一人的玄衣少年的身影,牢牢的占据了一切。
我甚至想不起疼我护我的哥哥,想不起同我有着风花雪月的叶清晟,更想不起那草草的一生了。
只有他,和他那为数不多的回忆钉在脑海里。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阿楹拉了过来。
“告诉苏致远,我爱他。”
手慢慢的垂下,意识变得模糊,耳边传来阿楹细微的哭声,我阖上了双目,一切放空。
恍惚间,一身喜服清隽的他。
又站在了轿门外,伸着手,笑盈盈的望着我。
我情不自禁的把手递给他,道:
“苏致远,我来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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