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卒,在他彻底的认清现实之前,是不会相信自己已经成为弃卒的。郑柞站在高平外的小山坡上,朝着北方翘首以望,期待着最为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哪怕他曾经觉得那些辫子是多么的丑陋,如今他也渴望着看见他们的出现。
南北夹击广西李定国部的计划,已经成为一件不可完成的事情。高平城中,莫氏一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韧,荷兰、满清、郑王三部联军围城攻打,安南士兵铺满了城墙上下,荷兰人的火炮更是几乎没有休息过,但是他们在这座单薄的城池上,依然看不到丝毫陷落的迹象。
可是,时间并不站在郑柞这一边,他非常的清楚,凭着真腊和占城的那些军队,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阮福濒的兵锋,尽管阮福濒只是安南的一个势力,而占城和真腊却是两个国家。
正如中南半岛是满清和大明角力的场所,真腊这等弱国也向来是安南和暹罗角斗的地方,在阮福濒的强悍兵势面前,战事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果然,正在他围城的时刻,南方噩耗传来,真腊、占城联军直逼阮氏势力的富春城,然后被阮福濒统帅的主力一举击败,十几万大军如鸟兽散,在南线的战事上,书写了大大的一个字,“完败”!
紧接着,阮福濒毫不犹豫的再度北上,朝着升龙城杀奔而去。
至于西线上,白文选纠集的四国联军,已经缓缓的朝着安南杀了过来,纵然丛林再是难行,他们迟早也有到达的一天。
面对这支庞大的兵力,郑柞没有信心能够抵挡得住,特别是在阮福濒攻势正猛的时候。此刻,他唯一的指望便是北线的满清,只要他们能够顺利的突破李定国的封锁,则安南还有一线生机。
正在此时,一名哨探气喘吁吁的狂奔而来,只见他快马飞驰,几乎是朝着郑柞所在的地方硬撞进去,如果不是他及时跳下马,滚在郑柞的面前,大喊到,“急报!”说不得郑柞周围的侍卫当场就要把他当作刺客斩杀。
郑柞此时也是焦急,一边制止着侍卫们的动作,一边急促的问道,“什么消息,是不是北方来人了?”
那名哨探上气不接下气的,听到郑王问话,顾不得气息未顺,忙不迭的答道,“是,是来人了。”
听到那名哨探的话,郑柞拍额大喜,“天助我也,从此再不忧白文选小儿之害也。”
这一番半文半白的话吐出来,连站在他身边的周昌也是逗笑了起来,在哪里应和着说道,“大清精锐一到,所谓的四国联军,不过如土鸡瓦狗一般,只要击垮了白文选所率明军,则缅甸、暹罗、澜沧等国军队,自然退去。”
郑柞此刻心情大好,就连一向视之为奸邪之徒的周昌,如今看在眼里,也觉得不那么讨厌了。于是,笑着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郑柞得以一统安南,定然不忘先生今日之恩。”
周昌也是面露得色,安南一活,则整个南洋全盘皆活,明军再要想吞并整个南洋,已经是不可能了。再说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清兵一旦进入安南,再想这么轻易的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顿时,心中飘然,打开折扇,微微的扇了两扇,仿佛他真是张仪在世,苏秦重生一般。
正在此时,那名哨探总算是缓过神来,看着郑王和清使相互祝贺,颇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于是心中忐忑,小心翼翼的说道,“启禀郑王,北边人是来了,不过不是清兵,是明军。”
郑柞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千里镜“哐”的一声落在地上。
周昌也是冷汗涔涔而下,朝着四周瞧了一瞧,特别是看向跟自己一起来到安南的绿营兵,然后对着那名哨探说道,“你看到的明军有多少,是不是只有少量兵马,或者根本就是明军哨探。你贪生怕死,没敢探清楚便跑了回来。”
那名哨探听了,急忙大声申诉着说道,“郑王,我冤枉啊,你休要听这鞑子胡说。咱们一队兵马十几个人,若不是为了探清敌军状况,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跑回来,这支军队足有万人之众,而且他们还有莫氏军队带路,已经朝着我们这边杀了过来,顶多还有一日的路程。”
周昌的冷汗流得更多了,倏然间便汗流浃背,手脚有一点哆嗦。不过,他能出使安南,毕竟还是极为机灵的人儿,急忙又是说道,“这万余明军定然是被咱大清兵马打败的溃兵,走投无路,从莫氏控制的边关,一头扎进安南。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一举灭了这支溃兵。”
郑柞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那名哨探听到周昌的话,却是不依,一口咬定的说道,“启禀郑王,这支明军兵马严整,那里有半点溃兵的样子。郑王休要听这鞑子胡说,这可是咱们弟兄用性命换回来的消息,还请郑王早作准备,免得遭受明军突袭,依小的看,这支明军恐怕只是先锋,后方不知有多少大队兵马呢。”
郑柞倒还没有说什么,周昌则一边贼溜溜的四处打量,一边厉声呵斥到,“你一个小小的哨探,懂得什么,国家大事,自有上位者谋划,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指手画脚了。”
话音刚落,那名哨探不仅没有被吓退,反而说道,“启禀郑王,有一件事小的不知该说不该说。”
听到他的语气,周昌便知不妙,再度厉声呵斥到,“小小的一名哨探,汇报完了便该退下,剩下的事,郑王自会处理。”
话还没有说完,郑柞将手微微一抬,冷声说道,“清使大人,我很想知道,这里什么时候成了满清的地方了?”
周昌闻言,打了一个寒颤,再看周围侍卫的目光,那里还敢多嘴,忙稍稍的朝身边的绿营兵示意。
此处异样,那些绿营兵皆是看在眼里,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寒意,再加上时不时扫视过来的敌视目光,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郑柞身边的侍卫,更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以众人难以察觉的脚步,悄悄的围了过来,若是有警,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挡在郑王身边,或是直接把周昌拿下。
那名哨探倒也机灵,等到侍卫们都围了过来,方才开口,只听得他说道,“我在边关之上,曾听人言,鞑子军队根本没打算跟咱们南北夹击,而是集兵于贵州,打算等到明军精锐尽入安南,乘虚而入,一举端了大明的昆明老巢。”
郑柞脸庞微微抽搐,周昌更是急着解释到,“只是一个谣言而已,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
话音未落,郑柞已怒声喝道,“来人啊,把这个骗子给我拿下。”
侍卫们听令,当即就要冲将上去,谁知周昌早有准备,一个跟斗滚落在绿营兵的身边,然后慌忙站起来,也不顾一身狼狈的模样,一边仓惶而逃,一边大声命令到,“挡住他们!”
周昌作为满清使团的正使,自然有着独一无二的威权,何况他还见过皇上,入了旗籍,已经算得上是八旗的自己人了,这些地位低下的绿营兵下意思的要服从命令。
可是,周昌的形象实在过于狼狈,再加上能够在绿营这种炮灰营中混上如此之久,大多还是精明非常,眼见周昌慌不择路的逃跑,当即也是毫不犹豫的跟上,只有十几个傻呼呼的绿营兵冲了上去。
等到那群笨蛋发现不对的时候,郑柞的侍卫已经冲了上来,三五个欺负一个,转眼的功夫,便将他们全部撂倒。
不过,这群绿营兵逃命的时候,也有够亡命的,后队的安南士兵完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上国士兵怎么突然朝着他们冲杀起来,心中恐慌,顿时再站不稳阵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这群绿营兵乘机逃跑,窜入丛林之中。
站在不远处指挥火炮的荷兰使者也发现了那处的异动,风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急促着问道,“尊贵的郑王殿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鞑靼人突然溃逃。”
郑柞努力的平复着情绪,对于这场战争,荷兰人还是尽力了,不仅派了两千名士兵,还带来如此众多的大炮。可以说,如果不是他们,郑柞绝对没法如此轻易的兵临高平城下,于是尽量使用平和的语气说道,“议员大人,我们都被鞑子给耍了,他们根本没有派遣军队南下作战,而是直接朝着昆明城扑过去了,现在明军已经杀过来了。”
荷兰人一阵结巴,仿佛是没有听清楚一般,说道,“郑王殿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郑柞给荷兰人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如此的肯定,以至于荷兰使者当下暴跳如雷,怒骂到“该死的鞑靼人,我要宰了他们。”
这时,倒是郑柞身边的大臣稍微清醒一点,其中一人急忙说道,“郑王殿下,现在不是追究鞑子罪责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堵住明军。”
郑柞和荷兰使者立马醒悟,正要布置开来。
这时,那名大臣又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们现在还没有跟明军交战,若是投降恐怕还来得及。”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极低,但荷兰使者身边的通译还是听了个分明,急忙翻译一遍,顿时吓得荷兰使者脸色大变。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正是为了阻止明军继续向南进军,若是安南再降,则中南半岛无人能挫其锋,到时候,香料群岛危矣,东印度公司危矣,荷兰的东方贸易危矣。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问道,“明军究竟来了多少人。”
郑柞叹了口气,说道,“前锋万余人,后队不知有多少。”
听到明军前锋只有万余人,荷兰使者立马松了一口气,在那里说道,“郑王殿下请放心,明军前锋不过万余多人,而我军拥兵十几万,完全不用畏惧。”
郑柞苦笑了一声,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明军前锋虽然数量不多,但后队不知有多少,何况双方的质量也是千差万别。这群家伙可是一举干掉吴三桂关宁铁骑的凶悍人物,既是他们可以轻挫其锋的。
不过,也许这些荷兰人倒是可以试试。
正在此时,那名荷兰使者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立刻说道,“郑王殿下请放心,区区万余前锋,凭着我的两千火枪兵定能将他挡住,完全不用担忧。”
郑柞大喜,满怀感激的看着这位长相怪异的西洋人,心中喃喃的说道,“还是这位哥们够义气。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小气。”
于是,他对着部下说道,“郑宝、郑兰何在?”
“末将在此!”两名长着满脸横肉的将领出列,然后听见郑柞说道,“郑宝率精兵八千在前,郑兰率精兵一万在后,协助荷兰议员大人挡住明军。”
两名将领爆喝了一声,“末将得令!”
顿时,安南、荷兰两万大军横阵于明军的必经之路上,摆开架势,做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气慨。
不过,明军实在来得太快,高平一带本就是莫氏一族的地盘,指引明军的莫氏军队自然是熟门熟路,几乎是安南、荷兰联军刚刚抵达,他们的后脚便踏了上来。
看着风姿招展的明军旗帜,郑宝、郑兰二人一阵哆嗦,刚才的决死气慨,刹那间消散不见。从古至今,安南长期作为中原王朝的附庸而存在,甚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安南直接便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中原军队的威望更是深深的扎根在他们的心底,只要想一想,便觉得恐怖。面对这些明军,虽然他们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但心中却是只打鼓。
倒是荷兰的军队毫无畏惧,西方自大航海以来,凭着他们一往无前的拼搏精神,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使得他们敢于做任何尝试,也无惧任何国家的军队,几乎是战争还没有开始,他们便拥有了强大的心理优势。
只听得荷兰使者对着他的两千军队,大声喊道,“雇佣兵们,不用担心,只要我们打上三轮排枪,那些野蛮人便会崩溃,不管他们来多少人,都只能是被宰杀的份。”
郑宝、郑兰身边皆有通译,听见荷兰人的话,一阵汗颜,向来只有中原王朝将别人视为野蛮人,什么时候他们成为野蛮人过。
不过,他们也在悄悄的祈祷,渴望着战事真的如荷兰人所说的那样,只要三轮排枪,大明的军队便会崩溃。
思索间,明军已经摆好阵势,杀了过来。
双方的大炮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响,不过凭着这个时代的火炮,要想瞬间给予对方致命的打击几乎是很难的,除非他们碰上的是一支从来见过大炮的土著。
可惜的是,这里不是新大陆,明军更不是印第安人,无论是大明、还是中南半岛上任何一个成体系的国家,不仅都见过火炮,而且本身也拥有着这种利器,只有经历康乾统治过的清朝人,才会大惊小怪的称呼洋人船坚炮利,乃是鬼子。
因此,双方的火炮虽然打得激烈,可是任何一方都没有动摇的迹象,倒是明军越逼越近,仿佛准备发动攻势。
郑宝拿起千里镜,朝着明军进攻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明军同样成线性阵列踏步走来,在这崎岖的路上,整齐程度于荷兰人一般无二,甚至还要稍微强上一点,而且他们同样是大队的火枪兵,密密麻麻的席卷过来。
看着这种庆幸,郑宝脸色微变,这时听见荷兰使者大声吼道,“雇佣兵们,不用害怕,那些野蛮人都是一些胆小鬼,他们绝对不敢跟我们对射,只要三轮排枪,那些蠢货一定会崩溃。”
在喊声中,明军越走越近,双方几乎都能相互看鼻子看眼了,然后荷兰使者挥舞着佩剑,大声喊道,“开火!”
正是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对面的明军已经率先打了一排火枪过来,弹丸如同雨点一般的砸在荷兰雇佣兵的身上,不少人还没有开枪,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被对方先发致人的荷兰雇佣兵一阵惊慌,也打了一轮排枪过去,杀伤明军无数。可是明军丝毫不为所动,机械化的在那里换阵,第二轮排枪又打了过来。
荷兰使者的心已经是在滴血了,他没想到这支明军如此的凶悍,面对面的对射居然毫无畏惧。郑宝则更是心惊胆跳,双方的士兵一排排的倒下,仅仅只是看着,他便已经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
至于一旁观战的安南士兵,更不用说了,若不是,子弹还没有打到他们身上,否则只会跑得更快。
这场对射,根本就是双方勇气的对拼。
郑宝祈祷着荷兰人能够坚持下去,因为这里除了荷兰人,他不知道还有谁能顶得住这种弹雨。
可是,三轮排枪过后,对面的明军没有崩溃,反而是荷兰人陷入崩溃之中,所有的雇佣兵再也不肯听从使者的命令,直接朝着后队的安南人冲了过去。
明军乘势掩杀,顿时,无论是安南士兵,还是荷兰人,都有如山呼一般的喊道,“败啦!”
郑宝在刹那间了悟,原来火枪兵对射的战斗,就是如此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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