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夕阳照射在孤寞城的城墙上面,将城墙染成了金黄色,在光辉的照耀下,孤寞城似乎不再是冥非记忆中的废弃城池,而是足以媲美应阳城的华丽,一切都仿佛迎合冥非想象的模样,既美丽,又残酷。
[…会有真正实现的一天吗…]
冥非坐在可以看到城墙外的位置,心中开始想着,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可又如此的陌生,屋内只有他一人,喜春楼从最开始的小小春楼,变成如今家喻户晓的艺楼,娄语魅摇身一变,竟成为了远近驰名的绝世舞姬,请她出演宴会的人,都是富客豪商,出手阔绰,少说一次便可赚得几百两银子。
这样对从过去居无定所的娄语魅而言,是最美好的归宿,她再也不必过东躲西藏的生活,不用担心她真火圣女的身份,而被天武国抓捕,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之下。
更加令冥非感到惊叹的是,韩城还活在世上,韩朽也同样没有沦为弃子的地步,韩朽凭借着实力,如今官封极品,地位不比韩城低下,只是因为对方事务繁多,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
[砰,砰,砰。]
门外传来敲门声。
[没想到,是你?]
冥非推开门后,见到的第一眼,便是一顶光头,原来是缘僧,缘僧此刻身穿袈裟,手上拿着最为普通的禅杖,面容也比起过去成熟了不少,听人说,缘僧的性格嫉恶如仇,如今已经是天武国寺内的第一武僧,没想到,对方还会放下手上的法事,千里迢迢跑过来恭喜娄语魅。
[阿弥陀佛,冥施主,咱们好久没见面了。]
缘僧还是过去那副样子,虽说总是有着出家人的习惯,可是入了俗世,染了一身的俗世习惯,怎么也摆脱不掉。
[是吗,毕竟过去好多年了。]
冥非只能装作很意外的样子,看自己身上的变化,还有缘僧身上的物件,这里大概是自己幻想的将来吧。
[韩施主,还没来吗,我以为他也在你这边。]
[韩…韩佑君吗?]
冥非脑海中忽然想起韩道忠的样子,原来对方一直潜伏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虽说记得名字,却记不得相貌,韩佑君的确出自宫里,他也有一个妹妹,但当韩道忠的名字报出来的时候,冥非彻底分清楚了两个人,并不是同一个人,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戏。
[那是谁?]
冥非瞳孔微微锁紧,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僧人,韩佑君的名字应该会出现在自己梦境里面,因为即便自己下意识认定不承认对方的存在,对方也的确出现过,而这里并没有韩佑君的身影。
[那你说的是谁?]
[韩朽大人,还能是谁,我还认识其他姓韩的吗?]
[你不认识韩佑君?]
[不认识。]
缘僧很果断的回答,却让冥非倒吸了口气,他开始否定眼前的世界并非自己所想。
[难道说…]
冥非想到了什么,他推开缘僧,快速跑下楼梯,途中更是撞倒了不少人,在楼下聚集了很多人,可是却迟迟没有冥非想要找到的那个人。
[青瞳…青瞳呢?]
冥非拉着一个人问道,见对方摇了摇头,自己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可是一道声音宛如给自己浇了盆冷水,让自己瞬间冷静下来。
“啊…是爹爹!”
冥非僵硬的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赤发小男孩,对方长着双深邃的黑眸,他被许惠松抱在怀里,手中还拿着两串糖葫芦,他的声音很小,可却足够让所有人注意到她,而许惠松见到冥非略感无奈,对方明明应该接孩子放学的,结果却跑到这里来,还撒酒疯。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咱们不是说好的,要你来接小宝放学的吗?”
许惠松看到有些狼狈的冥非,对方身上的粗布衣服被不少的汤汁和酒水侵染,脸上还有部分泥土痕迹。
她急忙走上前,放下怀中的孩子,自己拿出手帕为冥非轻轻擦拭脸上的泥土,而冥非却在此刻退后半步。
“你…”
“我?”
冥非激动得说不出话,韩佑君的名字,自己呼之欲出,可是脑海中却宛如空洞,对方的身影和相貌,自己全然遗忘,甚至连许惠松最初的模样,自己都有些不记得。
“惠松,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就是有些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而已,没事的。”
冥非强行保持冷静,从许惠松的手中接过手帕,而吃着鸡腿的青瞳,在此刻也从自己的房间里面走出来,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冥非,听到外面有很大动静,自己也没有想到是冥非闹出来的。
“你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青瞳…走,有点事!”
冥非拉起青瞳的手便走了出去,而在此刻,小宝却抱住了冥非的腿,不让对方离开喜春楼。
“爹爹,你今天好奇怪,为什么不来接小宝?”
冥非的喘息声更加剧烈,脑海中的记忆乱成一团,他分不清眼前的是现实,还是过去的是一场梦,不过,冥非在短暂思考后,还是半跪在孩子的面前,用手轻抚过对方的脑袋。
“小宝要乖,听你娘的话,我很快就回来。”
“那要拉勾的!”
孩子伸出小手指摆在冥非的面前,可冥非的双手却宛如绑上了千斤重担,抬不起,也放不下。
许惠松看出冥非的为难之处,她抱起地上的小宝,笑眯眯地吻了下小宝肉乎乎的脸颊,脸上洋溢着母性的笑意,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孩子。
“小宝乖乖,爹爹还能骗你吗,他很快回来放的,放心吧。”
许惠松给冥非使了个眼色,冥非心领神会,等到小宝松开手后,她来到冥非的身边,用只有冥非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道。
“夫君,在外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惠松只是妇道人家,不懂得什么大事小事,惠松只知道夫君的事情最大,不管今后夫君发生什么,惠松都会对夫君不离不弃,还望夫君能够早日归来,到时候,惠松为夫君热碗热酒,以解夫君疲乏。”
冥非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见到许惠松不经意间流下了半颗泪珠,他明白,自己不能留在这里,自己也不配留在这里,可是离开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直到走出喜春楼,冥非才卸下重担,坐在地上。
……
“怎么了,众目睽睽之下,你拉着我离开,不会吧,咱们俩真的要私奔了吧?”
青瞳盘着胳膊问道,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许惠松的事情,即便冥非有意,自己也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做,更何况很明显,冥非是找到问题所在了。
“你做什么梦呢,不…应该说我做什么梦呢,你除了比我认识到青瞳,活泼了点,话多了点,其他的几乎差不多,那我倒要问问你,韩佑君是谁?”
“谁?”
冥非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人都不认识韩佑君,而且就连自己都要被同化到,韩佑君的样貌在自己的脑海里逐渐消失,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坏事,冥非有一种预感,等到自己忘记与这个世界,所有的突兀的事情之后,那自己便离死不远了。
冥非与青瞳两人在孤寞城中翻越无数的屋顶,昏黄的夕阳之下,两道身影你追我赶,留在冥非身后的青瞳有些气不过,自己运足内力,打算瞬间超过冥非,而冥非也预料到这点,始终都没有让青瞳超过自己。
“我们到底要去哪,再这样下去,我可不奉陪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青瞳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冥非在屋顶之上不断飞跃,每当到达半空的时候,居高临下看着孤寞城的一切,冥非的心情仿佛就会放松不少。
“嗖!”
青瞳抓住冥非松懈的瞬间,自己飞速赶上冥非的脚步,紧接着一举超过对方,对此,冥非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意外,即便青瞳的容貌如何变化,性格如何变化,她的本性中不服输的模子,根本不可能改变。
“你不是说不奉陪了吗?”
冥非也在私下里加快了步伐,自己踏过半空中的浮云,两人跨越十几里的路程,然而就连冥非都没有想到此刻的他,竟然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内力,自己的经脉坚若磐石,稳如钢铁。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可丢尽脸面,想要找我安慰你一下吗?”
青瞳陌生的打趣,让冥非微微一笑,自己开始用上全身内力,令冥非惊讶的是,自己用上全力的跃起,大大超过自己的想象,借着内力,冥非如同踏上祥云般,身子跃到半空中,仍旧毫不费力。带着从未有过的视角,冥非将眼前的孤寞城收入眼底。
“哇…你的功力,莫非又有精进了?”
青瞳很不服输,但看着在自己头顶的冥非,自己已经尽全力跟上对方的步伐,可还是被对方狠狠的甩在身后,而在半空滑行的冥非,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容,他回头看了看还在追逐他的青瞳。
“青瞳,我明白了…为何没有人记得韩佑君,只有我记得,因为他对我做过的事情,刻在骨子里,记在心里,我无法想象他出现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同样的,是我幻想出来你们的样子,而怀疑过去是否存在…才导致我一直走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青瞳似乎也猜到了,她低头看着那些拍手称赞的孤寞城的百姓们,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变得透明,逐渐变得消失不见,而在半空中的冥非,眼中含着泪水,这是何尝的难过,明明是那么美的景色,自己竟然要亲手毁灭。
[孤寞城不该是,这副美好的样子,它残破,里面住着的是无家可归的人,那里的人充满的对我的敌意,虽然残忍,我冥非是罪孽无数的天武国将军,这里都是我最想见到的,可是…我必须下定决心,这里,全都不是真的!]
冥非的身影落到城墙之上,他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他的粗布衣服,为何最初,自己会出现在许惠松的面前,是因为许惠松的离开是自己最悔恨的事情,虽然自己已经认定了眼前的景色是假的,可是,内心里始终都在期待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说,现在轮到我消失了吗?”
青瞳并没有害怕,她落到冥非的身边,自己蹲下看着已经恢复到少年模样的冥非,她的眼中充满了柔情,对方还在因为过分使用内力,而气喘吁吁。
“青瞳姑娘,她应该恨我的,我毁了青家,害她无家可归,受尽折磨与骂名,无论是何原因,我都是她的仇人,虽然有些难听,但她做不到,和你一样的改变,你比她坚强的多。”
冥非喘着粗气对着蹲在他身边的青瞳说道,他的表情很是认真,而青瞳枕着右臂,仍旧柔情地看着冥非。
“我学会做香囊了,你看。”
青瞳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香囊之上缝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而且做工细腻,根本不像是青瞳缝制而成的,然后她将香囊放在冥非的身边,逐渐起身背着胳膊说道。
“真的好想再看一场烟花,可惜,没机会了。”
她转过身背对冥非说道,那副绝美的模样,宛如天仙下凡般惊艳,只是在冥非的眼中,多么美好的事物都是假的,因为自己很清楚,但仍旧心存侥幸,过去的记忆太过沉重与痛苦,眼前,有如此的美丽与温暖,到底哪一边是真的,冥非至今都无法分辨。
“青瞳姑娘,我希望她能有一日放下仇恨,可是我没资格这样做,因为是我一手造就如今的她,我冥非,死罪难免,只求她可以像你这般心性,开朗,快乐,可惜,这都不可能会实现,这场美梦成真的幻象,美得我都有些不安,但…”
过去的记忆刺痛了冥非,那无法忘怀的痛苦记忆,便是最有力的证据,冥非不可能被人原谅,他是罪人,是用再多华丽的词汇都掩饰不住的凶犯,他不可能得到解脱,也不配拥有如此美好的将来。
“我开始理解你为何执意要离开,那个世界虽然待你残忍,可那段时光仍旧属于你,不属于其他人,就算是那段时光,痛苦,难以磨灭,可那对于你来说,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人是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不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青瞳的伸了伸手,自己的双手开始变得透明,她明白了,自己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这里太美好了…我真的好希望留在这里,但是,如果我真的留在这里的话,岂不是认定了:,我所渡过的那些生活,都是一场噩梦吗,我不想背叛我的过去,不想逃避罪责,谢谢你们,让我做了场美梦。”
青瞳无奈地露出笑颜,她美丽的容貌,开始模糊不清,周围黄昏的场地开始变得乌黑,她闭上双眼,道出冥非离开这里的方法,其实,她早在冥非与她说话之间,便将办法想到。
“离开这里方法就是,你要相信,根本不会有如此美好的将来,你一直出不去的原因,是因为你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你要彻底相信,这所以的一切,全都不可能变成现实…好残忍啊。”
青瞳的身影彻底消失,冥非捡起地上遗落的香囊,自己抬头望着开始变得漆黑的天空,周围的景物被黑暗吞噬,自己的脚下城墙开始崩塌,冥非在其中吃力地调控身体,迫使自己平稳落地。
“噗!”
冥非捂住胸口,咳出一口鲜血,无边的痛苦如潮水般向他袭来,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冥非感到感谢,那温暖美好的事物,实在是与自己无缘。
[还没有回去…肯定还有什么人留在这里。]
冥非快步在即将崩塌的幻境中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坐在路边,一脸单纯的娄语魅,对方不再是那副为人母的模样,而是十几岁的女孩模样,她正抱着双膝,静静等待着冥非。
……
[你回来了?]
许惠松的话再次刺痛了冥非,冥非单膝跪在许惠松的面前,双手想要触碰许惠松,可是却扑了空,自己的身体从许惠松的面前穿过,令冥非惊恐的是自己竟然也开始慢慢消失。
[惠松姑娘…]
冥非立刻重新起身,可当她看到许惠松单纯的看向自己的模样,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对许惠松的一丝幻想,都必须在此刻破灭。
[…不要难过啦,虽然我不是许惠松,可是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心结,还有她对你的心意…你铁了心要回去,作为你的妻子,我当然要为你送行了。]
许惠松伸出双手握住冥非的左手,冥非感觉到了许惠松手上的淡淡体温,自己亏欠许惠松,即便现在仍旧在亏欠。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份记忆对你来说或许是虚假的,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一切,谢谢你,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给予我想要的温暖,保护我,照顾我,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了,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许惠松在道别的时候,脸上隐隐约约出现了泪痕,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那是美眸也要陷入黑暗当中,冰冷刺骨的痛感再次布满冥非的全身,这让冥非不得不捂住胸口的位置,吃力地闭上双眼,等到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前却空无一物。
……
[爹爹,阿娘去哪了?]
正在冥非怀念自己记忆中的那位羞涩胆小的姑娘,稚嫩的声音从冥非的背后响起,这让冥非全身长满了鸡皮疙瘩,想想也奇怪,冥非从未有过后人的幻想。
[你阿娘她…她很快就回来…很快…]
[爹爹,你今天好奇怪啊?]
冥非来到幼童的面前,自己轻轻抚摸着孩童赤红色的长发,对方的长相与自己有七分的相似之处,可是,眉宇之间生出的柔和感觉,却与自己不同,比起冥非,他更加容易让别人接受。
[小宝,爹爹还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冥非掐了掐幼童的小肉脸,对方的身高不过自己的膝盖,见幼童抱着胳膊,鼓着小脸说道。
[爹爹,你连小宝叫什么都忘记了吗?]
冥非眯着眼睛挠了挠脑袋,可之后,幼童说出口的话瞬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爹爹有点忘了,小宝要不要告诉爹爹。]
[那爹爹在万音城的事情,你也忘记了?]
冥非的眼眸瞬间缩小,万音城的名字如雷贯耳,让冥非都忍不住颤抖半分,那是段难忘的记忆,随着对方的话语落下,那一段痛苦且险些丧命的最初往事,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你为何会知道万音城?]
冥非抓住幼童的两只肩膀,可是幼童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他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单纯,变得极度的高深莫测,他站在冥非的面前,让冥非看着仿佛是在看过去小时候的自己,只是小时候,自己还没有这头赤发。
[爹爹,万音城当然是十音伯伯与我说的啦,他还说当时你被埋在土里三天三夜呢,后来,你还将天武国的八处龙脉其一,埋在那里呢!]
[你是谁?]
冥非看着幼童的脸颊,脑袋久违地开始剧痛,可是这次任凭自己怎样回忆,都没有半点起色,反而是看着幼童的样貌,让自己开始怀疑自身的存在。
[爹爹,我是小宝啊…爹爹为何变年轻了?]
[小宝?]
[爹爹,您忘记了吗,小时候,爹爹的娘亲也是这样喊爹爹的,在万音城里面,爹爹?]
[万音城…唔!]
冥非刚想说些什么,周围开始出现裂缝,躺在海水里面的自己瞬间清醒过来。
……
[噗!]
冥非在海面上拼命的挣扎,等到冲出水面后,自己拼了命地呼吸着空气,完全不顾身边冰冷的寒气侵蚀,反倒是一直观察着冥非的曹超,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这里是…这里是!]
冥非扛着战旗,身边空无一物,唯独看到燃烧着的战船近在咫尺,甚至伸伸手便可触及,自己背着战旗从水面上挣脱出来,全身的衣服被海水浸透,冥非拼尽全身的力气,才爬上战船在海边的残骸。
[呼…呼…呼……]
冥非平躺在残骸之上喘着粗气,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身边燃烧着的裂痕,以及身上冰冷的海水,还有逐渐蔓延到身上的剧痛,都在阻止着冥非继续前进的步伐,经过短暂的休息后,冥非用内力烘干了衣物。
[这里…方才那是幻觉吗?]
冥非眼中的战船大过超出天际,置身与它面前的自己宛如蜉蝣一般,而就是这样的战船,正在被烈火吞噬殆尽,过去辉煌的装饰统统被火焰焚烧干净,整座大船岌岌可危。
[啊啊啊啊啊啊!]
船上不断传出凄惨的叫声,而听着这叫声的冥非将耳朵捂住,面前无边无际的火焰气浪让冥非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冥非知道自己必须前进,可是只是走了半步,自己的鼻子便开始流出鲜血,眼前鲜红一片,几欲想要倒下的架势。
[砰!]
[我…与她们道别,是要活着再见到她们,而不是死在这里,所以…绝不能停滞不前!]
冥非拳头砸在木板之上,强行撑着身体,朝着高处前进,不断朝他袭来的热浪还是让冥非痛苦难耐,忍耐痛苦的冥非,不顾身上的伤势,毅然决然朝着高处跑去,火焰熏烤着他的全身,他的双手被烫出水泡,衣角被烈焰烧成痕迹,手中举着的战旗隐隐被火焰点燃。
[咳咳…咳咳咳!]
令人窒息的浓烟在冥非的头顶飘过,灼热的气浪不断地从最高处袭来,冥非一步接着一步的,朝着高处迈进,而此时此刻身上也出现了奇异的事情,那些被烈火烧伤过的皮,竟然在静悄悄地复原。
冥非爬上战船的舱内,里面的火势更加凶猛,朦胧之间,自己的余光似乎看到了意外的景象。
[救命…救救我…这里火好大…有没有人啊!]
那一道声音细若蚊蝇,可是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冥非的耳边,冥非找到了被大火包围住的粉衣女子,那女子长相奇异,双眼为翠绿色的瞳眸,乌黑的长发披肩,苍白的脸色上写满了恐惧,对方保住双膝,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面,若是不仔细寻找,肯定不会找到她。
[这里危险,快点逃出去!]
冥非眼疾手快将女子拉起,船舱里的烈火瞬间化作无数的手,它们都拼命抓住女子的衣角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可是这一切,在触摸到冥非的那一刻,全部在瞬息化为灰烬,仿佛冥非对于它们来说,是最致命的克星。
[轰!]
头顶处厚重的木板开始接连倒塌,宽大的船舱内开始摇摇欲坠,海水从船底断裂的部分涌入进来,火势借着海水开始蔓延。
冥非见此,立刻做出反应,他四处寻找,最终在不远处找到了到达船顶的一半木梯,而木梯之上还燃烧着熊熊烈火。
[抓好!]
冥非将粉衣女子放在背后,自己跺脚运起内力,抓住半空中只烧成一半的木梯,烈火瞬间吞噬掉冥非的手掌,不过对方顾不上这些,忍着剧痛,用力跃起,顺利到达战船的船顶。
[咳咳…姑娘…你没事吧?]
冥非因为动用了内力,此刻的他身体正承受着难以忍耐的剧痛,而因为自己的动作过于大,那粉衣女子在闯出船舱的那一刻,被身后的气浪波及,好在性命无忧,只是摔在离冥非不足十步的距离。
[…看来是晕过去了。]
冥非上前检查女子伤势,发现没有大碍之后,自己也是松了口气,可是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还在催促着自己抓紧前进。
甲板之上
被烈火焚烧着的黑甲男子,手中握紧一柄细长的黑剑,在他周围身着白甲的士兵被烈火焚烧到只剩下白骨的程度,而被烈火包围住了全身的他,此刻却没有发出半分惨叫。
[你在等我吗?]
冥非将手中的战旗戳在身边的甲板上面,被烈火覆盖全身的男子,漆黑的瞳眸中看到了冥非身边的战旗,他从盘坐的姿势,瞬间起身,手中握紧黑剑,速度快如闪电般朝着冥非袭来。
[砰!]
由于没有趁手的兵器,冥非只能挥舞着战旗与之抗衡,对方的气劲沉重,稍有不慎,自己便会被击败,可是一昧的躲闪,并不难解决问题,而且看对方的情况,八成也不会安心告诉自己离开这里的办法。
[砰,砰,砰,砰,砰!]
在燃烧着火焰的甲板之上,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冥非挥舞着战旗,手中的招式不断变化,想要在对方的剑技之中找到破敌之法,可是男子也看出冥非在佯攻,想要让自己露出破绽,剑技始终留在攻守兼备的地步,并没有急于杀掉对方。
[砰!]
冥非手里的战旗再次与黑剑碰撞在一起,两人身上散发着的气势让周围的火势变得更加凶猛,火焰不断蔓延到冥非的身边,而此刻,冥非全神贯注,没有半点松懈,在对方出招的前后,寻找到对方的破绽。
[呼!]
战旗横扫过男子面前,男子后空翻躲过横扫,而转身将手中的黑剑刺向冥非,冥非两根手指夹住,右手汇聚内力,单掌打在男子的腹部。
[噗!]
男子喷出鲜血,随后被击退十几步,不过他并没有露出半点痛苦的模样,反而是大笑道。
[哈哈哈…痛快!]
[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
[打赢我,我便告诉你!]
男子抬步走向前去,身法与速度比之前更快,冥非躲闪不及被对方一拳打在脸上,没想到之前根本没有使出真本事,自己身体直接飞了出去,幸好冥非及时将战旗插入地面,让自己可以尽可能平稳落地。
[咳咳…该死…]
冥非暗地里骂道,他也很明白,自己在这种地方多停留片刻,那现实中的自己便会多几分危险,可是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两三招可以解决掉的,眼下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对方的攻势破绽。
[你在顾虑些什么,现在恐怕只有你的三成功力吧,你是害怕若是全力以赴,不敌,便会无力回天?]
[对付你,根本用不上十成功力…来吧!]
黑甲男子瞬间透析了冥非的想法,想法被猜到的冥非,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擦了擦嘴角处被对方打出来的鲜血,站稳脚跟,摆正身体,手中挥舞着战旗,引出道道罡风,直击黑甲男人。
[砰!]
男子提剑上前,冥非挥舞着战旗与之针锋相对,双方毫不相让,两者争斗时的气焰甚至隐隐压制住了周围的火势,双方在内力的搏斗中,最终还是黑甲男子,略微有些吃力,冥非在内力与近身厮杀中,逐渐已经开始占据上风。
[砰砰砰,砰砰砰!]
原本不适合战斗的战旗,被冥非挥舞的像是一杆长枪一般,而在其中的锋芒丝毫不弱于黑甲男子,两人在近百招的交手中,完全没有露出半点致命的破绽。
[嗖!]
冥非施展出“风花醉梦”身法,而男子同样使出如同邪祟鬼魅般的身法,燃烧着烈火的场地内,赫然出现十几道不同的残影,而藏在残影中的冥非,等待着男子将残影一一击破,可令他惊奇的是对方的每招每式,都十分熟悉,那身影…
[苦纵式!]
男子的剑术身影突让察觉到冥非的真身所在,随后引发全身内力汇聚在黑色长剑之上,准备给冥非来一记致命一击。
[跃浪长明!]
冥非见到对方来势汹汹,自己挥舞着战旗,在与对方的长剑碰撞时,双方均是遭受到对方内力的压迫,此刻不能退缩,必须迎难而上,直接黑甲男子率先涌现内力,打算突破冥非的内力,可就在这时,冥非收回内力,在对方脱力的瞬间,自己再次提起内力,以一击回马枪,打落了黑甲男子手中的利刃!
黑剑落地之时,冥非手握战旗指着对方,表情很是认真地说道。
[你输了,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
[还没完!]
男子打算再次起身,却被冥非手中战旗撩击,黑色的战盔挑洛在地,黑甲男子披头散发的模样,顿时让冥非出现了半分呆滞。
[缘僧?]
黑甲男子眉心鲜血一直流,双眼猩红的模样,确实与早早出家的缘僧背道而驰,可是对方的样貌,堪称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他说话时候的语气中处处透露着杀意。
[什么缘僧…我是祸天国将军…苒离!]
[苒离…你的名字我记下了,告诉我出去的方法,我可以留你性命。]
苒离先是冷冷嘲笑了几下冥非,随后又是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厚重的黑甲,露出被鲜血完全侵染过的白衫时,令冥非有些不忍直视,白衫早已被鲜血染红,而且透过白衫上的窟窿,还能看到还有不少的腐肉和烂肉。
很难想象,苒离居然拖着这副身躯,与自己争斗了接近百招的地步。
[我苒离,从生下来便喜欢与强者争斗,你是很强,不…是非常的强,我能感受到,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强的那个,但你却并非强者,再斗下去,只会打消我的兴致。]
[……]
冥非并没有急于找到出去的方法,而且看对方卸掉盔甲的样子,八成是不打算再次斗下去了。
[离开这里的方法,很简单,跳下去!]
苒离指着船下的海水,随后指了指远处。
[你在消遣我?]
[…我败于你手,若还不服输,我自己都瞧不上我自己,血海尸骨…若你能安然无恙渡过去,便可找到回去的路。]
冥非看向船外的大海,无边无际…苒离,只是单纯指了个方向,周围漆黑的海水,也在此刻逐渐变成猩红的海水,由战船朝着四周散开,海水之上也开始浮现出白骨,它们在海面上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厉鬼捕捉活人。
[奇怪…来之前,不是这样的…]
冥非心里想着,可是眼下没有其他的办法,自己多留在这里片刻,现实中的自己只会更加危险,几番思考之后,冥非准备纵身跃入海中,临行之际,自己看着被打倒在地,喘着粗气的苒离,对方没有再打算发动进攻,反而静静注视着自己。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还有你为何在这里?]
苒离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哼笑几声后,自己拖着受伤的身体,靠在船边,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冥非此刻若不离开,必定会葬身火海里面。
[这个地方名叫“回望海”,说起来只是小时候,听过的狐鬼故事中的一节,我也不曾想过真的有这种地方,天下间罪大恶极的人,他们的灵魂会受困于此,周而复始做着他们内心里最渴望见到的梦,沉沦其中,便会化作白骨,醒过来,渡过这茫茫无际的苦海,便可重获新生。]
冥非发现火势逐渐逼近自己,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然而对方却不紧不慢,像是习惯于这种景象,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后,还是出于善意的寻问道。
[你既然早醒过来了,为何没有尝试出去?]
[出去…要去哪?]
苒离侧过脸看向冥非,嘴角露出一道无奈的笑容。
[我记得的人,他们全都不在了,投胎转世,意味着我要忘记他们,我不想这样做…况且我犯下的错,要留在这里遭受火刑,也是应该的。]
冥非见到火势已经控制不住,在烧到自己脚跟之前,自己跳入海中,朦胧之际,自己听到船上那痛苦的惨叫声,孤独且无奈的痛苦惨叫,却不知对方已经经历多久了。
……
[额…啊啊啊啊……]
苒离在火海中痛苦的喊叫声,贯彻整座战船,火焰蔓延到了他的身上,灼烧着他的皮肤,这种生活周而复始,自己就像脚下这艘战船一样,在毁灭和重建中反复经历,可是这次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
[额!]
火势开始减小,随着粉衣女子的到来,被烧到面目全非的苒离,吃力地睁开双眼,颤抖的双眸说明此刻他的心情激动。
[你和我,我们都是一缕魂魄,是他,带我来到这里的,这也是命里注定的吧,我们再一次,见上一面了。]
[桃…桃…]
苒离颤抖地将双手举到半空,可是全身被烈焰焚尽,干枯的双手被女子接住,火势再次蔓延上来,女子将苒离抱在怀中,像是呵护宝物般,不舍得让苒离离开自己片刻,即便是火势顺着苒离跑到了粉衣女子的身上。
[我们犯下的罪责,不应由你一人承受,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男女在火焰中逐渐化作飞灰,而全身落入猩红的大海之中的冥非,吃力地朝着前方游去,他不知道会游到什么时候,可是只要自己有一点点希望,便不会打算放弃。
……
“咳咳…咳咳咳!”
受了重伤的殷麟,提着损坏的“逐定”,来到自家门前,筋疲力竭的他,只能用手指敲打着门扉,原本应该是大仇得报的洋洋得意,可是如今的灰尘土脸,格外狼狈。
……
“麟儿!”
早起出来买菜的殷书桃,看到躺在门旁的殷麟,对方身上的伤势很重,可是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此刻的他因为伤势太重,加上体力耗尽的关系,已经在门旁深深睡去。
“殷麟!”
听到动静的洛子玄奔跑出房间,推来大门看到伤痕累累的殷麟,他不顾一切抱紧殷麟,老泪纵横的脸色满是悔恨,自己整夜没有睡去,都在后悔没有阻止殷麟去复仇,原本打算已经做好收尸的准备…
“殷麟,是爹对不起你啊!”
洛子玄的眼泪滴落在殷麟的脸上,听到些许家人声音的殷麟,将眼睛睁开,他表情很是坦然,随手从怀里掏出三文钱,递给殷书桃说道。
“我把三文钱要回来了,碰巧在街边摔了一跤,不过没什么大碍…爹…我好累,想睡觉了,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好好,爹扶你回屋休息。”
洛子玄拖着羸弱的身体背起殷麟,这还是他第一次背自己的孩子,殷麟也是头一回感受到父亲的臂膀,这让他睡得更加深沉,他做了个梦,梦中殷家没有参与朝廷之事,而是隐居乡村之中,幸福快乐地过了一辈子,梦到这样的梦,殷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样起来。
洛子玄和殷书桃,边走边哭,殷家因为天武之事,经过太多变故,如今也只剩下寥寥几人,他们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
城主府
[殷麟会因天武国事,暂时放下私仇,这也是命里注定的事情吗…]
曹超坐在屋内的椅子上,身边正是被鲜血覆盖的冥非,此刻的冥非气息全无,皮肤苍白,与死人无异,可是曹超并没有急着为冥非举办葬礼,而是端着一盏茶水,细细品味着,他的目光扫向躺在床上的冥非,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
[世间无人可以救你性命…除了你自己!]
曹超品味着茶水,口中淡淡念叨着。
“好苦…果然我还是不习惯喝这种苦茶…”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曹超并未将茶杯放下,直到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他看着手中的香囊,正是青瞳送给冥非的香囊,原本平淡的嘴角处勾起迷人的笑容。
[苦海极乐,游戏一番,却没有失掉本心…你,还是和过去相比,没有任何变化,讲真的,你能打破幻境,我对此并不意外,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明知回来是受苦…为何非要回来呢…]
曹超对于冥非的行为感到很疑惑,他来到天武国,半生都在默默注视着冥非,他总能做出一些,不同于常人的事情,这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如果有机会,他很想像现在这样子,与他阐开心扉的聊上一聊,过去没有机会,以后,估计也没有。
[虽然,我算是你半个师父…可我教给你的东西,都是没有价值的东西,说到底,旁人看不清我的为人,那是应该的事情,可是,我看不清你,这不应该…韩道忠,我看他为贪,十音,我看他为痴,但你…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吗?]
曹超把玩着手上的香囊,仔细端详,做工精美,不下十几年的女红,只是,在香囊的夹缝中藏着一张纸条,曹超并未急着把纸条拿出来,而是,起身来到冥非面前,将香囊放在冥非的身边。
“即便是幻境,也是经历,怎能遗忘,更何况,那真的是幻境吗…谁知道,好好休息吧,这次,没人打搅你,因为你的朋友们都守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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