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没想,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不等城外乱民生出大乱,北方派来清缴红莲军的援军到了,数万大军进驻浔郡地界,领兵的还是曾与萧玖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黄珹,齐国上将军。
“援军怎么来的这么快?”
城楼下,一群人身穿正装个个神色肃穆的迎接来将,人群中也有个别人小声嘟囔。
“这谁知道,来都来了……”
身后的声音被萧玖听的一清二楚,暗暗勾了下嘴角。
如果真要等这群人将红莲教来犯求援的信件送到,只怕黄花菜凉了都不一定能等来援军,好在他早有准备。
远远带兵行来的黄珹,在看到站在诸人身前的两个稚嫩少年,忆起传信来的消息,不禁感慨,“英雄出少年啊……”
萧玖陪着周武平站在浔郡诸世家主前,黄珹翻身下马,诸人一同行礼道,“见过上将军!”
周武平见到来人更是眉眼带笑,热情的招呼道,“将军一路上辛苦,快请入城。”
可当黄珹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后,最后落在年纪最幼的萧玖身上。
仔细观察了下萧玖的长相,眼前的脸逐渐和他多年前来浔郡见过的那个小少年对上。
他肃声问,“你就是萧玖?”
“是,萧玖见过黄老将军。”
他微微躬身一礼,表现的温文尔雅,此刻的称呼与多年前在谢昱婚宴上的一模一样。
看着已长大成少年模样的萧玖,钟灵敏秀,举止得体,黄珹不由得露出了满意之色,眼中亦是赞赏。
突然,他从怀中拿出一卷帛书,展开。
“大王有命,萧玖接旨!”
萧玖动作无比自然的跪下,“萧玖接旨。”
其余诸人俱是躬身而立以示恭敬,有人不解,也有人心底暗自窃喜,以为萧玖要倒大霉了。
接着就听老将军宣读道,“庶民萧玖,假冒王室子弟,按律当诛,但念其乃是听令为之,忠心护主,平乱有功,因此不予追究,赐予仕身,封浔郡长!”
“什么?!”
在场的一人惊叫出声,其余人闻声看去,只见其满脸的不相信的神色。
“王上不治他罪?还嘉赏了他?!”
“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又有人上前一把夺过黄老将军手中的帛书,拿到一旁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几人头对着头,皆瞪大了眼睛看着帛书上的每一个字,可映入眼帘的,确实清晰明白的写着这一件事。
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真的入仕成了一郡之长!
黄珹满脸的不悦,肃着张脸,怒喝,“放肆!王命岂能有假?”
在场诸人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纷纷回过神来,那几人见状,也赶忙低头认错,支支吾吾着,“我等……是我等失态,将军见谅。”
此时,萧玖起身,弯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笑得满脸的不以为意,目光好整以暇的朝几人看去,“想必几位大人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看个清楚明白也好,否则日后说我忽悠人可怎么是好?”
浅浅的笑意,再配上这慢悠悠的话语,好似嘲讽径直怼了几人一脸。
几人一口气梗在胸口,气的涨红了脸不语,旁边诸人一时也是心思各异,用着各式各样的眼神打量向萧玖。
郡长是比郡丞官职更大一级的存在,萧玖能直接从一个民身跳到高位,要说其中没使什么手段是决计不可能的!
可萧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不待众人深思,萧玖径直朝几人伸出手,“几位大人是想代我受这王命?”
几人满脸尴尬,拿着帛书的男人更是赶忙将手中之物送回到萧玖手中,后者微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像是讽刺。
“请!”
萧玖抬手,邀军队进城。
如今在浔郡,没人比萧玖的官位更高,他有权利以浔郡主人的身份行事,更何况还是个手中握有一定兵力的郡长,其说出的话很能有一定分量。
“进城!”
黄珹大手一招,看也不看旁边一众人等,翻身上马,身后众兵将紧跟着他的步伐入城。
浩浩荡荡的军卒进入城内,还有一部分就驻守在城外,与城外的数万乱民相距不远,互成犄角之势,很大程度上震慑了其中别有用心之人,也显得浔郡更加拥挤了。
萧玖这些天一直忍耐着,小心压制住城外乱民,等的就是援军和这道王命,如今黄珹带着援军赶到,他也不必再担心乱民生变。
“将军,你此行带了多少粮草?”
碰面第一天,进屋萧玖就问。
如今屋内仅有他和柳郡丞,还有黄珹几个手底下的人在。
“怎么?你问这做何?”黄珹已两鬓斑白,然身上的杀气不减当年,大马金刀的坐在左侧案后,一身杀气,眼神锐利的射向萧玖。
似是在说,这可不是萧玖该探问的问题。
知道自己踩中了他的雷点,萧玖不闪不避,坦然道,“我无意探听将军军情,只城外那数万百姓需要粮草北上,过冬。”
顿了顿,他启唇问道,“我已将此事一并写信送去王都,朝中可有拔下粮草?”
室内一瞬安静下来。
看黄珹半响不语的模样,萧玖懂了,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点点头,语气平和的道,“好,那送难民北上的事情我来解决。将军只需告诉我,北方战状现今如何了?”
对上少年温和平静的目光,黄珹语塞了一瞬,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城外的那数万乱民他瞧见了。
可他却无能为力,帮不上一点忙,让萧玖这样一个少年接下了这个重担,在朝中无任何作为的时候,他独自承担起了这数万人的生死存亡。
黄珹半垂下眸子,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儿,沉默了好一会儿,回道,“北方战况大捷,红莲教已不成气候,只张启还未抓到,部分红莲军往南逃窜,目前正在逐一抓捕。”
“所以将军带兵前来,既是为安浔郡局势,也是为实行合围之计,一举歼灭南下叛军。”
一听这话,黄珹吃了一惊,“你如何知晓?!”
其余诸将同样面露惊讶,萧玖是如何知道他们的计策的?
萧玖淡然说道,“朝中要派兵剿灭红莲教,人数定然不会超过十五万。多了,只怕无论是军响还是粮草都会成一个大问题。”
“近年来国库不丰,朝中诸位大人不会愿意出动更多的兵力。”
萧玖竟对此也有关注?
这最后一句,则更像是萧玖对朝中诸人心思的揣测,他也确实猜的没错,可他对朝中局势的了解太过,反而让黄珹不由得心生警惕。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无意又有意的感慨了一句,“你早就知道……”
一语双关,仿佛话中有话。
看着面前一脸稚嫩的少年,他苍老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疲倦,“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做出那份承诺?十三公子说的话,代表的是王室,断没有反悔于万民的道理。此事,无论你怎么做都讨不了个好。”
此言既是疑惑,也是试探,试探萧玖是否别有用心。
代周武平许下送乱民北上的承诺的是萧玖,朝中不愿意出力相帮,周武平没能力兑现,最后实践诺言的只能是萧玖。
他若做了,这数万人一路上的开支还有回归家园后的灾后重建工作,这其中需要消耗的恐怕不只是庞大的物力,还需人力支持。
若不兑现承诺,使得归顺的乱民再生叛乱,萧玖反会因此罪。
所以,萧玖为何要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萧玖笑笑,风轻云淡,谦和如君子。
“将军,在百姓的生死安危面前,任何东西都不值一提。我会兑现我的承诺,送他们北上,重建家园。”
他的声音温和,犹带着少年的稚嫩,又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热枕,说出的话如滚烫的岩浆流入在场之人心底。
黄珹呐呐不知所言,黯然道,“该做此事的是十三公子,是周武氏。是朝中诸公!”
而不是身为一个普通百姓的萧玖!
他咬紧了牙关,最后几字硬是从他口中挤出,悲伤、愤怒,诸多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着,五味陈杂。
没人有权利要求他这么做,该对百姓负有责任和义务的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当权者,可整个齐国无人这么做,最后责任全落在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肩上。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是只有位高权重者,方有关心国家大事的权利,此事是我萧玖愿意做,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与人无尤。”
短短几句话再次震撼了众人,也叫黄珹不由的为自己先前对萧玖的怀疑,感到羞愧。
有人同时在心底默念了那几句话,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跳动。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说出的话,有此胸怀者,将来成就定非常人也!
“冤大头,傻小子。”
黄珹既感慨又满怀欣慰的笑了。
就在萧玖等人将要离去时,身后,传来老将军迟疑又沉闷的声音。
“吾来时,朝中诸公已对城外难民的处置有一决断。”
萧玖回头,看了他一眼。
满脸皱纹的老将军,威风凛凛的坐在上首,阴影笼罩在他身上铠甲显得色调格外低沉,金戈之气中,他脸上的神情也是那样沉默。
突然的,萧玖就懂了对方想说什么了。
背过身去,轻轻丢下一句,“我并不想知道。此事有我接管,便会管到底,勿需他人插手。”
不给钱、不给粮,那对那数万乱民的处置会是什么?
只有死人才会不消耗任何东西,死了多干净,朝中也不需再多费心思和人力安置这些乱民。
可萧玖偏不让!
他要送他们北上,送他们回家!
哪怕耗其所有,他也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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