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先生扭头看他,正见后者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望着面前的窗纸,好似目光能隔空望见楼下的萧玖。
几息过去,只听萧玖答,“举世无双,难寻其二。”
能这么夸自己的,这世上还真不多见。
恰好,在萧玖之前,他们就见着一个,张家的张不知。
当时寇原之也因逗弄,问了这个问题,张不知的答案是,“当世第一聪明人,谋计无双。”
现在又来一个举世无双,他们几个老了的大贤也不禁怀疑起现在年轻一辈后生,他们是怎能有如此自信?
“你有何不解之疑难,可问。”寇原之说道。
他们问了萧玖几个问题,总该轮到萧玖向他们讨教了,不论是学识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在场诸人皆为各国顶尖大家,当能很好的点拨他。
萧玖却表现的很淡然,他道,“心似明灯,早无疑问。”
“一个也想不出来?”
寇原之坐直了身子,像是想贴在窗纸上,好看看萧玖是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无。”
回应他的,还是萧玖那一句。
寇原之挑眉,不说话了,其余一房间中却传来一人不满的声音,“好狂妄的小子,那你今日来此做何?”
萧玖仰望天光,昏暗的楼内,他好似立足于崖底的一株青枝,与周边黑暗隔开。
“欲问千秋之后,谁能不朽?”
“我来寻这千秋不朽之人。”
空荡的楼内,只闻少年低沉的嗓音穿门而过,回荡在楼中。
“谁能不朽?”楼上有人诧异反问。
这明显不是疑问,不需要人回答,却闻少年笑道,“若无其余人可配,我来了,我便是。”
“嘶~”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先是来了一个鬼才张不知答了不如不答,满口尽是荒唐言,现在又来了一个狂到没边儿的萧玖,这次举办的千秋试是怎么了?
选上来的尽是些奇言怪人。
“你这口气未免也太大,千秋之后谁能不朽!”
有人嗤之以鼻,反正萧玖这话要是他自己是一百个说不出来的。
“此处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自去罢。”
又有人道,“你如此心性,谁人敢用,不可登琼瑛台。”
这等于宣判了萧玖于第三场比试中落败,换成寻常人早如晴天霹雳,灰败沮丧不已了,可却闻楼下传来萧玖的轻笑,他慢慢举起手中一截青枝。
翠绿的枝叶好似竹枝,叶片青绿细长,枝茎纤细,骨肉均长的指尖拿着青白两色泾渭分明,天光洒落下来,好似有银星点缀,熠熠生光。
“诸位先生说错了。”
他接着说,“我非琼英择主之人,而是为台上英才而来,择贤而选之人。”
霎时,楼上众人一惊,纷纷推开小窗悄悄观望。
参加千秋试的人,谁不是为成琼英之才而来,怎么现在还冒出个择贤来的?
只见一身墨蓝便装的少年已掉头走向台下,身影逐渐隐没于黑暗,借着不太明朗的光,众人依稀可见他左手手中拿着的翠绿的枝叶招展晃动,随着他离去的步伐,渐渐彻底远离众人的视野。
那是择贤枝,只有前来选贤之人才会如此。
可萧玖有何底气如此行事,他以为同是天骄,谁人愿奉他为主,屈居他下?
萧玖走出四方议馆,下一个进来的刚好是公孙胜。
两人擦肩而过,公孙胜没看出来萧玖的神情是胜是败,但在进门的一瞬间,他侧目看向门口的千秋试公示栏。
有侍从正将写有萧玖名字的木牌取下。
心中有数,公孙胜步入馆中。
“公孙氏少主,公孙胜,恳请诸位贤者赐教。”
意气风发的少年昂首阔步步入台中,四周空荡荡的,未闻一人之声,可暗处似又暗起不知是谁人的窃窃私语。
“公孙氏少主?就是自幼天生不凡的那个?”
“应当是了,公孙氏这一辈嫡系子孙唯有他一个。”
……
公孙胜站定台前,未尝言语,刀削的面容上一双虎目熠熠生辉,能走到这一关的皆是天才,自傲又如何?
他亦有傲的资本!
虚空之中,有人向他发问。
“何谓英雄?”
公孙胜自信答道,“身怀济世之能,英明果敢,行世人不敢行之事,有万夫不敌之勇!位居千万人上者,谓之英雄!”
这是公孙胜对这一词的理解,从小到大的优越,让他习惯于位居人上,永远不懂低头。
他也学不会向谁人低头。
千万人之上?!
这需要的权势地位可不一般。
楼上一小房间内有人低声讨论。
过一会儿后,又有人接着发问。
“你欲做英雄?”
“自然。大丈夫生于世,不做英雄,难道要做狗熊?”公孙胜洒脱一笑,端的是自信霸气。
“当今世上谁可称英雄?”
公孙胜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深思,从脑海中翻出当世几位风云人物的名字一一比对,可俱无一人让他想吐露出名字。
公孙胜道,“无!”
这个回答让楼上数人一静,从这个与之前问萧玖时万般相似的口气上,他们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
有人故意试探着询问,“那你呢?你想当英雄,你认为你可称英雄否?”
公孙胜顿了一秒,后认真答,“不出十载,天下五国必将人人称颂我公孙胜之名!届时,我可称英雄。”
……
熟悉的沉默,楼上数人再度无言。
少年人真是心比天高啊,自信又有傲骨。
今天算是他们碰着的第三个了。
“你这弟子,将来必不同凡响。”
这是青溪先生头一次见到老友口中有着半师之谊的弟子,天资出众,傲骨嶙峋,确是不凡。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长须。
寇原之却并不见有多高兴,意味不明的回了句,“你那小弟子也不遑多让。”
“当世诸公他看不上眼,能称英雄者,自古又有几人不是称王称霸。公孙胜,或将如此。”青溪先生又说。
这一点还要他来告诉他?
寇原之早知道了,他这半个徒儿将来确是不凡,可齐宁远的小弟子就普通了吗?
他说,“当初你不是说,你那小弟子曾许以国士之礼拜你为师,你觉得可有应验的一天?”
青溪先生抚须的手停住,后垂下眼睑,道了句,“他惯会说大话而已,骗我的次数已不在少数。”
“哈哈哈哈,”寇原之乐了,“诶,非也非也,将来之事谁会知道。”
“不如静待之,一切自见分晓。”
老友曾问他觉得萧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寇原之亦不能完全看清,但将来恐也是个人物啊。
“你前路何方,将如何行之?”
青溪先生难得开口,先前萧玖是他的弟子,再加上萧玖那口出惊人的话,让他没好意思吱声儿,生怕被人知道这是他的弟子。
现在轮到寇原之的半个弟子应试,他当然得好好问上一问。
谁想这个问题却叫公孙胜一愣,四周空旷的暗色之中一阵寂静无声,好像天地间唯有他一人。
公孙胜呆站在原地,陷入沉思,只觉脑中一片空茫,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他的前路在哪儿,他自己亦还不明朗。
“想不出来?”
青溪先生久不见有人回答,便知他是这个原因,语气悠长,苍老。
底下的公孙胜依然沉默着,他被问住了。
实在回答不出,公孙胜低声吐出两字,“不知。”
“何为不知?”
公孙胜答,“我欲称英雄,也愿付出常人百倍之辛劳,可终究不得法,好似前方无路,无处可下脚。”
青溪先生默了默,边想边回答说,“你觉是何原因?”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公孙胜轻轻摇头,“不知。”
可有几人脑中浮现出几分朦胧的想法,或许是当今天下时局让公孙胜无处可圆他志向。
什么时候才易出英雄?
唯有天下大乱的时候。
简言之,公孙胜此人若生于乱世,当可称雄!
可如今之天下,恰好是对他能力的限制,所以才令他无从下手,前路迷茫。
恰是沉默之时,却闻楼下公孙胜问,“小子可否问一句,萧玖是因何落败这第三试?”
在自己的应试途中提起他人,招至几人小小的不快。
有一人出声道,“现在应试之人是你,提旁人作甚?”
青溪先生顿了顿,虽然很不好意思提起萧玖,但还是好心的多说了一句,“他是来择贤的,而非为争琼英之名。“
本来看这反应,公孙胜猜萧玖许是把这些大贤们惹怒了,后听青溪先生解答,他怔了一下。
而后,他慢慢从袖中举起一截青枝,口中轻笑。
“那巧了,小子也恰好身携一择贤枝而来。来此,只为与他一争魁首地位,既然他不要这琼英之名,那本少主拿来就更没有什么用了。”
公孙胜说罢,竟欲直接离场。
楼上几人推开窗看到,气的心口梗住。
“你、你当这是何地!”
“又岂是供尔等消遣之所?!”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偏偏还一连三个奇葩!!!
这想让人不着急上火都难成。
“实乃无礼啊!”
有人气极怒喝,最后一人摇头叹息。
公孙胜好似没听到,边走边朝后挥挥手,语气轻松的道,“打扰诸位先生,还望海涵。我非琼英良才,还是当这择贤之人吧。”
“气煞我也!”
有脾气暴躁的当即怒骂道。
和青溪先生共处一室的寇原之没吱声,青溪先生也同样如此,两人默契的保持安静。
他们两个教出来的好弟子,竟直接把千秋试考校的大贤给气到了,这还真是亘古未有。
身为老师,他们实在没脸发声儿。
萧玖没能拿到魁首,可是让萧瑛二人好一阵希望落空,沮丧不已。
他们还以为,以萧玖的才能必然能登上这千秋试文试魁首呢。
“阿兄,你莫要难过,拿不到就拿不到了。”萧瑛明明自己才是最失落的那个人,却反过来安慰萧玖说,“等再过十年,我们再来参加这千秋试,到时魁首必然是阿兄你的!”
萧瑛强撑着笑容,萧玖倒是无所谓,没好意思告诉她实情,摸摸她的脑袋,“阿兄无碍,瑛儿不必安慰。”
萧瑛和乐施见萧玖不似强装模样,倒真像是一点不伤心,暗自纳闷。
“走吧,去琼英台,看看是哪十位天骄可登此台。”
萧玖及时扯开话题。
“嗯。”
三人来到琼英台下,此处已是人山人海。
围观的百姓、慕名而来的五国学子,还有游走世间的游侠儿,各种各样的人群围聚在一起,有人嫌太拥挤,索性爬上树,眺望着琼英台上的场景。
问圣学宫的山顶,一露天横台依崖而建,长宽各百尺,有山风自崖底呼啸袭上,卷动四方笙旗,顿如千军风云声势浩荡。
和着人声和风声,千秋试中脱颖而出的前十名者,跟在魁首身后,缓缓举步走过百尺长阶,踏上这琼英台。
高台之上还有人在大声传唱着他们的名字。
“那就是这一届千秋试十大名首啊?果真个个不凡!”
有人远远的仰望着琼英台上的人影,满眼羡慕。
“那是!”一人得意的说,“能登琼英台者有哪个是普通的?将来啊,必定是前途无可限量。”
“是也。”旁边一人点头唱道,“青云阶青云阶,一步踏上便可平步青云,多少人想上都上不去呢,也不知他们眼中的景象是何等精彩?”
……
听着周围人议论的声音,萧玖站在人群中极力远眺,想要看清琼英台上张不知的身影。
其实很好认,萧玖一眼就认出哪个是张不知。
除他之外,台上一行九人都是站着的,身姿笔挺,仪态端庄。
只有他,别具一格的盘坐在地上,还手中拎着一坛酒,豪放不羁,哪怕隔了这么远,萧玖也能看出他无聊到扣脚的模样。
“你也不怕丢了张家的颜面?”
琼英台上,张怀玉冷眼看着坐在地上的张不知。
其余人皆眼观鼻鼻观心。
事实上,张不知现在能与他们一同站上琼英台,就已经够出乎人意料了,所以就算他此刻怀里抱着坛酒,行为吊儿郎当,他们也不算太惊讶。
毕竟,这是浪子张不知该有的样子。
“呵……张家颜面?”
“关我何事。”张不知轻笑一声,接着说道,“要丢脸也是你张怀玉丢脸,我张不知干什么,关你屁事。”
一句关我何事,一句关你屁事,可谓是把对张怀玉这个嫡兄的讨厌表现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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