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眉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儿,只淡淡地描了眉,唇上微微点了朱,李德妃笑道:“人家说卖油娘子水梳头,你可称得上是东京脂粉总教头了,居然素颜进宫,敢是要学那‘淡扫蛾眉朝至尊’么?”
沈眉心想,自己还小,皮肤最是水灵的时候,才不会随便让脂粉荼毒了呢。
她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敢这么说,正待说一两句客气话,却听得旁边已经有人“哼”了一声。
“就凭她,也敢和虢国夫人比?”那哼了一声的人接着说话了,声音清脆,语气却极是倨傲。
沈眉一愕,心想好歹是在德妃面前,哪个这么嚣张无礼?
却听得秦王妃轻笑了一声:“娘娘也就是一句比方,高家小姐想说娘娘用词不当么?”
可不是用词不当,高琼心里想着,嘴上却也不敢这么讲,只是又轻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沈眉这才用眼角看了一下发哼声的那人,却见到一个十七八的绝色少女,美艳惊人,只是眉眼显得过于凌厉,叫人不敢亲近。
正在猜测这“高家小姐”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镜里红背后那个东家,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妇人的声音发话了:“德妃娘娘常说花想容的脂粉质地醇正,不伤皮肤,敢问沈家姑娘,可是有什么祖传秘方?”
说话的是坐在李德妃旁边的孙妃,她在宫中地位不高,只是依附李德妃过日子,自然不会为难沈眉。见高琼一来就对沈眉语气不善,她便用话题岔开。
沈眉想,这个问题很普通,可是却不易回答好,若说有秘方,也难以骗过人去,若说没有。凭什么你凭空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的呢?
她沉吟了一下才说:“秘方其实没有多少,祖传的几样对皮肤小毛病有用的方子,我家在卖洗面药时,也一并写给顾客了。只是家父家母经营这个行当多年了。学得了一些辨认材质的方法,后来又有药铺帮忙试验各种方剂,除此之外,无非是原料好,加工过程洁净。贩卖时注意保质期,并没有大的秘诀。”
李德妃笑着对孙妃说:“你不知道,阿莹说她们沈家做脂粉,还要穿什么工衣,戴那个‘口罩’呢,便是不太干净的妇人,也不许进作坊。这样一想,那些寻常铺子卖的,也不知什么男子经手过的东西,叫我们怎么敢用?”
孙妃和吴妃连忙附和说是啊是啊。只是一般的杂色货,想来也进不了宫,更别说能到不娘娘跟前了。
此时,一直静静坐在秦王妃下首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语气平淡地开了口:“听说你家的粉锭和迎蝶粉、桃花粉,都是标榜少用胡粉的,这胡粉自古人人都那么用的,怎么到了你那里,便说有毒呢?”
沈眉见那少女只比自己略大一点点,脸上薄薄搽了些粉。稚气尚未完全脱去,但是坐姿优雅,言语从容,明显是大家教养的。不知是公主还是什么人?
秦王妃一笑,轻轻地提点她说:“这位是卢丞相家的二小姐。”
沈眉便对卢二小姐颔首致意,然后才说:“胡粉实是用铅炼成的,铅粉做颜料洁白无匹,但时日久远之后,便会发黑。用于人脸。久用和多用之后,毒素渗入于皮下,皮肤便会发青发黑,青年时不觉,中老年后方显,这是沈眉亲眼见过的。”
卢二小姐却没有轻易被说服,她说:“照你这么讲,天下卖胡粉的,岂非都有罪了?只是这胡粉是女子人人都要用的,也不见得人人脸都是要变青变黑的,你莫要以一两个例外,便一竿打沉一船人。”
“呵呵,阿季认真了,她可是饱读诗书的女秀才,听说连丞相有时也辩不过她。”德妃微笑着打圆场。
卢二小姐是丞相卢多逊的幼女,闺名正是叫卢季子,她见德妃说话,便起身敛衽对德妃微微一笑:“季子不敢强不知以为知,只是素日也听说过这位沈姑娘的名气,今日趁便,正好请教。”
沈眉见她对自己态度虽然冷淡,但胜在还算讲理,便也微笑说:“这胡粉与胡粉也有不同,质地好的胡粉,再用心漂洗多次,当能减轻毒素,另外,我们商家,也尽可能在粉锭中多添加英粉,以减轻胡粉的用量。毕竟这胡粉之毒是慢性的,如用得少、又是用的好粉,中毒症状便可减至最轻。”
见卢二小姐轻轻点头,像是听了进去,沈眉又说:“勾栏中人,粉用得又多又重,又不是人人都能买好的脂粉,所以胡粉中毒的便多,到中年以后往往不能见人,这个药铺中人便最清楚,列位有心,不妨向相熟的医师打听是否属实。”
听了这话,众人果然耸动了,只见坐在对面两位少妇对视了一眼,对德妃说:“哎呀,如果不是今日来看望娘娘,竟还不知有这等事呢。”
德妃对沈眉介绍说:“这是我娘家的两位嫂子,今日进宫来探我的。”
沈眉见她们的着装,是命妇打扮,想来是朝中什么官儿的太太了,只好又上前见礼。
其中一位看着脾气比较好的便主动跟沈眉说:“外子与王招宣同衙为官,王招宣夫人与我也有来往,所以我竟是先在她家听说过沈家脂粉做得好的。只是有一条,听说沈姑娘对时下的三白妆,似是不大赞同,竟是说要天下女子都改了化妆的法子,可有这种事?”
沈眉轻轻倒抽一口气,自己也就是和戴雨生那么一说,难道这样也会传扬开来?
再一想,也不一定是雨生传的,这化妆的事,她和郑念念交流得更多,也许是在这一边传开去的吧。
她抬头四处看能否求助,却见到秦王妃不以为意地对着自己笑兮兮的,这位王妃没什么轻重,火烧眉毛都不会急的,沈眉转而又望向李德妃,不由心下一跳。
刚才行礼时不敢盯着人家认真看,此时再看,发现李德妃的妆容已明显受了自己这一派的影响,淡淡的肉色湿粉底上,再抹上茜草汁调成的淡红胭脂,再轻轻地扑了些散粉,妆容似有若无,面色却显出白里透红的健康。
德妃和秦王妃的这种淡妆,和周边那些额头、鼻梁、下巴明显涂成白色,腮红鲜明的贵妇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一声清甜地呼唤:“母后——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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