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史事》第六百六十八章 做恶人的勇气

    大力出了门就说：“我本想骂他们是被精神阉割的懦夫，但想到自己骂人不该用脏字，就只骂了他们懦夫。”
    虽然大力是出了门才说的这话，但里面的时主任和任老板应该是听得到。
    想到自己的头曾被任老板踩在脚下，我就说：“时主任和任老板哪里是懦夫了？他们做了那么多勇敢的事情，是天下第一等的勇士。”
    大力却说：“你不用替他们说好话。我说他们是懦夫，他们心里清楚我的意思。他们也认为我说中了他们的弱点。”
    我问大力：“你为何说他们是懦夫？”
    大力却问我：“给你一个极漂亮，极昂贵的玻璃酒杯，你是每天用它喝酒，还是把它包起来，藏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看，甚至自己也不去用？”
    我说：“当然是要用来喝酒。我还要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喝酒，让所有人都嫉妒我。”
    李小虎也为我作证说：“对。牛大常在衡山派里炫耀自己的好东西。”
    大力问我：“你不怕有人觊觎你的杯子吗？你不怕自己把杯子打碎吗？”
    我自信地说：“我大衡山派哪有那么多连一个杯子都要偷的坏人？再说，我牛大在我们衡山派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我衡山派就是有一两个惯偷，也不敢打我牛大的主意。”
    大力说：“就算是别人不敢偷你牛大的杯子，你难道也不怕自己把杯子打碎吗？”
    李小虎又作证说：“牛大绝对打碎了不少自己的杯子。我们上理论文化课的时候经常听到咣当一声，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打瞌睡的牛大不小心碰倒了自己的杯子。”
    我想了想说：“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把好杯子拿出来用。就算是被我自己打碎了，我也是用过了，炫耀过了。”
    大力点点头，又说：“假如我们谈的不是杯子，而是你心爱的人呢？”
    我问大力：“什么心爱的人？”
    大力说：“假如说，你将来有了孩子。虽然我看不到这个可能，我觉得会光棍到底。但假如说你有了孩子……”
    我不等大力说完，就反驳说：“我肯定会有媳妇的，也肯定会有孩子的。”
    大力摇摇头，李小虎也摇摇头。
    大力继续说：“假设你有了孩子……”
    我又打断大力说：“你该说，等我有了孩子。”
    大力不想跟我不停的打嘴仗，就说：“等你将来有了孩子。你敢让自己的孩子在这个世界里冒险吗？你是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在一个虚假但安稳的环境里度过一生，还是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在现实且残酷的世界里冒险呢？”
    我回答不上来，就只能说：“我没孩子。”
    大力说：“时主任和任老板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王小猛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时主任和任老板都是老光棍，王小猛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孩子。时主任和任老板不敢让王小猛知道真相，就编织了一套谎言。”
    我为时主任和任老板辩护说：“时主任和任老板也是好心，他们希望王小猛度过美好的一生，只是出了意外，他们也没想到王小猛会这么执着于自己的身世，并且误以为自己是王老魔的儿子，做出了这么偏激的选择。”
    大力说：“这世间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也都有自己的命运。就像是一个漂亮的杯子，他的使命就是盛满酒水，供人享用，并未人带来愉悦。一个漂亮的杯子若是被藏起来，他的使命就没有实现。这个杯子的一生都蹉跎了。一个漂亮的杯子，就算是最后碎了，但只要他完成过自己的使命，就实际度过了完美的一生。一个人更是如此。一个人若是一生都生活在谎言之中，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还能怎么认清自己人生的使命？时主任和任老板，王小猛的生母王姑娘，王小猛的养母柳姑娘，一起欺骗了王小猛。他们不仅让王小猛对自己的身世有了错误的认识，还让王小猛对这个世界有了错误的认识。因为他们，王小猛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人。”
    我摇摇头说：“王小猛才是该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人。”
    大力说：“我当然无意为王小猛开脱，但王小猛成为今天这样一个人，时主任、任老板、王姑娘、柳姑娘，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们自己都是懦夫。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他们放弃了反抗，他们只求苟活。他们当然也就认为王小猛应该做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
    我以为自己听明白了，就说：“强大的敌人，刘大地主确实强大，强大到让人窒息。我牛大就不愿意做一个懦夫，若是让我遇见刘大地主，我肯定要和他拼命。”
    大力说：“他们遇到的强大的敌人可不只是刘大地主，刘大地主虽然强大，但是一个恶人，若他们的敌人仅仅是刘大地主，他们也会反抗。”
    我问大力：“他们的敌人还有谁？”
    大力说：“他们的敌人就是正道。正风气运动是正道发起的运动，所有正风气运动的敌人都是恶人。时主任和任老板，还有王姑娘、柳姑娘，以及所有躲在时光荏苒园的人，虽然都是正风气运动中受害者，但他们不敢反抗正风气运动，他们不敢让自己成为恶人。他们只敢说自己是正风气运动中受冤的人，却不敢说正风气运动才是真正的恶行。他们都是不敢让自己做恶人的懦夫。他们都认为声名比一切都重要，比自己的性命重要，比真正的正义重要。”
    大力说完，我和李小虎都沉默了。
    大力很严肃地问我们：“若是将来有一天，你们发现自己的敌人是正道，你们为了真正的正义，敢做一个恶人吗？就算是你们击败了敌人，你们也要永远背着恶人之名。你们还敢做一个恶人吗？”
    我不想欺骗大力，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李小虎也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力说：“等到了那一天，我们就知道了。既然我们的敌人是刘大地主，我早晚会遇见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