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狝者》第九十四章 铳弩管里出权力

    浮生摆摆手道：“听我说。这么一来，是不是一千斤稻谷就等同九十件衣服了？五百斤就等同四十五件。可人家做衣服，布料要通过编织，染色，剪裁才能成。两匹布一个月，六个月十二匹布。就是说一匹布等同八十三斤稻谷。一匹布染色所需的颜料，满打满算，染色布要一百斤稻谷。加上剪裁边角料的浪费，人工手艺钱，一件衣服要个一百二十斤稻谷不算贵吧？”
    众人听这么盘算，点了点头。
    “可一斤稻谷两枚小钱，糙米三枚小钱，这么一来一件衣服不得两百四十小钱？”有人打断说道：“可实际上，一件衣服八十到一百三十小钱就能买到了，两百多小钱一件的衣服，都是普通人家走出去的行头。”
    众人再次点头，他们生活经验可比浮生丰富得多。
    “那么，我就问了，为什么一匹素布都至少八十三斤稻谷，怎么成品衣服却只要八十小钱就能买得到？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人压价？”
    “因为每年价格浮动？”
    接连有人提出看法，浮生摇头，公布答案：“因为你们用小钱衡量，我用的是稻谷。没有小钱的时候，生存必需品就是衡量标准。小钱的底价不和稻谷挂钩，而是和黄金。金价比稻谷还要稳定，稻谷碰到灾年价值会提升，碰到好年又会下降。可我若用好年的稻谷去卖给灾年……你们想一想，我是赚了，可我是怎么赚的？”
    “差价呗。”紫钢魔抢着道。
    “说得好。问题是，每个人劳动生产都有限，一分价钱一分货。按照道理来讲，这个价值是恒定的，你换了东西，日子不会好也不会坏，仍旧一天天过。但为什么有人越来越富有，有人却越来越穷？”浮生把问题提升到了关键处。
    “差……差价？”
    “凡是有交易，差价必然存在，这没办法的事。”胡察旁边听着，哼了声道。
    “还是胡老大厉害，一语中的。”浮生竖起大拇指道：“但是，当所有人起点一样时，差价就会让人越来越有富有。人性如此，当人富有到一定程度，会惹来嫉妒。为了防御这种嫉妒，就会利用富有带来的权力，来压榨底层。”
    “只有让穷的人越穷，富的人才能越富。导致富有和贫穷的，从来不是钱，钱只是衡量单位，而是富有只有更多资源代表的更多权力。权力本质代表的是资源分配。资源多的，越来越强，资源弱的，越来越弱。但是弱的人聚集起来，可以把强的推翻，因为所有弱的人集合起来的富有是难以想象的。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强者也无法随意取用弱者与穷人，也就是无法剥削，这反而会造成弱者穷人的团结。”
    “于是，就有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法律，”
    “看似法律之下，人人平等，但如果制定法律的人，不把底层平民当成人呢？”
    “当我们推翻强权，自己会变成强权，子孙重蹈覆辙，犹如传说里无法逃脱的阎皇嗣帝轮回，但轮回一直存在，而不应该是由上往下，好人变坏人，坏人毁灭，毁灭里诞生好人，不该如此。我们所有人应该回归本源，每个人有一样的权力，每个人有一样的话语权，每个人努力过好生活，做好自己，不去欺压别人，不去剥削别人，帮助弱者强起来，帮助穷者富起来，那些所谓的欺压剥削强权者也是弱者，他们害怕被推翻才会如此。”
    “我们只有帮助他战胜这个心理，才能让这世道恢复太平……”
    随着浮生把世道本质剖析给众人，众人不再围绕着交易来。
    这些言辞简单，大家都听得懂，也就明白了如今世道的面貌。
    明白之后可以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
    但是如果不知道，就不能获得明白。
    每个人活着的本质，都在不断劳作创造，也就是“生产”。有交易就有差价，有差价就有剥削。剥削本质是对生产价值的压榨。所有人都相当剥削者，都不想当被剥削的人，这是人性本质，也是“潜我”所在。但只有控制潜我，突破潜我，才能打开格局，拥有表我，也就是拥有真正的自我和大我。
    人与人相处的境界，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我，便是人人都在“我为大家”，这样自然就有“大家为我”。
    浮生这段话，不光把这些抡大锤和火控给吸引了，这些都是改日在沙场上生死搏杀的敌人，还把这里的铁匠师傅们和胡察给感染了。
    他们从来没想过世道还有这么一条道路。
    “海石迷宫本质，就是外面世道剥去华丽外衣的缩影，赤裸裸的，吃人的社会。上头压下头，下头压底层，底层没得压了，要么沉默成灰，要么爆发成花。外面世道也是一样。我知道，我说这些改变不了什么，可我只是希望大家有清楚的认识。”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耐心听完浮生的话，浮生则看向胡察道：“胡老大，这里你最大。”
    胡察哼了声道：“听听也就罢了，散了吧。”
    众人慢慢散去，但一有机会，还会跑过来问浮生这些事。
    他们浮生这般言辞称之为“大同太平论”，如今世道正因为有这些，所以才会有天与地的距离，才会有云泥之别，才会有高低，才会有落差，才会有轮回，才会有人被剥削，不公平，难以活下去，若天地大同，一切自然如清风拂山。
    天地大同，方能灭轮回，开万世太平。
    在被胡察挥散后，所有人都在沉默着打铁。
    这里本来除了打铁声，还有打骂声，说话声，笑声，现在却异常压抑。
    半晌后，忽然有人道：“我怕死，就怕死在这里，再也出不去。去沙场，我也不怕，可我……我怕被这些人笑，我在沙场搏杀，成了这些人枯燥生活的油盐酱醋香辛料。这算什么？我活着就是这些人的玩物么？死了也成笑料？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完，没有人接应。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工夫，不知哪里传出抽噎声。
    起初是一个，接着是一片，然后大部分人都哭了起来。
    原来，最先哭的是胡察。
    “蚍蜉，道理我们都懂，我们也知道路子是什么，在这里被关了好几年的大有人在，可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年。能挺这么久，都是靠着酒和段子来麻痹。你如今点透了又想如何？若我不是运气好，卖命给了海石迷宫，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你道我与你们有什么不同么？可我们拿什么反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谁说做不了的？能。”浮生挥着锤子，不顾众人百态。
    “怎么做？”众人纷纷问道。
    浮生道：“我不能确定这里所有人是否一条心。如果一条心，做起来很容易。如果你们信我，我每段时间会给个路子，做完一条再来下一条。一个月，我们就能成。”
    “那你说，第一步。你说，我们做！”
    “第一步……”浮生拿出一块铁片道：“铳弩管里出权力，自由只在剑锋上。”
    ……
    修行观中，杨晟正在盘算账目。
    独眼高从外面快速跑进来，拱了拱手道：“晟哥，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杨晟抬眼看独眼高：“浮生师兄有消息了？”
    “哎呦，晟哥，我也着急啊。可现在咱们帮会收入才稳定，找人其实就是买消息，大把大把钱丢下去，这帮会也要过日子啊。”独眼高连忙道：“猛帮最近有些不对劲。”
    “继续。”杨晟拨转算盘，头也不抬。
    独眼高道：“猛帮最近走了好多人，他们看守的地盘，如今只有五个人在那里守着。其余小帮会不知道猛帮发生了什么事，正在打探，虎视眈眈。眼下城里头发生了好几起锅炉爆炸，显然是有人在搞事，我听说三大帮好多人失踪了，现在三大帮里面人人自危。”
    杨晟停下拨弄算盘的手，看着独眼高道：“别着急动手。”
    “这可是好机会，还不动手？！”
    杨晟抬起账本往独眼高脑袋上一砸，淡淡道：“猛帮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地盘稳不住了，这就好比是一座城池。其他小帮会比我们强不了多少，换而言之，我们比这些小帮派也强不了多少。那你说，你是情愿吞两个小帮会和他们的地盘呢，还是要一块不清楚原因、却可能随时杀回来的猛帮地盘？”
    “猛帮！”独眼高想也不想道：“我想了好久，因为猛帮三块地盘很肥。”
    杨晟笑了：“猛帮帮主阿莫，是漕帮风头正盛的执事长老桂磊左膀右臂之一。这桂磊曾是小家族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他自己出来，靠着以前人脉打拼一阵后，把漕帮一块地盘啃下，然后把这块地盘献给了漕帮，以此成为了漕帮的执事长老。这个人，有胆魄，有手段，有决心，有眼界，很厉害。但他根基不稳，于是一边在漕帮内部巩固，一边发展暗线，让以前的结义兄弟阿莫在外打拼这些小地盘。”
    攻击猛帮，等同对桂磊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