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一口气说完了他在农村这段难忘的经历,心里仍然十分激动;而三名听众却有了各自不同的想法。袁老师首先发言,感叹不已:张老师,不容易,不简单,难以理解,多年的坎坷经历不但没有磨平你的棱角,你反而更加芒锋毕露了。我在农村呆过十几年,也遇到过队长撂挑子的事情,可从来没有见过谁主动出来打铃派活,挑起队长的重担。谁要是这样做了,别人肯定说他是傻瓜,脑子进水了。要不就说他想当队长了,把脑袋削尖了往里钻。再说,你打铃派活,社员听不听?工分怎么记?大队承认不承认?老婆埋怨不埋怨?撂挑子的队长肯定要骂你,因为人家的本意并不是不想当队长了……
佳佳妩媚地笑笑:张老师,我爸爸提的这些问题很实际,你当时究竟是怎样想的?你说一说,我们都想听听。
向前随声附和的:是啊,张老师,在紧急关头,你挺身而出,拽着铃绳的时候,不可能什么都不想啊!
德仁一脸严肃的:想,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什么都不想呢?要说想吧?其实也没有多想,走过去就打铃了。
佳佳眉头一皱,话又变了:是啊,人们并不是做每一件事情都要翻来覆去地想哪。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黄继光用身体堵枪眼,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战争的胜利,哪里容许你想来想去,进行思想斗争呢?我想这是因为他们通过平rì的修养,已经达到高度的思想觉悟,在革命战争需要他们献身的时候,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贡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我想,张老师挺身而出去打铃,也应该是一种自觉的行动,不需要过多思想斗争的。
听了佳佳的话,袁老师心里暗暗思忖:这孩子思想转变得挺快,分析问题也很深刻,张老师打铃应该是一次自觉的行动,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可是,不等他把这种想法说出口,向前说话了:张老师,我们对你的理解很肤浅,总是按人之常情去理解。可是,经过这一番谈论,我发现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德仁微微一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难道是天外来客不成?
向前笑笑:那倒不是,你并不是那种异乎寻常的超人。你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在逆境中,你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不管别人怎样看待你,你首先能够正确地看待自己,你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人,你不认为自己一定就低人一等,别人能做的事,你一定能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你也要勇敢地去做。这就是你能够去打铃而一般的人不敢去打铃的原因。
德仁听着听着眼睛就湿润了,向前的话正好切中了他的思想要害,他心cháo滚翻,难以平静,在这三个人的面前,他就想毫无遮掩地倾吐出自己全部的委屈和秘密:是啊,那时我心里有委屈,难以说出的委屈。在农业社里,我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黑人,人们只知道我是“犯过错误的人”,哪里清楚其中的内情,可是我没法说,也说不清,何况人们从来也不问你的来历,他们只关心你的现在。我在农业社里积极劳动,取得了社员的信任。我连续担任植棉组技术员十二年,50亩棉花年年平均亩产皮棉超过百斤,有一年亩产皮棉达到150斤,创造了当地的最高记录。这样,我也就在社员中树立了威信。另外,我积极地参加大队各项活动,大队干部对我也很信任。何况,我担任生产队义务记分员十年,现在我打了铃,晚上我和另一个记分员来记工分。就这样,撂挑子的队长也照样跟着干活,和社员一块来写工分。所以说,我主动打铃,是有资格的,有条件的,有主观条件,也有客观条件,这件事绝对不是偶然的。有的社员在背后议论说:队长撂挑子,谁敢打铃?只有德仁,只有德仁这个冷娃才敢打铃啊!
德仁这么一说,三个人才恍然大悟,对德仁的理解也加深了一步,袁老师冲动的:唉,我总是按人之常情去看待张老师,谁知道张老师能有这么宽阔的胸怀,有一种在逆境中永不停息、勇敢奋进的jīng神。
德仁叹了口气:袁老师,你也不用把我说得太高尚了,其实我不过是不甘心沉沦下去罢了。我要证明,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证明给别人看,也证明给自己看。
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大家都很兴奋,佳佳又提出了新问题:张老师,你的思想我们基本上理解了,可是你理解我母亲吗?她为什么在谈话中对你要百般刁难呢?
德仁为难的:这个吗?……
向前说:张老师,你尽管说,我们来和你交谈,就是为了探讨我母亲的思想问题,使你们今后的谈话能有一个好的效果。
德仁疑惑地:是吗?这样有作用吗?
向前说:有作用,哪能没用处呢?
袁老师说:张老师,你放心说吧,我们这次交谈是背过李老师来的。再说,不管你怎么说,我们只是一个参考,孩子们给他母亲做工作也不会提到你的。
佳佳诚恳的:张老师,你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德仁看他们这样诚恳,也受到一些感染,有了一些感动,人家这样关心自己,我岂能无动于衷?德仁叹了口气,就慢慢地说起来:唉,我有心不说吧,你们这样诚恳;有心说吧,只怕不起作用,叫你们白费功夫。好,我就说一说,看法可能是错误的,只供你们参考。依我看,李老师是一位自信心特别强的人,她认为自己是一贯正确的,像整风运动中检举亲人的事情,她即使口头上承认了自己的不是,而在心底里却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德仁说到这里,瞅了瞅袁老师,只见袁老师脸sè陡变,变得很难看,德仁立即停止说话,关切地望着袁老师。袁老师平静的:不要紧,我这是老毛病了,有时候会心慌意乱……
袁老师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在手心倒了几粒药,吞了下去,向前连忙递过开水喝了几口。袁老师喘了口气说:张老师,你放心吧,十几年了,我都挺过来了,你继续往下说。
德仁关心的:袁老师,你这病不能激动,不能生气,不能急躁,要经常保持一个平静的心态。
袁老师说:对,是要有一个平静的心态,可这家事繁杂,……不cāo心行吗?
佳佳心直口快的:爸,你现在儿子长大了,结婚了,你又建立了新家,新妈妈温柔贤惠,女儿活泼可爱,你工作也很顺心,还有cāo心的啥呢?
向前说:是啊,爸爸你放宽心,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德仁瞅了瞅袁老师,瞅了瞅向前,毕竟当着他们的面,分析李老师,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有所避讳才行。德仁摆摆手:算了,我今天谈得够多的了,可能说的有不少错误,你们要多担待些。我看今天就谈到这儿吧,叫你们耽误了不少时间。
德仁说着就要站起来,向前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张老师,你不要走,我和爸爸去湖边转转,你和佳佳谈一谈。
向前说着拉住父亲的手向湖边走去,德仁知道他们是嫌他当面不好谈论李老师才离开的,这时他倒不好意思走了。佳佳笑眯眯的:张老师,现在你可以放心地说话了,对于李家来说,我毕竟还是一个外人,不管你说什么我保证绝对不向公婆汇报,这样总可以了吧?
佳佳看德仁还有些犹豫,就伸出白嫩的小手在德仁的眼前一晃,嘻嘻地笑笑:张老师,你还不相信我?咱们可以击掌为誓,我要是把你的话语泄露给公婆,我就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
佳佳说着伸出右手,德仁也只好伸出右手,啪啪啪地连击三下,佳佳说:张老师,这一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德仁望着佳佳红润的小嘴,洁白整齐的牙齿,晶亮清澈会说话的眼睛,笑意迷人的浅浅的酒窝,便生出几分爱怜的感情:咳,击什么掌,发什么誓呢?说是小狗,你真的会变成一条小狗?
佳佳噗嗤一声笑了:嘻嘻,张老师,话是这么说的,我要是真的变成一条小狗,会把你吓坏的。何况,我金佳佳说话算数,是绝对不会违背誓言的,所以最终我还是不会变成小狗的。
德仁望着活泼可爱的佳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白嫩柔软的小手,佳佳竟然没有红脸,而是笑眯眯的:张老师,我真想把你叫叔叔呢,叔叔,张叔叔,我很尊敬你,你可以放心地讲了。
德仁松开佳佳的小手,高兴地:佳佳,好姑娘,你好可爱,你真会讲话,我现在不说也不行了。
谈到正题,德仁一脸严肃的:咳,现在有一种社会风气,好像总认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都是对的,即使是已经改正、已经做了结论认为是错误的事情,他们还认为是对的,绝对正确,永远正确。你要是提一下过去的事情,他就会声sè俱厉地大声疾呼:不许翻案!就拿你婆母检举你公公的事情来说,虽然已经改正,但是你婆母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错误的,她认为自己永远是绝对正确的。在她和我的谈话中,她会把我看成你的公公,继续刁难,打击,直到把我彻底整垮……
佳佳听得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叔叔,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你一定会坚持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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