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宁刚怀孕的时候儿,金凤举的确向赵伦请辞衙门里的事务,禁不住那姐夫放下皇帝架子,又哄又劝的。平心而论,赵伦现在是皇帝了,他就算没变,身为臣子也该有臣子的分寸。万般无奈之下,小侯爷只好答应了赵伦,继续给他当牛做马。
如此一直捱到四月里,眼看妻子随时都会生产,金凤举就不干了。赵伦也知道自己其实亏欠这个小舅子很多,再加上还要为以后打算,因此破天荒放了他一个月的长假,以显示自己这个皇帝姐夫也是很通人情的,目的当然是留住小舅子,让他继续为自己卖命。
傅秋宁如今肚子奇大,压迫的她晚上都睡不好,只能在后背垫了被子枕头,半坐着每晚睡一会儿。金凤举知道她难受,也不辞劳苦,但凡傅秋宁睡不着,他就在旁边陪着聊天,讲自己过去巡视各地时遇到的趣事。
这份儿体贴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里,又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到?傅秋宁心里甜蜜,只是看着夫君日益消瘦下去的脸庞和黑眼圈,她也着实心疼。因此这一日晚上眼看着到了子时,她便打断了金凤举道:“太晚了,爷也该睡了,如今才是月中,大夫说,就是月末生产也不是不可能,你这样的熬下去,怎么能行?”
金凤举笑道:“怎么不行?你拖着这么大一个身子都能行,难道我一个男人,还比不上你?放心吧,我熬得住,不然我也睡不着。”他摸着秋宁的肚子,笑的无比满足幸福,柔声道:“只要一想到这个小家伙,我自然就熬得住,我看你肚子比婉莹眉庄她们还要大得多,可见小家伙也定然不会小了,呵呵呵……”
傅秋宁笑道:“是啊,肯定不小,我现在根本平躺不下来,看看腿肿的,那天坐在镜子前,简直不敢认自己了,亏得爷也算真心,天天对着我这么个肥婆娘,竟是甘之如饴,连府门都不出。”
金凤举听见妻子夸奖自己真心,不由又笑起来,骄傲道:“那是自然,我和你说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我不会讲,但我会让你看我的行动……”一边说着,又把脑袋凑到秋宁肚子上,然后疑惑道:“小家伙是不是想出来了?平日拳打脚踢的没个完,怎么今晚这样安静?说不定便是攒着劲儿要往外爬呢。”
一句话逗得傅秋宁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得了吧,你自己不睡觉,以为宝宝也和你一样不知疲倦吗?快睡吧,我这会儿也乏了。”
金凤举只好躺下去,他这几天晚上唯恐妻子生产,所以往往睡不到半个时辰就要醒来看看,醒了之后又要很长时间才能睡,实在是这个小生命的即将降生让他太兴奋了。如此折腾下来,每晚也不过就是睡一二个时辰,所以才会有黑眼圈。
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谁知刚看见周公驾着祥云向自己扑来,就听傅秋宁的声音道:“爷,我……我肚子疼,想来……是要生了……”
金凤举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起来了,吓得刚抓了耗子回来,才在床尾躺下的老猫也是“喵”一声叫,浑身的毛都炸了。
“老实点儿,不许动秋宁。”
如此的关键时刻,金凤举也忘了自己的恐惧症,一把拎起老猫就冲了出去,一边大叫道:“剪枫,秋玉,快快快,秋宁要生了,产婆……快叫产婆子……”
宁静的清宁轩里一下子就炸了锅。转眼间无数灯烛亮起,照的如同白昼。产婆子在睡梦中被轰了起来,一边系着衣带就进了秋宁房间,金凤举也要进去,却被人轰了出来,这还不算,连屋子都不让他呆着,只说让他去书房听信儿。
小侯爷哪里肯,于是披了件衣服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听着里面传来傅秋宁的叫声,就算在生死关头都没有乱了方寸的金凤举心头大乱,不停合掌祈祷上苍,把他知道的神佛拜了个遍。
彼时江夫人等也都被惊动了起来,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匆匆赶过来,见儿子在院里急得团团乱转,于是上前安慰了几句,便进屋去了。
天逐渐亮了,房间里的动静却没有停歇过。金凤举急得要命,忽见秋玉匆匆出来,吩咐小丫鬟们再预备热水送进去,他忙一把拉住了,焦急问道:“怎么这么个时候儿秋宁还在叫?别……别不是……”“难产”两个字却是说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秋玉忙笑道:“爷放心,奶奶这是第一次生产,哪里有那么快?这才两个时辰呢。爷还是先去书房里等着吧。”
到天明时,老太君那里也得了消息,打发落翠亲自过来,又使几个小丫头往来报信。
金凤举在院里站着,几个男孩儿都在他身边,爷几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额头的汗水汇成小溪流下来,抬头看着天上老高的太阳,金凤举暗道快晌午了吧?怎么还没生出来?好在倒也没人说是难产,天啊天啊,这……以后一定要想个办法,再也不让秋宁怀孕了,这真的是太揪心太磨人了……
正想着,忽然就听房间里传来傅秋宁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吼,金凤举就觉着心里一个哆嗦,三两步上了台阶,就要抢进房间去,忽然只听一个响亮的哭声响起,接着里面便传来一阵欢笑声。
金凤举被门口丫鬟们拦住,声称要他在外面等着人来报喜,忽听又是一阵哭声传来,接着屋里的便轰动起来,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把他给急得,就要不管不顾闯进去,却见门帘儿一挑,秋玉走了出来,看到金凤举,忙笑着行了万福,喜不自禁地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奶奶生了两个儿子,是双胞胎。”
“什么?两个儿子?双胞胎?”
金凤举愣了一下,接着便跳起来,他身后三个小家伙也都跟着蹿了进去,只见产婆子正在那里给江夫人等报喜,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嘴都合不拢了。接着江夫人又忙对落翠道:“只知道在这里笑,还不赶紧把这喜信儿亲自和老太太说一声。”
金凤举走上前,只见江夫人和方夫人手里各抱着一个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儿,实在说不上漂亮,但他心里却满满地都是感动,一瞬间竟险些流下泪来。刚要伸手去摸摸两个宝宝的脸蛋儿,就听江夫人道:“你那手为了练功夫,都是薄薄茧子,孩子这么嫩的皮肤,哪里禁得住?还是快去看看你媳妇儿吧。”
金凤举吓得立刻缩了手,复又进了房间,只见傅秋宁安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抓住妻子的手,就想探下脉搏,却听傅秋宁道:“没事儿,我就是太累了,谁能想到竟是生了两个小子,差点儿把我累死。”
金凤举握着妻子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傅秋宁睁开眼,只见他温柔的笑看着自己,眼中竟似隐有泪光。她蓦然就明白了夫君的心意,用力将手握了一握,轻声道:“你也一定累了,这可是一天一夜没睡了,快睡会儿吧。”
“不累,也不想睡。”金凤举来到床边,挨着妻子半躺下来,柔声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你快睡吧,生了那两个小东西,只怕把你的气力全都用光了呢。”
傅秋宁知道自己不睡的话,金凤举肯定也不会睡去,若是自己睡了,说不定他在这里半躺着,慢慢的也能睡着。因此也不再说话,便闭上了眼睛,也实在是太累了,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乡中。
就好像傅秋宁所说,金凤举在这里守着妻子,外屋渐渐静下来,想必两个孩子已经被奶妈抱走喂奶了,他这里看着妻子恬静的睡脸,只觉心中安乐无比,慢慢地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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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振翼,金振轩,你们俩的胆子都能吞天了是吧?那是给大哥哥做的香囊,给我交出来……”
又是一年夏日,傅秋宁正在屋里给几个孩子做肚兜儿,两个双胞胎儿子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和窗花冰凌玩得不亦乐乎。就听金藏娇的声音响起,接着门帘儿一挑,金振翼和金振轩慌慌张张的一头闯了进来。
“你们这两个淘气的,又怎么惹到你们姐姐了?”
傅秋宁无奈地走下床,就见金藏娇和金绣贞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一看见她,忙都站住了,换上一副笑脸甜甜道:“娘亲怎么在屋里?先前看见您往燕芳姑姑那里去了,什么时候儿回来的?”
傅秋宁瞪了她们一眼,假装生气道:“看看你们两个,娇儿,你都十三了,再过两年,便该给你物色婆家,怎么这性子竟一点儿也不收收,难道真要做母老虎不成?看看你二妹妹,原本多文秀的一个女孩儿家,如今也跟你学的这般厉害,再这样儿,我管不了你,就要让你爹请家法了啊。”
金振翼和金振轩一听傅秋宁这样说,便立刻过来大吐苦水道:“大娘,你说的太对了,就连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都跟着有样学样,我们如今轻易都不敢招惹了。唉!偏偏两个弟弟还没长大,不然的话,我们五个男子汉,倒也不怕她们那五只辣椒……”
“扑哧”一声
屋里丫鬟们都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傅秋宁又好气又好笑,点了金振翼和金振轩一人一指头,咬牙道:“你们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难怪几位姑娘动不动就追着你们打,这都是谁给起的绰号?”
话音未落,就见金振声和金振业一起跑了过来,围着两个哥哥咯咯笑道:“辣椒,辣辣,不好吃……辣嘴巴……哥哥,带我们去捉蛤蟆……”
傅秋宁无奈,自家这两个孩子自从被金振翼和金振轩带着玩了抓蛤蟆的游戏后,一看见他们就要缠上去,以至于后院池塘里的青蛙都倒了大霉,每到夏日,天天都要经历几次惊心动魄的被俘游戏,好在这几个孩子都知道傅秋宁的性子,也不是什么残忍之人,所以蛤蟆们也都是有惊无险。
但就算这样,一天被人抓上去好几回,这也是大大损害蛤蟆们自尊和胆量的事情啊。傅秋宁好笑地想着幸亏这些蛤蟆没办法搬家,不然的话,说不定京城大街上就会出现一幕奇景:成千上万的蛤蟆们结队从靖国公府搬出去了。
哄走了几个孩子,难得今天族学里放假,金振声金振业兄弟自然也屁颠屁颠跟着金振翼和金振轩去了。金藏锋如今已经是秀才身份,平日里大多在府学中,往往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听着孩子们的笑声远去,傅秋宁笑着摇头,和丫鬟们说了几句话,便又拿起针线,忽听门外两个小丫鬟的声音道:“爷回来了。”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走进来的金凤举,笑道:“怎么这个时候儿就回来了?衙门里没事情了吗?”
金凤举笑道:“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哪里有那么多事?我已经向皇上请了辞,振声和振业也三岁了,我也该实现当日对你的诺言了。”
傅秋宁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声道:“什么?你请辞了?皇帝肯吗?上一次进宫,皇后娘娘还说,皇上打着主意让你进内阁,等将来他五十岁禅位后,再一起出游呢。”
金凤举嗤笑道:“别傻了,他是皇帝,禅位出游那么容易?再说了,就算他效仿太上皇,谁等他二十年啊?我又不是皇帝,难道不趁着正年轻,陪你和孩子们游遍名山大川,倒要等五十岁的时候儿再走?我傻啊我?”
傅秋宁也忍不住笑了,摇头道:“你是精明,只是皇上怎肯轻易放你走?”
金凤举哼了一声道:“他让我在六部转了个遍,自觉着我这经历够了,就要让我入内阁做大学士,哼!当我不知道吗?一旦真进了内阁,那可就真要等到他禅位后再一起上路了,我才不肯呢。当然了,皇上也不是什么好鸟,最后我们两个打了好几天的擂台,各自退一步,他给我一年假期,让我领着你和孩子出去玩,一年后入阁。我当然不干,终于让我要到了三年假期。”
傅秋宁都听得呆了,眨巴着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和皇帝讨价还价?我的天,如你们这样的皇帝和臣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金凤举骄傲笑道:“那当然,像我这样不为前程事业钻营,只一心为妻儿谋快乐的男人,世上有几个啊?至于说皇帝和臣子,嘿嘿嘿,我们可不仅仅是皇帝和臣子的关系,我不还是他小舅子吗?他这做姐夫的难道还能和我斤斤计较?总之时间宝贵,唉!都怪你夫君太能干,如今能要来三年假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况且三年之后,你男人就要把这条命卖给朝廷,所以秋宁啊,赶紧着收拾,咱们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了啊。”
傅秋宁让金凤举逗得忍不住就是一笑,想了想又道:“行,妾身这就命人去收拾,只是……孩子们都要带上吗?锋儿已经中了秀才,素有神童之名,是不是要让他继续攻学,将来如爷一样,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
不等说完,便见金凤举一挥手道:“都带上都带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祖宗的话哪有错的?国家也好,我们金家也好,不需要书呆子。锋儿是栋梁之才,领他出去历练历练,他将来的成就必定在我之上,振声振业也离不开你,也带上。他们虽小,又不是没人照顾,在名山大川中游历长大,吸收那些灵秀之气,将来也定然可以成为人才,到时,我金家的兴旺,可就全在他们兄弟手中了。”
傅秋宁于是便没有再问,她在大宅门中关了这么多年,自然希望可以出去旅游,虽然三年时间长了点儿,但也不是三年中全在外面的,何况一想到之后数十年,又要在这宅门中度过,所以趁着现在自己还年轻,出去多走走是应该的。
于是金凤举禀明了老太君和江夫人,虽说父母在不远游。然而他们并非是一走三年,不过是出去游玩一番,回来住些日子,再游玩一番,再回来住一阵,这样的话,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怜赵伦虽然准了小舅子三年的假期,心里却还打着奸猾主意,因为算定了他家中尚有祖母高堂,不可能一去三年,在外面玩的时候尽由得他,但是等他回家,倒可以再抓几个月的劳工,即使不给具体差事,让他留在身边帮自己处理一些政事也行,他甚至为此都想出了让金凤举在内阁中当临时工,三年后再转正的绝妙主意。如果让傅秋宁知道了,说不准就要怀疑他也是穿越人士一枚了。
谁知金凤举早看穿了他的用心,咬死了他亲口答应的“三年之期”,就是不肯为他发挥一点余热。这把赵伦给气得,心想你小子不用这会儿公私分明的,哼!内阁中可是有三四个人都是年事已高,等三年后你入阁了,一下子就要去掉三四位老臣,到那时,怕那些政事压不死你。嘿嘿!不然你以为朕会这样好心?真给你三年假期?
这一对活宝姐夫和小舅子都是心中各打主意。但是随着周边小国纷争不断,都来请天朝做主,加上边境又有几个国家忘了旧日教训,蠢蠢欲动后干脆被几位脾气暴躁的将军给灭了国,这开疆拓土是大功绩不错,但随之而来的诸般安置可就是个大麻烦,一时间,各地奏章如雪片般飞往京城,赵伦每天里都忙的昏天黑地,这下子他可真是想念自己那个能干的小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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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不是说三年吗?怎么如今才过了两年,你就答应皇上回内阁了?”
站在船头,已经可以看到京城码头,傅秋宁和金凤举并肩站在船舷上,忍不住笑着问他。
金凤举白了她一眼,小声道:“明知故问,你没看最近这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收了几封?边疆各国纷争不断,版图又扩张了那么多,内阁中阁臣普遍年事已高,皇上撑到现在,肯定是筋疲力尽了。我若再不识趣些,还只顾着自己逍遥,真等日后入了阁,他还不得滥用皇帝天威把我整治死啊?”
傅秋宁忍不住低头一笑。金凤举和赵伦这样的一对君臣,她在自己那个时代的历史中,是从没有遇到过的,因此格外感到新奇而温暖,因便点点头道:“是,我也看出来了,咱们在各地游历,皇上要送信,寻找咱们本就不易。我还想着,若是爷还一意孤行不肯回来,只怕皇上就要画影图形,满天下的找咱们了。更何况,皇上这边遇上了烦难,爷就算在外面游玩,心里也终究不踏实啊。”
金凤举握住了爱妻的手,呵呵一笑道:“没错,说到底,还是秋宁你最了解我。当日为了姐夫,那么多筹谋都义无返顾的替他做了,如今不过是处置一些政事,毕竟没有当日的掣肘,我哪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我也想过了,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如今提前回来帮皇上,他心中能没有数吗?感念之下,那一年假期我再慢慢向他讨还,他也就没话说了不是?”
“啊?爷你还想着那一年假期呢?”傅秋宁瞪大眼睛,心想我还真以为你是忠君爱国,以天下为己任,谁知你倒是打的这样算盘。
金凤举看见妻子惊讶的模样,大概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当然,为君主分忧,为天下筹谋,我金凤举怎会将个人得失荣辱放在心上?俗语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何况我这么个臣子,是不是?只不过……咳咳,天下不会一直不太平的,到那时,呵呵……呵呵呵……”他说到这里,便凑到傅秋宁耳边,悄声道:“嘿嘿,你夫君我是会干赔本买卖的人吗?”
傅秋宁整个无语了,忽然间就觉着有些同情皇帝赵伦:可怜的,你这小舅子哪是什么国家栋梁啊?根本就是一个奸商。
“侯爷,夫人,船靠岸了……”
随着艄公洪亮的大嗓门响起,大船缓缓靠岸,金凤举和傅秋宁牵着几个孩子的手缓缓下船,恰在此时,天边山坳里一轮红日奋力地一挣,终于露出了全貌,红彤彤的太阳在天边高悬,向大地射下了第一缕阳光,一刹那,朝霞尽染,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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