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宰辅领着一堆官员在土道上跑来跑去,挨家挨户去购买干粮,各种颜色的官袍脚步蹒跚来回,看上去既滑稽又辛酸。
杨国忠来到一户土坯墙的人家,敲开了门双手托着钱,对面前的老人说道:“老人家,卖我一些干粮罢。”
老汉低头看了看他的装束,讶异地问道:“你是朝廷的大官吧?怎么会来到我们这小地方来?”
杨国忠只低头闭口不言,老汉家人从厨房抱来了几个胡饼,他把钱塞到对方手里转头就跑。
“哎!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杨国忠抱着胡饼回来,献给了皇帝和贵妃,李隆基饿了一上午,就着水干啃了一块饼,好歹填饱了肚子。
韦见素等人也带着吃食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百姓,挎着篮子端着陶瓷盆,跪在行宫前献上粗粮和米粥,还有些细糠。
妃子、诸王,和皇孙们争相跑过去接过饭食,用手抓着往嘴里塞,但因为随行人员太多,大部分没有吃饱,龙武军兵卒们多数都没吃上饭。
妃子中有几个凄惨地飙泪哭泣,很快便传染了一大片,诸王皇孙们都哭了起来,官员和禁军们也在旁边拭泪。
老皇帝一边哭一边说道:“哭吧,但只许哭今日这一场,以后都给我精神起来,呜呜,不要再流泪。”
经过一场号丧式的哭泣之后,队伍中的压抑气氛似乎减低了不少,李隆基让杨国忠照价把粮食钱散给百姓们,并让组织献粮的乡中耆老上前来面圣。
这位叫做郭从谨的老人胆子也挺大,拄着拐杖白发苍苍来到皇帝面前,朝他叉手进言说道:“圣人呐,安禄山包藏祸心,阴谋反叛已经很久了,其间也有人到朝廷去告发他的阴谋,而陛下却常常把这些人杀掉,使安禄山奸计得逞,以致陛下出逃。”
“我听说先代的帝王务求延访忠良之士以广视听,就是为了这个道理。我还记得宋璟作宰相的时候,敢于犯颜直谏,所以天下得以平安无事。但自从天宝以后,朝廷中的大臣们都忌讳直言进谏,都没人敢说真话了,只是一味地阿谀奉承,取悦于陛下。”
“陛下对于宫门之外所发生的事都不得而知,而那些远离朝廷的臣民早知道会有今天了,但由于宫禁森严? 远离陛下,区区效忠之心无法上达。如果不是安禄山反叛,事情到了这种地步? 我怎么能够见到陛下当面诉说呢!”
李隆基憔悴地点点头:“你说的都对,这些全是我的过错?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又安慰郭从谨道:“郭先生请放心,我大唐的社稷不会就这么完的? 我的儿子们都还在? 忠于社稷的臣子们都还在,等我们到达蜀中之后? 定会发奋图强? 体恤士兵臣僚? 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夺回关中,夺回洛阳,夺回天下。”
郭老头只是叹了口气:“请陛下用这话来自勉吧。”
皇帝挥手让老人退下? 命令随行士卒们各自到乡村中购买搜寻食物,约好未时集合出发。
这一路上不断有官吏士兵逃散? 近万人的队伍深夜到达金城县时,已经只剩下四千多人,就连皇帝宠信的内侍太监袁思艺,也借着夜色逃走。
金城县县令和百姓都已经不知所踪? 许多人家的米缸和刁斗都还在,士卒和官吏们开始生火做饭,公主和郡主们去捡柴,也不顾污浊了罗裙烟火薰黑了面庞,一个个蓬头垢面。
这时候正是春天多风的季节,队伍驻扎在县衙和临近的金城驿站,到处黑灯瞎火,黄土原上的风沙吹进了刁斗里。高力士给李隆基端来一碗掺杂了沙尘的粥。
皇帝不着急吃饭,而是站起来到处察看,瞧瞧哪个随行官员手里没有食物,便喊叫着让人去准备。
“士卒和官员们都比朕辛苦,让他们先吃!皇子们都稍后!少吃一些饿不着!”
众人再三劝谏之后,皇帝才退回到驿站草厅里,杨玉环端着一碗粥吃了一两口,便捂着肚子跑到门口呕吐。李隆基端起碗尝了尝,感觉苦涩咯牙难以下咽,但他若无其事地蹲在柱子旁边,硬生生把一碗粥都干了下去。
吃完饭之后众人开始聚堆歇息,围绕着驿站附近的民房躺下,这时候也不顾什么高低贵贱了,互相枕着腿随地卧睡。女眷们都聚集在一起,便溺就跑出去在野地里,四五个妃子公主围成一圈蹲下,警惕地望着周遭。
第二日他们继续赶路,只是行路过程中食物越来越匮乏,兵卒们都叫苦连天。
十四日,逃难队伍来到马嵬驿这个地方,队伍疲惫到了极点,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驿站两边的山林中有乌鸦啼叫,李亨面带菜色蹲在一棵松树下,李静忠站在面前低声说道:“殿下,时机已经到了,愤怒的龙武军士兵就像是一把火,只要稍稍撩拨,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李亨犹豫地说道:“这样好吗?如此一来我们父子就真的形同陌路了。”
“殿下!此时不发,更待何时,等到了剑南可是杨国忠的地盘!到时候我们可就无计可施了。”
李亨最终下定了决心:“去请陈玄礼大将军过来,我们需要他的支持。”
片刻之后,陈玄礼也来到了树下,朝着李亨躬身叉手道:“殿下,今日之祸全因杨国忠一人作祟,安禄山包藏祸心不假,但没有他推波助澜,怎么会反得如此快!为了他自己的权力,阻止圣人召唤三镇节度使李嗣业带兵入朝,又逼哥舒翰带兵出潼关遭到安禄山埋伏全军覆没,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怕他有一件恶事落下,我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李亨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大将军以为该如何?”
陈玄礼一字一顿:“今日此时此地,就是杨氏覆灭之日。”
李亨抿着嘴唇,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行。”
……
日头即将淹没在山林中,山道四处弥漫着炊灶白烟,马嵬驿南门开始换防,龙武军中侯张小敬带着几十名兵卒换下了白天的岗哨。他用眼色与手下进行交流,然后靠在门柱旁嚼着树叶。
杨国忠带着官员们不知从何处采买了些食物,用黄绸布包裹骑着马进入了南门,站在空地上的十几个吐蕃使节朝着杨国忠堵了过来,其中一人拉住了杨国忠的马缰大声道:“右相,把食物给我们一些!你总不能让我们这些外邦使节跟着你饿死吧!这岂不是大唐的失礼!”
杨国忠硬拽回缰绳怒道:“没有!连陛下和皇子们都没有吃饱饭,哪来你们的!”
“这里面是什么!”
双手抱胸靠在门柱上的张小敬鄙夷地睨着杨国忠与番使争吵,呸一口将口中的树叶残渣吐出,突然高声暴喊道:“杨国忠与胡人谋反了!”
十几个龙武军兵卒抽出刀剑冲上去,吓得吐蕃使者慌忙抱头鼠窜,杨国忠也反应极快,喊了一声驾打马朝驿站西门逃窜。
一名兵卒从背后摸出长弓,拉满了弓弦射出,砰地一声射中了杨国忠的马鞍,这家伙伏在马背上挥动马鞭,逃得更快了。
“拿来!”张小敬从兵卒手中抢过弓箭,拉满如月稍稍上抬,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中杨国忠的后背肩胛骨。
杨国忠痛吟了一声,虽未伤及性命,但马速明显慢了下来。龙武军兵卒蜂拥地追上去,将他从马背上拖下,乱刀分尸后割下头颅,挂在长枪上竖在西门外示众。
士兵们趁机鼓噪道:“杨国忠已伏诛!应当继续清剿其朋党!”
这时已经不需要人指挥,马嵬驿外乱成了一锅粥,龙武军扑向了杨家人歇息的茅屋,把杨国忠的儿子户部侍郎杨喧拖出来杀死,秦国夫人、韩国夫人及其子女被乱刀斩死,尸体被排列成一行。
御史大夫魏方进惊得面红耳赤,大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宰相!”
一名校尉提着沾血横刀转过身去,对准他腹部一刀攮了进去:“去你妈的!”
对方将他的尸体踩在地上,将刀锋拔出来,在袖口上擦拭了一下。
周围的官员及其家眷惊恐万状,像羊羔一般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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