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山谷》第九十一章 风雪夜

    迷迷糊糊中，听见风刮得木框窗户玻璃噼啪响。像要下雨，又像是下雪，窗玻璃上发出一种蚕吃桑叶的沙沙声。
    奶奶进来过一次，问她晚上吃什么。夏小谷睡意正浓，呓语一句：“奶奶别管我，我不饿。”
    翻转身子，继续睡得像只树袋熊。
    不知睡了多久，昏天暗地。黄昏转为黑夜。朔朔风雪被夜幕吞没。
    夏小谷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进屋。困倦的眼睛努力撕开一条缝。
    那抹身影在瞳孔里逐渐放大。
    是黎野。台灯开着，他正坐在椅子上检查批阅她的作业。风尘仆仆，外衣上还有一股汽油味，也有一股寒气。
    他今天破天荒穿了件短款羽绒衣。旧的，她见他穿过，但很少穿，他嫌羽绒衣笨拙，妨碍他干活。常常是一件夹克衫，一件保暖内衣，轻便得很。
    夏小谷霍然坐起来，睡意消遁得无影无踪。她又惊又喜，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他原本计划在市区待两天，但只住了一夜就回来了。
    “堂哥家人太多，不好过多打扰。”黎野放下作业，眸色如星，温柔看她。
    她叽叽咕咕又问了几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吃完午饭就回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这里？一个人吗？吴成没有回来？”
    “我在附近的村庄修车，一个人来的。修完车过来看看你。”
    夏小谷顺手从被窝里抽出暖水袋塞进黎野怀里，让他暖一下手。
    她头发披散着，顺着薄薄的肤色长袖棉内衣垂落在胸前脑后。她头发多，浓密柔顺。内衣不是紧身的，但有些旧，有些小，有些皱，上身轮廓若隐若现。
    床单是前两年从家里带给她的旧三件套。第一次看见她的床，旧式木板高低床，没有席梦思床垫，只是在木板上垫了一床硬绷绷的旧棉被，上面铺着一床暗沉沉的陈旧碎花床单，被子也是硬绷绷的老棉花被，藏青色床套上有几个破洞。
    后来，他从家里翻出一套他少时用过的如今早就不用的淡蓝一体素色旧三件套，放在她这张小床上，却也显得温馨清新。
    他别开眼神，低头看题目。“还睡不睡？”
    她头如拨浪鼓一般摇了几下。
    “那就赶紧穿衣服起来，帮你把这些错题讲解一下。”他的声音像浸润了风雪，沙沙的磁性，裹了寒气，又隐隐透出丝丝清冽。
    一天一夜不见他，夏小谷快乐地想在床上打几个滚。
    黎野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紧接着某人掀开被子下床，一只手扶着他肩膀找拖鞋，嘴里碎碎念：“回来了也不给我发信息。”
    那两只软毛脱鞋是黎野送给她的礼物，此刻，一只在椅子底下，一只滑到床底下去了。
    “店里很忙，下午在乡下干活。忙完就过来找你了。”他无奈地坐直，任她蹂躏他的肩膀，她的长发飘一下拂过他的脸颊，他的鼻梁。
    “你感冒了？”夏小谷俯身看他。
    “没。吹了风的缘故。外面下雪粒子了。快把衣服扣紧。”他转过身，不去看她。
    “雪粒子？”夏小谷侧头看窗外。外面灰蒙蒙，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雪粒子毫无规则地敲打着窗户，风呜咽。
    “雪下大点就好。”夏小谷满是期待。
    “别管雪大不大，先听题。”
    黎野把她两张试卷上的错题讲完之后，夏小谷摸摸饿得扁塌塌的肚皮。可怜期期地望着他：“我饿了，你吃了吗？”
    黎野顿了顿，半晌，低低说道：“你快去吃饭，我马上回去”。
    进来时，奶奶惊喜地问他吃了没？他看见奶奶正把锅里剩余的一碗饭装在碗里放大锅里热着，菜也是只够一人份的，便谎称吃了。
    “外面下雪，你还要回去？”夏小谷忧心忡忡。
    “嗯。”
    夏小谷掰着他手腕看表。九点了。为了节约电，奶奶一般睡得早。
    “我给你煮面去。”
    他在她面前不会客气。两个人轻手轻脚下楼去。锅里热着饭菜，她让他先吃。自己烧水煮面。
    黎野饿极了，端起那碗饭，三下五除二就连菜带饭扒得干净。
    夏小谷煎了两个荷包蛋，切了一点肉沫，洗了一个西红柿和一把小葱，干辣椒蒜末拍碎，简单利落煮了两碗面。
    她才吃三分之一，黎野呼噜呼噜又吃完一碗。他真是饿坏了，饿着肚子还给她讲题。夏小谷怪不好意思，夹起自己碗里的面往他碗里扒。“你再吃点。”
    黎野伸手摁住她手臂。“已经吃饱了。”
    “我吃不完这么多，你再吃几口。”夏小谷笑眯眯说道。
    “不要了。你快点吃，我马上要走了。”
    他起身，拿她的水杯去倒水喝。
    “外面还在下雪粒子，你不如住一晚再回去？”夏小谷期期艾艾看着他。
    “临时赶过来修车，没有带书。晚上要看书。”他无奈地看着她。
    “噢。”小姑娘失望地埋头吃面。
    他一口气报了好几科自考科目，每天晚上忙完后熬夜看书。
    等她吃完面，黎野拿起头盔准备出去。夏小谷靠近他，帮他把拉链拉到顶，吊着他脖子踮起脚跟努力亲了亲他的下巴。
    个子悬殊太大，她一米六二，他一米八六，足足矮了一大截。他不低头，她使劲全力，堪堪碰到他下颚。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她埋怨道。
    黎野嘴唇弯了弯，一只手握着头盔，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俯身配合她。夏小谷这才得偿所愿，扎扎实实索取了一个残余着面条味的吻别。
    她让黎野带走奶奶准备的十袋橘子。黎野找了一个大的蛇皮袋将它们都放进去绑在车后面。
    送走黎野，她关了院门，回到楼上。微信里，郭莉莉发了一堆留言：夏小谷，听说那个刘浩宇准备出国呢。
    出国就出国，关她什么事？一看见这个名字，夏小谷觉得作呕。
    其实刘浩宇的父母还算通情达理，父亲为官口碑还好，母亲作为八中校长，任劳任怨。他们夫妻俩分别找过夏小谷一次，话语恳切，对她发自肺腑的歉意。
    刘浩宇和他伯父一样讨厌。
    刘启天是个生意人，手段卑鄙。刘浩宇父母一直很忙，打小他经常放在伯父家带，经常跟堂兄去参加各种party，认识许多漂亮女孩子。
    走错路，往往只需迈错几步就万劫不复。
    拜这个人渣所赐，夏小谷一举成为一中“名人”。走哪，她都可以听见角落里传来嘀嘀咕咕的风言风语。
    “假正经，说什么要告人家，最后还不是拿了人家一大笔钱。”
    “就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明显就是仙人跳。她和那个修车老板联合起来设套，就等刘浩宇那个傻逼钻进去。”
    “他也是活该，平时看起来那么风光的人，撩谁不好，眼光这么差，竟然去撩一个乡下妹。”
    ……
    夏小谷和施晓琳的友谊，才似真似假开始了一个多月，很快夭折。她们每次碰面，谁也不叫谁，各自沉默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