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春暖时》第九十九章

    康熙十九年五月初一。
    今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连窗外吹进的风都是热乎乎的,待我看完一本书,已是奶娘带了午睡醒来的端宁来寻我。
    我放下手中书籍,看着案几上新摆的糕点与茶水,对灵雲道:“公主年幼,别喝茶了,换作豆浆来。”
    端起黄芪茶轻轻抿了一口,心中颇为无奈,自从雪地里跪了之后,玄烨命曹芳写下一堆药膳方子,凡是能够加入补气血药材的膳食,小厨房都按照玄烨的话做了。
    诸如四季皆宜的何首乌粥、黄芪人参粥、石决明炖鲍鱼、党参炖黄鳝、川芎炖鸡蛋,夏季的汤品是花旗参鸭心汤、桑枝丹参野鸡汤、玄参生地乌骨鸡汤、黑枣乌骨鸡汤、鹿茸乌骨鸡汤,冬季的汤品则是鲜人参鹌鹑汤、湘莲苁蓉大骨汤,冬天则是杜仲羊肉汤、天门冬炖牛筋汤。
    如今连茶水都不放过,黄芪茶、杜仲茶、石斛茶、太子参茶、金丝枣儿茶、熟地麦冬茶、黄精枸杞茶,轮流着端来给我。
    糕点便罢了,没有刻意下什么药材,彼时六样糕点分别是姜糖、雕花金橘、肉松蒜蓉花卷、杏仁酥、糖霜小米糕、炸香油果子。
    我替端宁盛了早晨新磨的豆浆,温和道:“杏仁酥得慢慢吃,仔细噎着,来,喝点豆浆润一润。”
    随后去小厨房做了几样糕点,想着等下带去给太皇太后,趁着糕点上蒸笼的时候,随后更衣打扮,穿的是深紫色绣兰草掐金丝纱质旗装。
    又检查了昨日布置给端宁的功课,小丫头自从跟了我才学会认字写字,虽然这个年龄才来学有点晚,但胜在勤能补拙。
    慈宁宫的日光那样安静,仿佛时光都烙在了湘妃竹帘之上,只晕出淡淡的白影,清风徐徐一卷,珍珠垂帘叮呤有声,摇戈着温润的光泽。
    恰巧玄烨也在,他鼻子灵,一见了我便道:“有桂花的香味,你可是做了桂花糕?”
    我轻轻答了“是”,行了礼数,便示意千嬅一样一样取出来,不过是六样点心:椰蓉糯米团、松子梅子百合酥、绿豆糕、虾汁芙蓉饼、椰奶小方糕,再一壶浮了碎冰的燕窝雪梨。
    我融融一笑,道:“绿豆糕清心消暑,又兑了些许桂花进去,臣妾知道太皇太后不喜甜食,故而带来的糕点都是原汁原味的。”
    太皇太后畏热,早早便用上了风轮,鼓鼓地转着,微微有几分凉意,案几上有多盆栀子花,在这满殿芬芳中闲话絮语,真真惬意。
    我倒了燕窝雪梨奉上,太皇太后依言喝了,又择了两样糕点吃下,回味片刻方才点头,道:“现下是盛暑天,若是吃了油腻的东西便是大半天没有胃口了,可偏偏御膳房做的点心又都是甜腻的,仿佛离了糖水便做不出味道,还是凝贵妃心思慎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太皇太后过誉了,这椰奶小方糕极好消化,软绵芬芳,您尝一尝。”
    夕阳在步步织锦摘窗的雕花格子中一分一分地向西沉去,照得格子中细小的灰尘沾了一片稀薄的金红色的光辉。
    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回去准备用膳了,却闻得太皇太后道:“哀家这儿有两本书,都是完整的,焓丫头拿回去慢慢参透,哪日能倒背如流了是最好。”
    苏麻姑姑从里间走出来,她手中果然有沉甸甸的两本书,分别是《食经》与《饮膳正要》。
    《食经》是魏晋南北朝一个叫崔浩的人所著,多为如何制作美食,而《饮膳正要》是元朝一个叫忽思慧的大夫所著,多为记录相克的食材。
    我心中欣喜若狂,面上却不流露过多,只千恩万谢地接过。
    ……
    进了六月里,各宫主殿中置了数个景泰蓝大缸,供了各式各样的冰雕,将暑意都隔在了外头,只余下满室的清凉自在。
    那是从恭俭冰窖中取出的,原是用来降暑的,又兼观赏,是而都雕作了鹿含灵芝的图案。
    风轮置在大缸的后方,我看着千嬅慢慢转动着鎏金的把手,鎏金蕉叶纹饕餮纹的四叶金扇子徐徐转动,冰雕散发出的气息似乎是池塘边携带着莲花芳香的清淡水气,叫人不喜爱都难。
    “娘娘,院子里的玫瑰开得正好,要不要摘些做几样点心?”
    我一边梳妆一边听着秋语说如此说,心中一动,想起从前倪霜在的时候,最擅长做糕点,其中一样是小枣糕。
    密云金丝小枣碾压成泥,新鲜的玫瑰花做成酱,二者混合进模具,再上笼蒸熟,酸甜可口,回味无穷,小厨房虽不能做得一模一样,但也算是应季的佳肴了。
    我想了想道:“胡玉娘的小徒弟最会做糕点了,那便让她做些金丝小枣糕,午膳时端过来。”
    秋语答应了,又道:“寿膳房那边送来了一笼嫩鸡崽子,奴婢吩咐小厨房做油炸。”
    俩人商量半响,午膳定了主食鱼胶核桃粥,另有六荤六素:清炖肥鸭汤、油炸鸡、蒜香排骨、青蒜炒腊肉、金丝银丝炒青口贝、柚皮鸡翅、金丝小枣糕、绣球白菜、龙须茄子、葱白炒南瓜、橄榄烩竹笋、清炒丝瓜。
    树影间隐约有了春蝉声,断断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空阔的落樱殿中更显宁静,不过多时,远处有纷杂的声音传来。
    秋语见我皱眉,道:“六月六是一年一度晾经文的日子,今日恰逢晴天,宫内的全部銮驾都要陈列出来暴晒,皇史、实录、御制文集、宫内的档案等,也要摆在庭院中通风晾晒,宝华殿所贮的经文也不例外。”
    轻轻放下手中书籍,笑道:“那么不看书了,姑姑准备一下,我要焚香,用荔枝壳揉在拣香里做的灰。”
    焚香、茶艺、插花,这三样鬼玩意儿,虽说没有多大的用处,但上了门第,又是另外一番说法,公侯王府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宫?
    端嫔的姿色在众人里并不出挑,听闻她当年便是因焚香与茶艺了得,才会脱颖而出的。
    ……
    康熙十九年六月初八。
    彼日早晨内务府的掌事公公陈立来了,他带领一众小太监前来奉旨封了延禧宫的大门,说是钦天监监副姚添德算出我命格中有煞星,是不祥之物,清朝一大祸害。
    我听闻冷笑一声,姚添德的女儿正是翊坤宫绿霓殿的姚常在,如此说来,可真真是有趣了。
    任何人不得再出入延禧宫,玄烨骤然冷了延禧宫,内务府见风转舵,我的日子愈来愈不好过。
    一开始是该有的衣料衣裳没有送来,我只得穿旧年的,后来御膳房送的食材也少了,且都是不算新鲜的蔬菜,吃不饱穿不暖,底下的奴才们开始埋怨,故而少不得自己拿出银子来贴补,可也万事不周全。
    一次三更半夜,惠嫔与宜嫔结伴悄悄来到角门,提早送来秋冬所需的坎肩与氅衣,其中不乏海豹、水獭、鹿皮,并十几匹给宫人用的梭布。
    翌日我得知之后十分感慨,后来她俩主动约好了时间,又隔三差五地吩咐亲信送来新鲜又耐存放的蔬菜、鸡蛋、鸭蛋、猪龙骨、猪里脊,另有风干了的糟鹅、糟鸭、糟鸡、糟鹌鹑。
    晨起从窗棂前望出去,临水的池塘边皆是黄白二色的玫瑰,花姿清雅,朵朵含露,香风细细弥漫。
    我居住的寝宫从未出现过红玫瑰,那样浓郁的颜色,仿佛心口一颗化不开的朱砂痣,浓烈沉重。
    洗漱后秋语端了膳食进来,不过是一碗白米饭、一碗水煮花椰菜、一碗清炖菱角、一碗香熏萝卜、再一碗盐水鸭,虽简陋倒也不腐不餿。
    她见我安安静静的,以为是情绪低落,便安慰道:“这一个月来荤腥少了许多,总是营养不够的,还好娘娘日日饮了五红水,才不会气血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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