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停罢花石纲之事在开封引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赵佶以冬日漕运不济为理由暂缓花石纲的供应时大家就开始觉得不对劲——赵官家哪是为了百姓活计放弃自己享受的人。
而现在彻底停止花石纲供应就更神奇了,不少人怀疑赵官家这次停了花石纲,不久之后估计又要整什么新活,当然也有比较乐观的人认为官家说不定是洗心革面,真的开始好起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注意到蔡京复相的同时,有个之前因为蔑视道教而被发配镇江“编管”的老人正坐着一辆破旧的驴车,缓缓驶入这座大宋最繁荣、最壮丽的都市。
今年六十岁的宗泽从来就不是惊才绝艳的智谋之士,他三十三岁才通过科举混了个“赐同进士出身”,三十五岁才混了个代理县令的位置。
可他一直在努力。
而且他惊奇的发现,在大宋,只要肯努力勤勉,就已经能碾压一大半的官员,成为地方上本领最强、政绩最好的官员。
这让他哭笑不得。
之后的岁月里,宗泽一直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秉持一个好官的本分,甚至自己的长子病逝时他都强忍悲痛,奔走在河堤上视察治河工程,之后不管转到何处为官,他都坚持勤政爱民,用自己的努力和对百姓的热爱弥补天分上的不足。
很可惜。
这样的人在大宋,起码在北宋末年是没有前途的。
当年的宰相文彦博都亲自揭示了做官的秘诀——大宋要跟士大夫共治天下,又不是跟跟这些百姓共治天下。
读书读书,读读而已,你还真把圣人的微言大义当回事就是你的不对了。
在宦海生涯中,宗泽当过最大的官只是个登州通判,去年退休之后原准备归隐山林,又因为被林灵素告发蔑视道教而被弄到镇江编管,
期间,他的夫人还病逝了。
年老体衰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让宗泽对生活几乎绝望,在镇江负责编管他的那些官吏也都认为,一个年迈又得罪了上司的老人是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起复的机会,最终的结局很可能就是终老此地,或者在君王的某次大赦之后侥幸离开,最终老死家中。
可宗泽都没有想到,他的人生居然在这一刻峰回路转。
几天前一个寒冷的早上,宗泽突然收到了急信。
当朝少宰王黼居然令其速速赶往开封面授机宜,据说有重要的差遣授予宗泽。
镇江众人不把宗泽当回事,可不敢不把王黼当回事,
众人赶紧给宗泽准备了好酒好菜,又换上一身新衣做员外打扮,一路好好伺候,由专人将宗泽送往开封。
“竟不知宗老与王相公有旧,小人等往日失敬,还请宗老莫要怪罪啊。”
镇江的官吏各个瑟瑟发抖,宗泽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王黼的好意。
传说此人荒唐地很,难道还真是位贤相?
·
汴京城中的赵官家这些年的经营倒是造就了一座繁华的大城市,可各地民生凋敝,大多数的百姓依旧衣食无着,而江南开采花石纲靡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为了运送巨石甚至还要拆桥、拓宽河道,这让百姓的生活陷入了更大的痛苦。
宗泽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他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官家免了花石纲的差役,这让他对这次开封之行多了几分希冀。
看来,我大宋还有拨云见日的机会啊。
不过……
哎,也不知道官家会不会听我忠言。
驴车颠簸,晃得宗泽有些头晕,他靠在车中假寐,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轻轻呼唤道:
“可是宗老到了?”
赶车的人恭恭敬敬地道:
“车上正是宗老,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呵呵笑道:
“小王赵枢,有幸拜见宗老了!”
赵枢来到北宋之后接触的都是一群青史留名的大奸大恶之人,自然要想办法把仅有的几个还在自己记忆中的能人揽到身边。
他知道宗泽在历史上真实本领到底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此人能被金人尊称为“宗爷爷”,其展现出的刚毅之气就跟绝大多数大宋官员截然不同,
一个人的能力有高低,但领导要是无能且胆怯,几十万精兵也得被他们尽数送走。
历史上的金军又不是一群赛亚人,能快速消灭辽宋两国主要还是因为两国已经蠢得不可救药,
现在赵枢通过用献宝、朝争这样的奸臣手段已经得到了赵佶的信任,初步掌握了朝政的主动,现在是时候迅速构建自己的势力,
宗泽之前倒是听说过肃王赵枢的名号,
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他从驴车上下来,赵枢伸手搀扶,口称“宗老”,
宗泽虽然刚直,却也懂得上下尊卑,哪敢承蒙皇子唤一声“有幸拜见”,赶紧连呼不敢。
赵枢叫宗泽登上自己的马车,宗泽顾忌外臣结交皇子的忌讳,可又不好意思回绝肃王莫名的尊敬,犹豫许久,心道我一个戴罪之人瞻前顾后作甚,肃王对我如此恭敬,他都不忌讳,我有什么好忌讳的。
“肃王请!”宗泽从善如流,
赵枢则开心地伸出手去,扶着宗泽缓步登车。
这位六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帽冠衣衫虽然破旧,可穿戴非常整齐,
他并没有因为赵枢的地位而过于恭谨,他平时赵枢的眸子,感觉像在看自家有些出息的儿孙。
“不知大王为何唤罪臣前来?”宗泽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罪臣本事地位,也不知道能为大王做何事?”
赵枢呵呵笑道:
“宗老有所不知,父皇日前授本王为杭州牧、易州牧,本王年幼德薄,岂能担当大任,特请宗老出山,权知易州事,助本王一臂之力。”
宗泽一时都没听懂赵枢在说什么。
大宋的州牧压根没有实权,只是皇子的名誉头衔出去喊的时候威风一点而已,
郓王赵楷之前是徐州、陕州牧,现在又调任江陵牧兼夔州牧,可他一直就老老实实待在汴京哪也不去,宗泽都不明白朝廷调他担任易州知州跟肃王这个易州牧有什么关系。
等等……
易州?
之前还是戴罪之身的宗泽还不知道易州已经回到了大宋的治下,听肃王言之凿凿不像开玩笑,他又惊又喜,连忙问道:
“易州是如何收复?
难道我朝已经对辽人用兵?”
“非也,”赵枢笑呵呵地道,“详细的情况等宗老下榻时再议,本王明说了,辽人很快就会跟我国交接易州,可得易州易,守易州难。
此地辽人经营多难,番汉心向北朝,且金国数年之内有可能灭亡辽国,挥兵南下。
本王想问问宗老,能不能守住易州,将此地经营成如当年一般的堡垒,若北虏南来,替大宋牧守一方?”
宗泽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戴罪之人刚刚回到开封居然接下了如此重要的使命,
他沉思片刻,冷静地道:
“如若国家危难,泽虽然没有成功的把握,却有成仁的决心!”
宗泽一把年纪,也知道自己并非天生惊才绝艳的能臣智士,他能凭借的也不过是一腔热血和对国家的热爱。
大宋朝现在一片歌舞升平,能感知到危险到来的人寥寥无几,肃王有此见识,真让宗泽老怀大慰。
那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
肃王,说的算吗?
赵枢见宗泽满脸忧虑,笑道:
“宗老放心,这等小事,本王还是能做得了官家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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