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都人领着张均枼到咸阳宫(现指钟粹宫)门外,依旧是慈眉善目,“姑娘待会儿进去后便会有人来迎你,到时你就将玉牌给她,她自会带你安排住处,老奴这便告退了。”
“烦劳姑姑带路,”张均枼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打赏给她,老都人笑颜接过,对张均枼欠身施了个礼,目送她被端步走出来的年轻都人领进去这才放心离去。
年轻都人领着张均枼去了长廊间最顶头的一间屋子,悦然道:“奴婢巧儿,专门打理这间屋子的,姑娘往后这一个月便安心住这儿吧,若有什么不适,尽管与奴婢说,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嗯,多谢姐姐提醒。”
“姑娘言重了,奴婢可受不起您这声唤,待会儿酉时,姑娘可记得到偏殿用膳,奴婢先退下了。”
屋中尚有两人,一个在铺床,另一个坐在镜前描眉。见人进了屋子,描眉的那个当下便放下了眉笔,回身朝着铺床的女子唤道:“诶,攸宁,来人了来人了。”
那唤作攸宁的小姑娘闻声回首,从上至下的打量了来人一番,随即笑盈盈的走过来抓起她的手,“你是张姐姐还是周姐姐?”
张均枼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扰了心神,微微笑道:“我姓张。”
攸宁闻后略微仰首,朝着镜前描眉的女子做了个鬼脸,“我就说定是张姐姐先到,你偏要与我争辩,这下你可是输给我了。”
那女子一脸不屑,回首傲然道:“谁要与你争辩,是你非要与我比个输赢,今日不过是你走运罢了。”
攸宁未曾理会,见张均枼目若秋水,肤似凝脂,又生得朱唇素手,脱口便赞道:“张姐姐生得真好看,可羡煞我了,”说罢伸手轻点她脸颊,“尤其是这颗泪痣,好生漂亮。”
张均枼亦伸手轻抚面颊,嫣然笑道:“妹妹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可不比我差。”
“我听我娘说,脸上生了泪痣的女子啊,都是为爱而生的,因前世情未了,便求孟婆点了泪痣以作记号,好再寻前世的情郎,续未了之情。姐姐若遇上那个人,今生定能长相厮守,指不定太子殿下就是姐姐前世的情郎呢,”攸宁这笑意,干干净净,毫无保留,一双杏眼仿似透明的一般清澈无暇,可叫人好生欢喜。
话音未落,描眉的女子也回过身,剜了眼张均枼,又凝着攸宁,“什么长相厮守,你倒是挺会吹捧”,语罢又朝着张均枼乜视了番,一声冷笑,“哼,只怕是命犯孤星吧。”
攸宁睨了她一眼,而后松开张均枼一只手,回身将她拉去床边,“姐姐可莫要搭理她,她今儿个是吃了火药了,见着谁都逮着劲的奚落。”
张均枼坐下后便背过身粗略的打量了被褥与枕头,这条件若比平常人家自是好些的,可却远不及家里头来的舒适。
初次见面,自然免不了一阵恭维,攸宁不过十三岁,实在不谙世事,性子这般直爽未必是好事,初次言谈便无话不说,竟毫不避讳。
“诶,张均枼,你看看攸宁,再看看我,你觉得,我们俩谁姿色更佳?”
描眉的女子已妆扮妥当,当即站起身,倚在妆台旁摆弄着手中的香包,神情很是轻蔑,攸宁闻后亦站起身,略显愠怒,“淑尤姐姐,我何处招惹你了,为何偏偏要与我较劲!”
张均枼见状只得讪笑,这唤作淑尤的女子看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瞧着与攸宁这般熟悉的模样,定然是同乡来的,方才因打赌之事闹了分歧,可恼竟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也牵扯进来了,便也站起身,款款笑道:“你们二人均是眉目清秀,姿容娟丽的美人胚子,一个清雅,一个娇俏,实在是难分胜负。”
“无趣,”淑尤听罢甩下香包,兀自朝门外走去。
巧的是远处钟鸣,酉时已至,攸宁听到后饶有兴致的站起身,正想走出去,却又回头对着张均枼一番巧笑,叮嘱道:“用膳了,张姐姐。”
“哦,”张均枼微垂双目,随后抬眼施以一笑,“我这一日奔波劳累,甚是疲乏,没什么胃口,你们且先去用膳吧,我随后就去。”
“也好,那姐姐稍作歇息,待会儿若是有什么事,我再过来叫你。”
“嗯。”
攸宁见淑尤已走远,忙追出门去拐住她的手臂,娇俏如稚童,“淑尤姐姐,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吃过皇宫里头的饭食呢,今儿个可得好好尝尝。”
见她们二人都已出了门去,张均枼心下正是乏味,忽见一身着碧色袄裙的年轻女子埋头疾步走进,神色似乎有些羞愧,仔细望去,原来是衣角染上了墨汁,想必是叫旁人瞧去笑话了。
那女子进屋后见着张均枼,倒是显得更为羞怯了,连忙背过身去掩起门,久久不回身,只是回首窥视了一眼,细声问道:“可是张姐姐?”
张均枼微微颔首,“嗯,妹妹叫做什么?”
女子依旧低语:“我……我叫左钰。”
“妹妹何故如此?”张均枼缓缓站起身,依旧平静温和,“若是因衣服脏了,那换下便是了,怎的如此羞怯。”
左钰终于回过身,面露为难之色,“可是……我……”
“你,没有换洗的衣裳?”
“嗯,”左钰这声答得愈发低了,若不是因屋中安静,怕是连张均枼也听不得清楚。
张均枼闻言略显惊诧,进宫来少说也有一月之久,她竟不曾带换洗的衣裳,“我这儿倒是有几件换洗的衣裳,妹妹若是不嫌弃,便先将就着穿几日吧。”
左钰这才抬起头,露出浅浅笑容,“那便谢谢姐姐了。”
“你我同住一屋,理当相互照应。”
只是寻常人家常穿的褙子,左钰拿在手上却是满面的困惑,动作甚是生硬,张均枼侧首瞥了眼屋门,略带试探的口气问道:“你不是汉人?”
左钰心下一惊,吞吞吐吐答道:“我……我是回回人。”
“回回?”
“不瞒姐姐,我是从山东过来的,因家中变故,本想前来京城投亲,怎知途经太原时遇上了一帮贼匪,将我绑来,硬是要我替他们的主子进宫选秀,若是我不允,他们便要割了我的舌头,砍断我的手脚,将我做成人彘。”
“太原?”张均枼不禁怔忪,自山东入京,只经河北,根本无需途经太原,想是左钰心中另有难言之隐,才不愿与她多言,“如今世道混乱得很,妹妹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出门实在是不周全,只是今日既已进宫,怕是也只得安心选秀了,若是得以中选,也算是喜事一桩。”
“嗯,”左钰慌乱间察觉自己方才言语间露了破绽,见张姐姐似乎并未发现,暗自庆幸,难免面露喜色,“姐姐,方才鸣钟,这会儿已到了用膳的时辰。”
偏殿内齐齐安置着五张长桌,一桌配了十张凳子,每张桌子安排就座的是两间屋子的淑女,可独独张均枼所坐的那桌缺了一人。
张均枼与左钰来时一众淑女都已到齐,同桌几人只待她们俩一齐用膳,这便叫她心下有几分难当,忙赔礼道:“来得有些迟了,实在歉疚,还望诸位姐姐莫要怪罪才是。”
离家时母亲与她说,在宫里头切记要谨言慎行,待人需知礼谦卑,万不可失了分寸,谁料想这才第一日,她便失了礼。
“无怪你,下回来得早些便是了,”与她同桌的一个淑女先开了口。
一身着枣色印花立领袄裙的女子适才本要开口训斥,怎知叫人抢了先,便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过身来用膳,待迟来的两人都已落座,方才站起身指着一侧的都人破口叫嚣,“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是人吃的吗!我们虽不是主子,可好歹也是淑女,指不定日后就是太子妃,你们这群狗奴才,就给我们吃这些东西吗!”
都人见状面露惊色,垂首低语,“姑娘可莫要恶言诋毁奴婢们,这话若是叫燕绥姑姑听去了,只怕姑娘免不了姑姑一顿罚。”
那枣衣女子听罢噗笑,斜眼蔑视,“燕绥姑姑?便是姑姑也不过就是个奴才,她还敢动手打我不成?”
“姑娘好大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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