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因曾经以一枚金币向程敏政乞文之事,被杖责五十大板,而后又被革除士子身份,不日便要被发配藩江充当小吏,如今唐寅受此劫难,好友祝允明同为此回会试应届考生,消息自然来得迅速,他为给唐寅翻案,不惜以徐有贞外孙之名前去拜访李东阳,只是李东阳无力帮他,又教他去寻张均枼求情。
祝允明得知张均枼素来喜爱唐寅的诗作《一剪梅》,自然是胜券在握,如今他祝允明可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张均枼身上了。闻知殿试之日,张均枼必会前去寿宁侯府,是以到今日,他便一直等候在寿宁侯府外不远之处,这里是回宫的必经之路,张均枼今日若是要回宫,必定要途经此处,到时他再使计拦架,此事必然能成!
可若是张均枼今日并没有出宫前去寿宁侯府,那他祝允明可就得扑空了。
只是张鹤龄嫡子满月,张均枼作为姑母,必定是要前去的,可若是宫里头有事叫她抽不开身,那她不去,旁人也不会说她什么。
这日清早,张均枼照旧起得颇晚,彼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这会儿张均枼妆容虽已化好,却仍坐在妆台前对镜观摩,东暖阁的门忽然叫人慌慌张张的推开,张均枼与南絮闻声皆是侧首望过去,却是见着乳母田氏神色惊惶,急急忙忙的唤道:“娘娘!”
张均枼见她如此失礼,自是不想搭理。只是仍望着她,南絮黛眉微微拧着,问道:“夫人怎么了?”
田氏站好身子。这会儿又趁势捋顺了气,恭敬道:“民妇方才听闻,太子在文华殿玩耍,不小心摔了一跤,脑门儿上给磕破了。”
听闻朱厚照磕破了脑门儿,张均枼自然大惊,这便站起身。连忙问道:“严重么?”
田氏摇头,却是道:“民妇也不知,文华殿那边儿差人过来通传了。只说请了御医去看,并不曾多说什么。”
张均枼举步正要走出屋子,一时记起了今日是侄儿满月的日子,于是又回首望向眉黛。嘱咐道:“眉黛。你差人去侯府回一声,本宫这儿还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怕是脱不开身,今日便不去了,改日本宫必定过去出礼。”
“是。”
嘱咐了此事,张均枼方才急急忙忙的赶去文华殿,见着朱厚照还坐在殿中听着刘健与谢迁关怀,张均枼方才放下心来。只是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是以她仍进了殿去。
刘健与谢迁望见张均枼过来。连忙起身迎接,且躬身行礼道:“老臣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张均枼意在朱厚照,便未多理会刘健与谢迁,甚至不曾瞧他们二人,进殿便直接越过了他们,走去朱厚照跟前,唤道:“照儿!”
这会儿朱厚照见她过来,自也是起身迎接,只是此回受伤实在是因自己贪玩,他便又不敢面对她,便微微低着头,轻唤道:“母后。”
张均枼走至他跟前,便捧起他的脸,瞧着他脑门儿上那被一小块纱布遮住的伤口,问道:“这伤可还疼?”
朱厚照摇头,道:“不疼。”
张均枼回首望见身后座椅,便顺势坐下,而后收回手,望着朱厚照问道:“照儿,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朱厚照到底是害怕挨骂,是以言语间极是轻声,他吞吞吐吐道:“方才在外头玩,一不小心摔了,头磕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张均枼轻声责备道:“父皇叫你到文华殿是来听课的,哪是叫你来玩耍的!”
听闻训斥,朱厚照垂首不语,张均枼便也不再说他什么,只是回首望着刘健,问道:“先生,此事可曾差人去保和殿通传了陛下?”
刘健闻言,并不言答,只问道:“要差人去告诉陛下?”
张均枼微微摇头,言道:“今日殿试,陛下尚在监考,此事莫要惊动他。”
“是,”刘健应道一声,谢迁随后道:“娘娘,太子受伤,今日的课业,想是要免了。”
“本宫知道,”张均枼回首,与朱厚照道:“照儿,你随母后回宫去吧,等你这伤好了再过来。”
朱厚照闻言心中自然暗喜,只是又故作不大情愿,略显委屈道:“那好吧。”
张均枼对张鹤龄颇是不喜,此回朱厚照虽然并无大碍,她却仍以此为借口,不愿前去侯府参加小公子的满月席。可她若是不去了,那伤心的可不是张鹤龄,而是祝允明!
天色早已暗下,祝允明仍在侯府外不远处等着,这侯府今日极是喜庆热闹,人来人往,祝允明却始终未曾见着有宫里的车驾,不曾有来的,也不曾有走的,这便意味着,张均枼根本没有过来。祝允明自然不会觉得李东阳骗他,以他的官品,定然是不会蒙骗他的。
可今日已是唐寅受刑的第三天,大后天便是唐寅被押送往藩江的日子,他若是再见不到张均枼,那唐寅便真的没救了。
而今见不到张均枼,祝允明心里头自然焦急,他本想再去拜访李东阳,可李东阳已指点过他一次,如今又岂会再三指点,再者说,他也拉不下脸哪!‘
祝允明万般想再次拜访李东阳,可碍于礼节,此事总不能行,而今他正为此事纠结着,不想天无绝人之路,翌日午后,他尚走在街上,便赶巧遇上了李东阳。
想这李东阳虽为礼部尚书,又兼文渊阁大学士,为官却极是清廉,旁人每日进宫早朝晚朝皆乘坐马车,可李东阳却是自己骑马,身边也单单只跟随一个牵马的随从。
祝允明找他虽是为打听张均枼的行程,却总归是不好直接问的。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他便借此回金科状元伦文叙的事,接近李东阳。
这会儿晌午。李东阳这想是要进宫午朝,此事祝允明倒是清楚,是以他为与李东阳交谈,便一路同行,他故意问道:“小生听闻此回金科状元的备选原本有两个,一个是此回的状元伦文叙,另一个是叫作柳先开。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祝允明言罢,李东阳却只是笑笑,并不言语。祝允明继而便道:“听闻此二人才华不相上下,陛下一时不好抉择,便命他们二人即兴赋诗,谁的诗好。便点谁作状元。大人。小生觉得,仅凭一首诗,便定下状元,恐怕过分客观。”
话音未落,李东阳忽然大笑,祝允明不解,李东阳道:“哪里有什么柳先开,这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
“可无风不起浪。金科状元凭一首诗登顶,此事只怕不假吧。”
李东阳侧首望着他。低声道:“柳先开是陛下化名,陛下欣赏伦文叙文才,点状元之时故意出题考他,望月赋诗一首,要他也以月为题,赋出一首诗来,若是他的诗好,那便点他为状元。”
“竟是如此?”祝允明不免惊奇,便停下步子来,李东阳望见他停下来,他便也停步,问道:“昨日皇后并未出宫,此事是我错了。”
祝允明愣住,他们二人这会儿正巧停在张均枼常去的那家刘记点心铺子门前,李东阳便又指着那刘记,言道:“娘娘素来喜爱她们家的点心,隔三差五便会差人过来买,有时也会亲自过来,你若是真想见她,不妨在此等候。天无绝人之路,倘若唐寅仕途不该绝,你自能见到皇后。”
闻言祝允明未语,李东阳这会儿已说罢,这便转回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宫去。
祝允明再次得李东阳指点,果真每日守在刘记点心铺子外头不远处等候着,这刘记生意好,每日人来人往,可他就是等不到宫中模样的人过来。
一连等了两日,今日已是唐寅被押送藩江的日子,祝允明依旧未能见到张均枼,他这便打算放弃此事。他进了刘记铺子买些点心去,也不枉这几日在此等候。
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巧的事,就是祝允明想要放弃之时,张均枼竟是带着南絮与樊良亲自过来了。
祝允明并不认得张均枼的模样,他只是在店肆里头,忽然听闻刘记的老板娘毕恭毕敬的唤道一声“柳夫人”,又匆匆忙忙出去迎接,祝允明只觉得这柳夫人许是富人家的夫人,便只是望了一眼,也并未多作打算,可他又见着老板娘走至那柳夫人跟前欲要跪地行礼,虽被柳夫人暗暗扶着,可这也入了他祝允明眼中,他见老板娘如此,瞬间觉得这柳夫人来头不小。
对了,李东阳不是说,朱祐樘的化名,便是叫柳先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柳夫人,其实就是皇后!
张均枼买好点心,这会儿便出了店肆,祝允明见她走,急忙跟上去,跟到店外唤道:“柳夫人请留步!”
闻言张均枼停步回首,望着他却并不言语,祝允明拱手作揖,问道:“敢问您家相公,可是唤作柳先开?”
柳先开这名字素来只有张均枼夫妇与朝中个把人知道,张均枼听他这么问,也觉得此人颇有来历,便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见着他右手有六只手指,一时间想到了唐伯虎的好友祝枝山,便淡淡道:“你是……祝枝山?”
祝允明一时欣喜,连忙应道:“正是在下。”
张均枼得知他确是祝枝山,心中虽有几分惊诧,却多是狐疑,便问道:“你怎知我家相公唤作柳先开?”
祝允明左右扫了一眼,望见四下人多,实在不便言谈,便问道:“柳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均枼不语,直接转身进了店肆内堂,见着长凳子便毫不客气的坐下,哪知祝允明跟来停步却是当即给她跪下了。
见祝枝山给她跪下,张均枼自是不解,问道:“你这是何故?”
祝允明拜道:“草民祝允明,叩见皇后娘娘!”
张均枼并不惊诧,淡淡问道:“陛下化名柳先开,此事除本宫与朝中几位阁老知道,并无旁人知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祝允明自然不会将李东阳供出来,于是随口搪塞道:“草民是凭着金科状元伦文叙金殿赋诗之事推断出来的。”
张均枼稀里糊涂的信了,便微微颔首,道:“你起来吧,本宫敬重你文才非凡,免读书人礼节。”
“谢娘娘。”
祝允明起身,张均枼问道:“你如此大费周章的找本宫,到底所为何事?”
“草民求见娘娘,是想请娘娘,救伯虎一命。”
“唐伯虎出了什么事?”
“娘娘,此回会试舞弊案,伯虎定然是被人栽赃陷害,如今不仅丢了士子身份,还被发配藩江,此等结果,草民实在为他冤屈,是以求见娘娘,只为求娘娘,为伯虎翻案!”
张均枼闻言愣住,涉及此案的唐解元,名唤唐寅,而今这唐解元又成了唐伯虎,难道唐寅与唐伯虎竟是同一人!张均枼为免出笑话,便未多询问,只道:“唐寅岂是冤屈,与他同涉此案的徐经已亲口招供,唐寅曾以一枚金币向程敏政乞文,此事他自己也供认不讳,又岂会是假的!”
祝允明一时语塞,只是顿了顿,又急忙为唐寅开脱,言道:“娘娘,这怕是屈打成招,岂能信之!”
“屈打成招也好,供认不讳也罢,不论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圣旨已下,皇榜已贴,这个结果是对天人最好的交代,何况今日唐寅已在去往藩江的路上,这个案子,翻不了!”
“娘娘!”祝允明竟跪下了,他道:“草民自小与伯虎结实,深知他为人耿直,定不会贿买试题!娘娘也知道,伯虎素来才华出众,此回会试定然是胜券在握,他又岂会冒险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张均枼略显不耐烦,道:“方才本宫已说过,这个案子,翻不了!你莫再多言!”
“娘娘……”
祝允明正要说什么,却被张均枼唤一声“祝相公”而打断,张均枼唤他“祝相公”,确是给足了祝允明面子,她问道:“你千方百计见本宫,就是为了求本宫给唐寅翻案?”
“是!”祝允明应道。
张均枼经不住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觉得,本宫就一定会给唐寅翻案?”
祝允明底气十足,道:“就凭娘娘,素来喜爱伯虎的诗作《一剪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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