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表演时间是戌时,离着尚有半个时辰,水榭中央的舞台上有三名怀抱琵琶的歌女在暖场。
弦间曲调清新,喉下歌声甜美,琵琶语淡雅温婉,似在欢迎入座的宾客,又如老友见面寒暄,丝毫不烦乱,令人十分惬意。
齐骏无心去听歌,一双眼警惕地打量,但凡有姑娘经过,他便要仔细分辨一下这人认不认得。
说实话,当初他在遴甄坊行恶之时头脑昏乱,连尹菩轩都认不得,何况旁人。也许他此刻是在看姑娘有没有注意到他,有没有遴甄坊的老人儿能撇开络腮胡认出他这个当日的“首恶”,一旦露馅,恐怕他当场就要吓跑了。
云非雪也在左顾右盼,她已认出了几个遴甄坊的老人儿,琢磨着她们会不会认出当年巷边胭脂铺的小老板,会不会认出遴甄坊血夜恶人堆里的一员。
但更多的,她是在观察是否有许去顽的踪迹,照引路婢子的介绍,许去顽若是来,应该会到前边水中幽静的凉亭当中。
一个黄裙姑娘、一个蓝裙姑娘向着这边凉亭走来,齐骏连忙把头低下装作吃茶。云非雪看看不是遴甄坊的老人,示意齐骏自然一点,不示意还好,这一示意,齐骏更窘迫了。
黄裙女子年纪稍长,先自我介绍:“三位客官晚安,奴家名叫杞菊。”
她指点蓝裙姑娘:“她是小虫儿。今夜由我两个侍候三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们讲。”
由于齐骏和云非雪身份特殊,因此定了戚七郎扮作主人,他应对这场面还是比较自如的,冲着两位姑娘一笑。
“二位姐姐晚安,今晚就辛苦你们了,我们是新客,好吃的好喝的请姐姐们推荐推荐,另外一会表演的时候,还望姐姐们好好介绍一下。”
杞菊甜甜一笑:“这个是自然,那奴家就做主,为客人们上四凉四热八样咱家的招牌菜可好?”
戚七郎大方回道:“八个菜够我们五人吃么?”
小虫儿掩嘴一笑:“公子真是好人,还记挂着我们姐妹两个,这厢先谢过您了。不过咱家有规矩,姑娘们不同客人一起吃东西,酒也只能浅尝。”
“那两位姐姐看着我们吃岂非不公平?”
杞菊道:“我们本来就是侍候人的,您花了银子,当然要享受呀!”
这边下了菜,要了壶好酒,戚七郎和两个姑娘聊得火热,齐骏和云非雪两个眼睛只盯着入口。三三两两有人向前边凉亭走去,正在考虑如何向姑娘们询问许去顽,那边戚七郎已经开套了。
“听说少城主每晚必至,可是真的?”
杞菊问:“公子是新客,如何得知此事?”
戚七郎面不改色说瞎话:“姐姐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你到大宁东南西北打听打听,哪个不知鹤坂雾岸听雪的,哪个不知铁罗刹许去顽的,等叛军剿灭后,小皇帝要不封许少城主一个大将军大国公什么的,老百姓这边都说不过去!”
两个姑娘捂着嘴吃吃地笑,小虫儿道:“我们姑娘家的有什么好出名的,还不是依仗着许少城主倾力护城,不然鹤坂早教蛮子们破了,公子能有今夜欢畅,是该好好感谢许少城主的。”
戚七郎顺杆爬:“哦,话既说到这里,我想问姐姐们,今晚许少城主会来么?若是来,请姐姐们指点一下,说不得,我戚七得敬少城主三大觥。”
杞菊笑答:“公子的好心奴家替少城主收下了,不过公子可近不了少城主的身,如今两军交战,谁知道叛军那边潜进来多少细作,少城主固然照顾咱家生意,但咱家可不能叫少城主在咱家里吃了亏去,是以咱家半数护院全护在芳舟之侧,再加上人家自己的护卫,公子恐怕还没登船,就要给人堵回来了!”
“登船?”这次是云非雪提问,“许少城主不在凉亭里?”
小虫儿答道:“自然不在,少城主是咱家最尊贵的客人,有权登芳舟,芳舟停在舞台之前,是离表演最近的地方。”
她向西边水榭一指,凉亭簇拥着一座小码头,码头上泊着一艘雕梁画栋的明船,想必就是芳舟,看码头上守着三五个护院,并没有鹤坂军,看样子许去顽尚未到来。
戚七郎嘴巴喷了香水,啧啧称奇:“我们寻常宾客已经有二位天仙样的姐姐陪伴,真不知芳舟里边该是什么仙女,能一睹真容便是在下三生之幸了!”
杞菊先感谢戚七郎的奉承,接着道:“在芳舟里边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我家园主。”
云非雪好奇,先问:“你家园主是谁?”
“是黛桐姐姐。”
“是她?”云非雪惊讶。
小虫儿问:“怎么,这位公子识得我家园主?”
云非雪扯谎:“认识却不认得,是早年在钟玄时候听说过她的名字。”
“是呢,当年在遴甄坊时,我家园主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侍女,可时运使然,遴甄坊在钟玄遭难,后来得秦簪姐姐全力救援,将大半产业全都带到了鹤坂,又将园主之位让与黛桐姐姐,这样才有了雾岸听雪的今天,我二人虽是后进,也十分敢承秦簪姐姐和黛桐姐姐的大恩。”
齐骏听闻这话,赶忙将头转到一边,脑子里在想秦簪黛桐是哪个,自己有没有侮辱了人家。
云非雪认得秦簪,问道:“秦老板我也曾有耳闻,她将园主让与黛老板,那现在在做什么?”
小虫儿露出羡慕的目光,回道:“秦簪姐姐有侠女之风,早已浪迹天涯去了,如今也不知所踪。听说曾在钟玄露过面,救安绮罗姐姐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有传闻说她乃是大舜名臣秦无伤之女,一起去北边投了靖王。”
秦无伤!靖王!云非雪和齐骏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转了一圈,戚七郎才将话题转回许去顽身上。“芳舟里居然是你家老板亲自接待,也不知这位黛桐姐姐得有如何倾城倾国的姿色?”
杞菊道:“我家老板自然生得美,不过呀,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少城主的倾心啦!”
“姐姐的意思是少城主喜欢黛桐老板?”
杞菊点了点头。
原本荆棘丛生的道路突然转出一条幽径,齐骏想:若是制住黛桐,由她来引出许去顽,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假想着谋划时,酒菜已经上齐,众人浅酌慢尝之际,舞台上有了动静。
杞菊道:“客官请看,那便是我家园主。”
舞台中央,黛桐穿一袭墨绿织花长裙,微风薄雾中犹如团团荷叶,拥出一张素净清丽的脸蛋,宛若莲花。
“敢承各位好友光临陋舍,黛桐先向众位新老宾朋致谢,今儿个是八月廿,正赶上白露节气。金风至,白露生。赶巧今夜凉风送爽,更兼湖上微微薄雾,实在是应景,黛桐也不啰嗦,请诸位好友先欣赏时令舞蹈——《蒹葭》。”
水榭已而满座,在场宾客无不鼓掌喝彩,齐骏三人跟着也叫好。
舞台上转出四白四青四皂十二名舞伶,丝竹声起,舞伶跃动蹁跹,将《诗经.蒹葭》演得淋漓尽致,任是多大年纪的宾客,心中深藏的少男少女的懵懂似乎又被唤醒,一个个如痴如醉。
齐骏却无心观赏,眼睛只盯着黛桐。
黛桐从台侧下到水边,早有一艘小舟等在那里,小舟将她渡到芳舟码头,她钻了进去,未久,一彪鹤坂护卫拥着一人也钻到了芳舟之内,因离着远看不真切,但看着排场,无疑是许去顽来了。
许去顽一入芳舟,船便开向台前。舟在湖中,四周只有舞台西北一个水面出口,其余三面均是水榭,其上隔三差五便有武师驻守,若要行刺,除非潜水,便要由西北口划船进去,可如何才能不惊动一众护卫,实在是难办。
齐骏满脑子行刺的事,那边《蒹葭》已而舞毕,黛桐乘小舟已回到台上。说了些什么齐骏也没听明白,只跟着自己桌上喝了两杯酒。
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齐骏揉了揉眼,向湖北边的天空望去,因灯烛明亮,看不真切,他便询问茅厕的位置,借口出恭离开了凉亭。
走到岸边远离灯火处,再向湖北边天空瞅去,红彤彤似是着了大火。
这时云非雪跟了来,目光望去,也吃了一惊。“起火了?”
“看样子像,城北么?应该不是,难道是江北?”
“江北?岳州军大营?不会是联军动手了?”
齐骏摇摇头:“应该不会,若联军有动作,许去顽不会来这里的。”
“那是怎么回事,这烧天的样子,得着多大火才能映成这样!”
二人正在遥望火烧暗夜,水榭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二人同时望去,只见芳舟已而抵岸,许去顽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飞快地离开水榭,惊得周边宾客乱七八糟。
齐骏二人赶忙回到自己凉亭,问发生了何事,小虫儿并戚七郎都在摇头。
略等了一阵,杞菊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对不住各位客官了,今晚咱家提前打烊!”
周边已而乱成了一团,齐骏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杞菊语音颤抖:“北边,岳州大营被偷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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