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第七十九章

    18、禅达田野外/日/晴
    于是我从埋在地里的那口破水缸里钻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口大缸本来也许是拿来储水的也许拿来储肥的但早干涸了现在积满的是青幽幽的带着落叶、寄生虫和水蛭的雨水。
    人就有这么奇怪的时候我快被水憋死了但我现在快渴死了我大口喝着快憋死了我的水。
    然后我想起得感谢我的那位救命恩人我连泥带水地爬出来一边还要拔掉身上的几个水蛭我忙乎着走向那家伙那家伙一直在刨地。
    他刨的是一个坑很大的一个坑因为大所以很浅越过他刨出的土堆我看见林边的三具尸体一个成年人女的加上两个小的加上他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而他刨的坑看起来刚好可以埋四个人。
    他的衣服破得像鱼网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根皮包的肋骨他把坑刨得很浅一定是他也衡量过自己的体力——这是个全家已死奄奄待毙的人但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哀怜而是淡然淡然到需要多大个坑才能让他与全家同穴都已经算计过了。
    他向我表示这样的遗憾:“只能挖这么深了。再多没力气埋人了。”
    我:“……你家里人?”
    我说了句废话他也没有回答。我伸手去抢他的镐头而他迅地闪开并且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轻咳了几声。
    他:“我有病。”
    我看着他那双病态的被传染病菌烧识的眼睛于是我明白了他家人的死因。
    我:“……你家在哪?”
    他指了指林边一个用芭蕉叶和茅草搭的棚子那东西几乎和莽林同化了。
    于是我明白了:“你从江那边撤过来的。”
    他没说话没回答有必要吗?左右是没家了。
    我把所有的东西包裹早跑丢了。我把小醉给的钱小醉给的镯子全放在地上然后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这辈子还未有过这样真心的鞠躬。
    我:“你的坑挖得太大了三个人用不了这么大坑。”
    他漠然地看着我。
    我:“我没死。你也不要死。”
    我看着他退进了林子里。最后他也没去动我放在地上的财帛我很希望他去动那些财帛因为那表示他决心活着。
    19、禅达山野外/日/晴
    我晕乎乎地蹒跚在与路平行的山林边沿我冷我的魂大概摔丢在哪道该死的断崖上了。我全身的骨头大概都已经摔裂了。
    我(os):“滇边的山山寒逼人。人好像走在云端。路其实就窄窄的一条但云山雾罩地让你以为很空阔。”
    然后我听见一个奇怪的震动声刚开始我是用自己的躯体感觉到的但我无法确定我从林子里蹦到路沿上。
    我把耳朵贴在路面上现在我确定了那种让我心悸的震颤。
    ——我在南天门上疯狂地刨着散兵坑我瞪着踩着脚踏车疯狂袭来的日军**着叫喊着口吐白沫累得像死狗狂得像疯狗。
    我(os):“我听见日军踩着他们永远没有轮圈的脚踏车蝗虫汇成的毒龙。从后方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那种震颤已经不需要我费力去听了那种震颤越来越近撼动着树林野鸟惊飞山鼠逃逸。树木的颤抖连肉眼都看得见。
    (os):“在那里!王八羔子!”
    我回头看见李冰和他的帮凶们。
    我:“找掩蔽!鬼子!日军!坦克!”
    金属磨擦地面的声音已经如此清晰我听见金属的履带将泥土和草丛连根翻起所过之处土地尽成波澜。
    我开始试图用手在我的脚下刨出一个散兵坑我怪叫百忙中回头。我的追捕者拿着枪。错愕地瞪着我。因为过于惊讶他们没有说话。
    于是我意识到我的愚蠢了。我不可能用手在这样的硬土上掘出掩体。我跳了起来向着我的追捕者狂奔和大叫“来不及啦!把坦克放过去杀步兵!进林子啊!日本人!”
    李冰用手枪柄一家伙把我锤翻在地上“有毛病。我日你的本人。”
    我头晕目眩地躺在他们脚下我终于看见让我抓狂的东西他们正转过山弯向我们压近:
    坦克、卡车、火炮翻卷着地面让所过之处尽成波澜。尽管连白五星都没及擦掉但上边同时插着青天白日旗和星条旗载着戴着m35德盔的中国兵和戴着m1美盔的美国兵他们轰轰隆隆地从我们身边驶过把枯枝烂叶和泥土卷起来扔在我们身上我们几乎被油烟笼罩了那可不是那些劣质替用品那是真正的军用燃油。
    李冰们也在同样的神驰目眩着他们也许知道但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他们高举了手“盟军万岁!中国万岁!美国万岁!”
    车上也欢哄哄地:“万岁!万岁!Vinetbsp;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污水和泥土抛撒到我的身上甚至我的嘴里。
    来自美国的物资严重滞后缺油少糖现在终于到来。让虚弱的人以为凭此就可以变得坚强。面黄肌瘦的中国兵再一次偷偷摸着脑二头肌幻想再一次的奋起。
    我开始尖声怪叫我的声音比谁都大“Vinetetbsp;李冰又一枪柄抡在我头上“你喊什么喊?孬种。”
    我舔了舔流进嘴里的血又轻轻擦了一下。
    是的我挑来一个最不合的时宜做了逃兵。
    于是我用了更加声嘶力竭的声音“Victory!Victory!Vinetetbsp;我扛着一根大木头站在祭旗坡和横澜山之间的空地上这地方是日军炮兵的射击死角又两山看得见照常是大规模集结所用的地方。我团的建立上次也在此处。
    我的两个脚踝用一根绳子绑着有点空间好让我自己走道。两个师里的兵押着我他们扛着枪一个还懒懒散散拿着一个镐头一个拿着绳子镐头叫邢三栋绳子叫程四八。
    邢三栋:“挖?”
    我:“我看行。”
    程四八是个结巴:“谁、谁谁问你啊?——我看看看行。”
    邢三栋:“挖。”
    我终于可以把那根死木头放下啦。
    我在刨着坑一个能把那根木头埋进去的坑。邢三栋和程四八叼着烟扯着蛋监视。
    虞师对逃兵绝无宽恕我也理解。
    两军相峙对逃兵绝对不敢宽恕。
    坑刨得啦大木头桩子也埋好了邢三栋让我靠了上去然后绑上程四八在木桩的我脑后位置敲了个大钉子。然后从那里系了个绳套系在我脖子上——这并不是要吊死我而是为了防止我躲懒把身子往下出溜。
    然后他们开始在荫凉地给自己搭一个休息的草棚。
    我以为我会像耶稣一样被钉死但我的同胞并没那么强宗教意识他们只打算让所有江防上的人都看得见我以示效尤然后在我还剩那么点意识时再给一七九子弹。
    我可能饿死渴死晒死但虞师对我最后的要求是被枪毙。
    我在我的桩子上拧答着。看着远处远处像集市一样热闹那是因为虞师正在派新到达的美援主力团在空地上列着队就像炮灰团初建时在空地上建着队。不过他们的队可比我们好看多了给到他们手上的东西像样得多了。
    我看着卡宾枪和冲锋枪在他们手上被拉得枪栓卡砰真响。看着何书光们这样的骄子光了屁股大笑大闹着换穿着美军的服装那装具看着就知道好使无论如何也好使过不辣用来系手榴弹的绳子和豆饼用来装机枪零碎的筐。我看着迫击炮和重机枪在被他们推来挪去装枪的板条箱被他们一个一个打开保养良好地枪械从箱里拿出来又被人围上。偶尔响起一个沉闷的连。那是随行的美军人员在教他们使用。
    虞师的节日来了晚了一年多才到的美援就在我眼前交接。最好的给了主力团。最最好的虞啸卿则留在自己手里。
    我一直期待着祭旗坡的炮灰也来接领装备。等到天荒地老也没看见他们。
    于是我便闷闷地表观点:“虞啸卿偏心啊。”
    和我一起望呆的程四八便一拳敲上了我的肚子这样敲人真是太顺手了你连吃了痛想弯腰都不成。
    我:“是偏心啊。看你两位生龙活虎枪拿得也久经沙场老兵吧?逃兵的命贱过蟑螂耗个三五天还瞪眼是客气的。两位就得陪着这种苦差——不是偏心是什么?”
    邢三栋便大有同感不过他比克虏伯还木讷:“……是。”
    我们便一起望呆两个拉着老步枪的一个绑在柱子上的那些欢欣、鼓舞、笑语全都与我们无关。
    我:“哈哈瞧那些美国佬每个人火力顶我们半个班可是绝不打仗的人家不是像我们一样的可消耗物资。”
    邢三栋:“可不是。”
    程四八:“谁、谁谁跟你个孬种逃兵是我我们?”
    邢三栋:“不是。”
    他便又揍我揍完了我们仨一起望呆。
    我曾经比这里的任何一人更强烈地盼望这些精良的机械真正现代的武器当它终于来临时我所有的盼望却已消磨殆尽和两个表达都成问题的家伙耗过我的余生。
    我被勒在那远远地看着祭旗坡实际上我一直在看着祭旗坡我终于看见我想看见的人死啦死啦因为远而连他开着的威利斯都小得像只虫子——丫正胁迫司机教他学车我眼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在一片空地上把车扎进了树丛里然后跳出来拔着扎身上的刺棵子。
    他没有看见我。我用了整天使劲在想没有我的炮灰团会怎么样了?答案很沮丧——掉落了一根头的脑袋后来怎么样了?
    我想他是装作没看见我。
    于是我哈哈大笑没吃没喝嗓子哑得很。就成了无声的大笑。邢三栋、程四八窝在凉棚里出于无聊而非惩戒拿石头扔我有时候也会有路过的同僚关心我对我吐上口唾沫啥地。
    我像是假的。何书光调理着一枝卡宾枪从我几米开外过去张立宪帮他背着手风琴而那枝小巧的卡宾小得让何书光惊喜。
    何书光:“小得跟没碰过男人的小娘们似的——这也打得死人?”
    张立宪:“你觉得呢?要像你每天招来的那些大娘们?大胳膊大腿大屁股大腰子?”
    何书光就呵呵地笑张立宪去蓝伽镀金了一趟两个狗友有点久别重逢。
    张立宪:“要么你就拉个柴禾妞钻草丛天天又不理又要招算什么呀?”
    何书光:“老子要有女人盯着才觉得像个人样。”
    张立宪没怎么的。我哈哈大笑那完全是为引起别人注意的干笑。他们可以揍我可以骂我什么的只要别再让我觉得这样被人遗忘。但是那两家伙嫌恶地看我一眼加快了脚步让我再也听不到他哥儿俩说笑的声音。
    我很快就明白一件事情我不会死于枪毙或者饥渴我也没被绑在桩子上。因为很久前我就把自己封在瓶子里了我会寂寞而死。
    今天虞师仍在放装备但我已经没兴趣也看了。邢三栋把饭拿回来时我正尽力把被绳子栓着的脖子挣长一点以便用垂直落下的唾沫淹没一只想从我脚下逃开的蚂蚁而程四八在看着我呆。
    程四八:“这这这小子挺会玩的。”
    邢三栋:“吃吃吃饭。”
    程四八吓一跳:“你你你怎么也结巴了?”
    邢三栋:“跟跟跟你呆的。”
    我继续对地上的蚂蚁趁胜追击程四八扒拉着饭那当然没我的份一边看着我呆一边把一只苍蝇放在我脚下以便招来更多的蚂蚁。
    说是杀鸡儆猴以竟效尤但逃兵从未断过像我这样被绑上柱子的鸡也从不缺货猴子们早懒得看了。
    第二天我开始想是不是该早点咽气省得两位刽子手跟我一起沦落孤岛。
    这样想是很危险的。我便仰起头对自己大叫:“不准死!不准死!不准死!”
    邢三栋:“又又又神经了。”
    我:“要开心!要开心!要开心!”
    然后我呜呜咽咽地干嚎我的干嚎听起来永远像笑。
    我脖子把绳子拉得很直屁股往下坠着像个死人一样呆滞地盯着山峦之上的黄昏程四八在我眼前晃着手指。
    程四八:“他上上上吊啦!命命令枪毙他的的!”
    邢三栋:“不不会。刚刚才还在看人。”
    程四八:“乌珠子不不不动啦舌舌头吐出来啦!”
    我瞄了他一眼。顺便做出个翻白眼吐舌头的吊死鬼。程四八吓得往后跳。
    程四八又想打:“他他吓吓我。”
    邢三栋:“算算啦。”
    但是程四八的眼睛就有些直我现在不作怪了。
    没什么能让他眼直的事情但是程四八和邢三栋一齐直楞楞地看着我的侧面。
    我转脖子不方便我终于费了劲转过去便看见那个逆着黄昏的人影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那是小醉。她呆呆站在十来米开外被我旁边久没近过女人的结巴子呆呆看着她手里拿着什么。
    我决定像人一些在她面前我这个面子还是要的我挣扎着让自己站直。但小醉没给我这个面子她忽然尖叫了一声:“你不要死啊!”
    然后她冲了过来那种姿势很像我们在战场上不辣顾头不顾腚地投弹。
    邢三栋叫道:“不不不好啦!”然后他和程四八冲了过去好把这名袭击者制止于人犯有效范围之外。小醉手里拿的是食物显然她是想抢上来喂我几口食汤打了饭撒了我看着小醉相当勇猛并且一声不吭地和两个壮汉撕巴当终于现没有接近我的指望时她把一个鸡蛋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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