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第四十章 曲谐

    令狐冲大醉下峰直至午夜方醒。酒醒后始知身在旷野之中恒山群弟子远远坐着
    守卫。令狐冲头痛欲裂想起自今而后只怕和盈盈再无相见之期不由得心下大痛。一
    行人来到恒山见性峰上向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的灵位祭告大仇已报。众人料想日
    月教旦夕间便来攻山一战之后恒山派必定覆灭好在胜负之数早已预知众人反而
    放宽胸怀无所担心。不戒夫妇、仪琳、田伯光等四人在华山脚下便已和众人相会一齐
    来到恒山。众人均想就算勤练武功也不过多杀得几名日月教的教众于事毫无补益
    大家索性连剑法也不练了。虔诚之人每日里勤念经文余人满山游玩。恒山派本来戒律精
    严朝课晚课丝毫无怠这些日子中却得轻松自在一番。
    过得数日见性峰上忽然来了十名僧人为的是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令狐冲正在
    主庵中自斟自饮击桌唱歌自得其乐忽听方证大师到来不由得又惊又喜忙抢出相
    迎。方证大师见他赤着双脚鞋子也来不及穿满脸酒气微笑道:“古人倒履迎宾总
    还记得穿鞋。令狐掌门不履相迎待客之诚更胜古人了。”
    令狐冲躬身行礼说道:“方丈大师光降令狐冲不曾远迎实深惶恐。方生大师也
    来了。”方生微微一笑。令狐冲见其余八名僧人都是白须飘动叩问法号均是少林寺“
    方”字辈的高僧。令狐冲将众位高僧迎入庵中在蒲团上就座。这主庵本是定闲师太清修
    之所向来一尘不染自从令狐冲入居后满屋都是酒坛、酒碗乱七八糟令狐冲脸上
    一红说道:“小子无状众位大师勿怪。”
    方证微笑道:“老僧今日拜山乃为商量要事而来令狐掌门不必客气。”顿了一顿
    说道:“听说令狐掌门为了维护恒山一派不受日月教副教主之位固将性命置之度外
    更甘愿割舍任大小姐这等生死同心的爱侣武林同道无不钦仰。”令狐冲一怔心想
    :“我不愿为了恒山一派而牵累武林同道不许本派弟子泄漏此事以免少林、武当诸派
    来援大动干戈多所杀伤。不料方证大师还是得到了讯息。”说道:“大师谬赞令人
    好生惭愧。晚辈和日月教任教主之间恩怨纠葛甚多说之不尽。有负任大小姐恩义事
    出无奈大师不加责备反加奖勉晚辈万万不敢当。”
    方证大师道:“任教主要率众来和贵派为难。今日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俱已
    式微恒山一派别无外援令狐掌门却不遣人来敝寺传讯莫非当我少林派僧众是贪生怕
    死、不顾武林义气之辈?”令狐冲站起说道:“决计不敢。当年晚辈不自检点和日月教
    脑人物结交此后种种祸事皆由此起。晚辈自思一人作事一人当连累恒山全派已
    然心中不安如何再敢惊动大师和冲虚道长?倘若少林、武当两派仗义来援损折人手
    晚辈之罪可万死莫赎了。”
    方证微笑道:“令狐掌门此言差矣。魔教要毁我少林、武当与五岳剑派百余年前便
    已存此心其时老衲都未出世和令狐掌门又有何干?”令狐冲点头道:“先师昔日常加
    教诲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仇怨极重。晚辈识浅只道双方各
    让一步便可化解殊不知任教主与晚辈渊源虽深到头来终于仍须兵戎相见。”
    方证道:“你说双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这句话本来是不错的。日月教和我正教各
    派连年相斗其实也不是有甚么非拚个你死我活的原因只是双方领都想独霸武林意
    欲诛灭对方。那日老衲与冲虚道长、令狐掌门三人在悬空寺中晤谈深以嵩山左掌门混一
    五岳剑派为忧便是怕他这独霸武林的野心。”说着叹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听说日月
    教教主有句话说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既存此心武林中如何更有宁日?江湖
    上各帮各派宗旨行事大相径庭。一统江湖万不可能。”令狐冲深然其说点头道:“
    方丈大师说得甚是。”方证道:“任教主既说一个月之内要将恒山之上杀得鸡犬不留。
    他言出如山决无更改。现下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崆峒各派的好手都已聚集在恒
    山脚下了。”令狐冲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有这等事?诸派前辈
    来援晚辈蒙然不知当真该死之极。”恒山派既知魔教一旦来攻人人均无幸理甚么
    放哨、守御等等尽属枉费力气是以将山下的哨岗也早都撤了。令狐冲又道:“请诸位大
    师在山上休息晚辈率领本门弟子下山迎接。”方证摇头道:“此番各派同舟共济携
    手抗敌这等客套也都不必了大伙儿一切都已有安排。”
    令狐冲应道:“是。”又问:“不知方丈大师何以得知日月教要攻恒山?”方证道:
    “老衲接到一位前辈的传书方才得悉。”令狐冲道:“前辈?”心想方证大师在武林中
    辈份极高如何更有人是他的前辈。方证微微一笑道:“这位前辈是华山派的名宿
    曾经教过令狐掌门剑法的。”
    令狐冲大喜叫道:“风太师叔!”方证道:“正是风前辈。这位风前辈派了六位朋
    友到少林寺来示知令狐掌门当日在朝阳峰上的言行。这六位朋友说话有点缠夹不清不
    免有些罗唆又喜互相争辩但说了几个时辰老衲耐心听着到后来终于也明白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令狐冲笑道:“是桃谷六仙?”方证笑道:“正是桃谷六仙。”
    令狐冲喜道:“晚辈到了华山后便想去拜见风太师叔但诸种事端纷至沓来直至下
    山始终没能去向他老人家磕头。想不到他老人家暗中都知道了。”
    方证道:“这位风前辈行事如神龙见不见尾。他老人家既在华山隐居日月教在华
    山肆无忌惮的横行他老人家岂能置之不理?桃谷六仙在华山胡闹便给风老前辈擒住了
    关了几天后来就命他们到少林寺来传书。”
    令狐冲心想:“桃谷六仙给风太师叔擒住这件事他们一定是隐瞒不说的但东拉西
    扯之际终究免不了露出口风。”说道:“不知风太师叔要咱们怎么办?”
    方证道:“风老前辈的话说得很是谦冲只说听到有这么一回事特地命人通知老衲
    又说令狐掌门是他老人家心爱的弟子这番在朝阳峰上力拒魔教之邀他老人家瞧着很
    是欢喜要老衲推爱照顾。其实令狐掌门武功远胜老衲‘照顾’二字他老人家言重了。”
    令狐冲心下感激躬身道:“方丈大师照顾晚辈早已非止一次。”方证道:“不敢
    当。老衲既知此事别说风老前辈有命自当遵从单凭着贵我两派的渊源令狐掌门与
    老衲的交情也不能袖手。何况此事关涉各派的生死存亡魔教毁了恒山之后难道能放
    过少林、武当各派?因此立即出书信通知各派集齐恒山共与魔教决一死战。”
    令狐冲那日自华山朝阳峰下来便已然心灰意懒眼见日月教这等声势恒山派决非
    其敌只等任我行那一日率众来攻恒山派上下奋力抵抗一齐战死便是。虽然也有人献
    议向少林、武当诸派求救但令狐冲只问得一句:“就算少林、武当两派一齐来救能挡
    得住魔教吗?”献议之人便即哑口无言。令狐冲又道:“既然无法救得恒山又何必累得
    少林、武当徒然损折不少高手?”在他内心又实在不愿和任我行、向问天等人相斗和
    盈盈共结连理之望既绝不知不觉间便生自暴自弃之念只觉活在世上索然无味还不如
    早早死了的干净。此刻见方证等受了风清扬之托大举来援精神为之一振但真要和日
    月教中这些人拚死相斗却还是提不起兴致。方证又道:“令狐掌门出家人慈悲为怀
    老衲决不是好勇斗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罢自然再好也没有但咱们让一步任教主进一
    步。今日之事并不是咱们不肯让而是任教主非将我正教各派尽数诛灭不可。除非咱们
    人人向他磕头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阿弥陀佛!’”他在“圣教主千秋万
    载一统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上一句“阿弥陀佛”听来十分滑稽令狐冲不禁笑了
    出来说道:“正是。晚辈只要一听到甚么‘圣教主’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全身便起鸡皮疙瘩。晚辈喝酒三十碗不醉多听得几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忍不住
    头晕眼花当场便会醉倒。”方证微微一笑道:“他们日月教这种咒语当真厉害得紧。”顿了一顿又道:“风前辈在朝阳峰上见到令狐掌门头晕眼花的情景特命桃谷六
    仙带来一篇内功口诀要老衲代传令狐掌门。桃谷六仙说话夹缠不清口授内功秘诀倒
    是条理分明十分难得想必是风前辈硬逼他们六兄弟背熟了的。便请令狐掌门带路赴
    内堂传授口诀。”令狐冲恭恭敬敬的领着方证大师来到一间静室之中。这是风清扬命方证
    代传口诀犹如太师叔本人亲临一般当即向方证跪了下去说道:“风太师叔待弟子恩
    德如山。”方证也不谦让受了他跪拜说道:“风前辈对令狐掌门期望极厚盼你依照
    口诀勤加修习。”令狐冲道:“是弟子遵命。”当下方证将口诀一句句的缓缓念了出
    来令狐冲用心记诵。这口诀也不甚长前后只一千余字。方证一遍念毕要令狐冲心中
    暗记过了一会又念了一遍。前后一共念了五次令狐冲从头背诵记忆无误。
    方证道:“风前辈所传这内功心法虽只寥寥千余字却是博大精深非同小可。咱
    们叨在知交恕老衲直言。令狐掌门剑术虽精于内功一道却似乎并不擅长。”令狐冲
    道:“晚辈于内功所知只是皮毛大师不弃还请多加指点。”方证点头道:“风前辈这
    内功心法和少林派内功自是颇为不同但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其中根本要旨亦无大别。令狐掌门若不嫌老衲多事便由老衲试加解释。”
    令狐冲知他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人得他指点无异是风太师叔亲授风太师
    叔所以托他传授当然亦因他内功精深之故忙躬身道:“晚辈恭聆大师教诲。”方证道
    :“不敢当!”当下将那内功心法一句句的详加剖析又指点种种呼吸、运气、吐纳、搬
    运之法。令狐冲背那口诀本来只是强记经方证大师这么一加剖析这才知每一句口诀
    之中都包含着无数精奥的道理。
    令狐冲悟性原来极高但这些内功的精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好在方证大师不
    厌其详的细加说明令他登时窥见了武学中另一个从未涉足的奇妙境界。他叹了口气说
    道:“方丈大师晚辈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大胆妄为实因不知自己浅薄思之实为汗颜。
    虽然晚辈命不久长无法修习风太师叔所传的精妙内功。但古人好像有一句话说甚么只
    要早上听见大道理就算晚上死了也不打紧是不是这样说的?”方证道:“朝闻道夕
    死可矣!”令狐冲道:“是了便是这句话我听师父说过的。今日得聆大师指点真如
    瞎子开了眼一般就算更无日子修练也是一样的欢喜。”
    方证道:“我正教各派俱已聚集在恒山左近把守各处要道待得魔教来攻大伙儿
    和之周旋也未必会输。令狐掌门何必如此气短?这内功心法自非数年之间所能练成但
    练一日有一日的好处练一时有一时的好处。这几日左右无事令狐掌门不妨便练了起来。乘着老衲在贵山打扰正好共同参研。”令狐冲道:“大师盛情晚辈感激不尽。”方
    证道:“这当儿只怕冲虚道兄也已到了咱们出去瞧瞧如何?”令狐冲忙站起身来说道
    :“原来冲虚道长大驾到来当真怠慢。”当下和方证大师二人回到外堂只见佛堂中已
    点了烛火。二人这番传功足足花了三个多时辰天色早已黑了。只见三个老道坐在蒲团
    之上正和方生大师等说话其中一人便是冲虚道人。三道见方证和令狐冲出来一齐起
    立。令狐冲拜了下去说道:“恒山有难承诸位道长千里来援敝派上下实不知何以
    为报。”冲虚道人忙即扶起笑道:“老道来了好一会啦得知方丈大师正和小兄弟在内
    室参研内功精义不敢打扰。小兄弟学得了精妙内功现买现卖待任我行上来便在他
    身上使使教他大吃一惊。”令狐冲道:“这内功心法博大精深晚辈数日之间哪里学
    得会?听说峨嵋、昆仑、崆峒诸派的前辈也都到了该当请上山来共议大计才是。不
    知众位前辈以为如何?”冲虚道:“他们躲得极是隐秘以防为任老魔头手下的探子所知
    若请大伙儿上山只怕泄漏了消息。我们上山来时也都是化装了的否则贵派子弟怎
    地不先来通报?”
    令狐冲想起和冲虚道人初遇之时他化装成一个骑驴的老者另有两名汉子相随其
    实也均是武当派中的高手。此时细看之下认得另外两位老道、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
    自己比过剑的那两个汉子躬身笑道:“两位道长好精的易容之术若非冲虚道长提及
    晚辈竟想不起来。”那两个老道那时扮着乡农一个挑柴一个挑菜气喘吁吁似乎全
    身是病此刻却是精神奕奕只不过眉目还依稀认得出来。冲虚指着那扮过挑柴汉子的老
    道说:“这位是清虚师弟。”指着那扮过挑菜汉子的老道说:“这位是我师侄道号成高。”四人相对大笑。清虚和成高都道:“令狐掌门好高明的剑术。”令狐冲谦谢连称:
    “得罪!”
    冲虚道:“我这位师弟和师侄剑术算不得很精但他们年轻之时曾在西域住过十
    几年却各学得一项特别本事一个精擅机关削器之术一个则善制炸药。”令狐冲道:
    “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冲虚道:“令狐兄弟我带他们二人来另有一番用意。盼
    望他们二人能给咱们办一件大事。”令狐冲不解随口应道:“办一件大事?”冲虚道:
    “老道不揣冒昧带了一件物事来到贵山要请令狐兄弟瞧一瞧。”他为人洒脱不如方
    证之拘谨因此一个称他为“令狐兄弟”另一个却叫他“令狐掌门”令狐冲颇感奇怪
    要看他从怀中取出甚么物事来。冲虚笑道:“这东西着实不小怀中可放不下。清虚师
    弟你叫他们拿进来罢。”
    清虚答应了出去不久便引进四个乡农模样的汉子来各人赤了脚都挑着一担菜。
    清虚道:“见过令狐掌门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汉子一齐躬身行礼。
    令狐冲知他们必是武当中身份不低的人物当即客客气气的还礼。清虚道:“取出来
    装起来罢!”四名汉子将担子中的青菜萝卜取出下面露出几个包袱打开包袱是许
    多木条、铁器、螺钉、机簧之属。四人行动极是迅将这些家伙拼嵌斗合片刻间装成
    了一张太师椅子。令狐冲更是奇怪寻思:“这张太师椅中装了这许多机关弹簧。不知有
    何用处难道是以供修练内功之用?”椅子装成后四人从另外两个包袱中取出椅垫、椅
    套放在太师椅上。静室之中霎时间光彩夺目但见那椅套以淡黄锦缎制成金黄色丝
    线绣了九条金龙捧着中间一个刚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左边八个字是“中兴圣教泽被
    苍生”右边八个字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神采如生这十
    六个字更是银钩铁划令人瞧着说不出的舒服。在这十六个字的周围缀了不少明珠、钻
    石和诸般翡翠宝石。简陋的小小庵堂之中突然间满室尽是珠光宝气。
    令狐冲拍手喝采想起冲虚适才说过清虚曾在西域学得一手制造机关削器的本事
    便道:“任教主见到这张宝椅那是非坐一下不可。椅中机簧作便可送了他的性命
    是不是?”冲虚低声道:“任我行应变神行动如电椅中虽有机簧他只要一觉不妥
    立即跃起须伤他不到。这张椅子脚下装有药引通到一堆火药之中。”
    他此言一出令狐冲和少林诸僧均是脸上变色。方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冲虚
    又道:“这机簧的好处在于有人随便一坐并无事故一定要坐到一炷香时分药引这
    才引。那任我行为人多疑又极精细突见恒山见性峰上有这样一张椅子一定不会立
    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试试。这椅套上既有金龙捧日又有甚么‘千秋万载一
    统江湖’的字样魔教中的头目自然谁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后又一定舍不
    得下来。”令狐冲道:“道长果然设想周到。”冲虚道:“清虚师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
    我行竟是不坐叫人拿下椅套、椅垫甚或拆开椅子瞧瞧只要一拆动一样的引机关。成高师侄这次带到宝山来的共有二万斤炸药。毁坏宝山灵景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令狐冲心中一寒寻思:“二万斤炸药!这许多火药一引玉石俱焚任教主固被炸
    死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冲虚见他脸色有异说道:“魔教扬言要将贵派尽数杀害
    灭了恒山派之后自即来攻我少林、武当生灵涂炭大祸难以收拾。咱们设此毒计对
    付任我行用心虽然险恶但除此魔头用意在救武林千千万万性命。”
    方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救众生却也须辟邪降魔。杀
    一独夫而救千人万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径。”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庄严一众老僧老道
    都站起身来合十低眉齐声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令狐冲也知方证所言极合正理
    日月教要将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正教各派设计将任我行炸死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无
    人能说一句不是。但要杀死任我行他心中已颇为不愿要杀向问天更是宁可自己先死
    ;至于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顾虑之中总之两人生死与共倒不必多所操心。眼见众人
    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事已至此日月教逼得咱们无路可走冲虚道长
    这条计策恐怕是伤人最少的了。”冲虚道:“令狐兄弟说得不错。‘伤人最少’四字
    正是我辈所求。”令狐冲道:“晚辈年轻识浅今日恒山之事便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
    二位主持大局。晚辈率领本派弟子同供驱策。”冲虚笑道:“这个可不敢当。你是恒山
    之主我和方丈师兄岂可喧宾夺主?”令狐冲道:“此事绝非晚辈谦退实在非请二位主
    持不可。”方证道:“令狐掌门之意甚诚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让。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
    为但由道兄号施令以总其成。”冲虚再谦虚几句也就答应了说道:“上恒山
    的各处通道上咱们均已伏下人手魔教何日前来攻山事先必有音讯。那日令狐兄弟率
    领群豪攻打少林寺咱们由左冷禅策划摆下一个空城计……”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说
    道:“晚辈胡闹惶恐之至。”冲虚笑道:“想不到昨日之敌反为今日之友。咱们再摆
    空城计那是不行的了势必启任我行之疑以老道浅见恒山全派均在山上抵御少林
    和武当两派也各选派数十人出手。明知魔教来攻少林和武当倘若竟然无人来援大违
    常情任我行这老贼定会猜到其中有诈。”方证和令狐冲都道:“正是。”
    冲虚道:“其余昆仑、峨嵋、崆峒诸派却不必露面大伙儿都隐伏在山洞之中。魔教
    来攻之时恒山、少林、武当三派人手便竭力相抗必须打得似模似样。咱三派出手的都
    要是第一流好手将对方杀得越多越好自己须得尽量避免损折。”方证叹道:“魔教高
    手如云此番有备而至这一仗打下来双方死伤必众。”冲虚道:“咱们找几处悬崖峭
    壁安排下长绳铁索斗到分际眼见不敌一个个便从长绳缒入深谷让敌人难以追击。任我行大获全胜之后再见到这张宝椅当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炸药一引任老
    鹰头便有天大的本领那也是插翅难逃。跟着恒山八条上山的通道之上三十二处地雷同
    时爆炸魔教教众再也无法下山了。”
    令狐冲奇道:“三十二处地雷?”
    冲虚道:“正是。成高师侄从明日一早起便要在八条登山的要道之中每一条路选
    择四个最险要的所在埋藏强力地雷地雷一炸上山下山道路全断。魔教教众有一万
    人上山教他们饿死一万;二万人上山饿死二万。咱们学的是左冷禅之旧计但这一次
    却不容他们从地道中脱身了。”令狐冲道:“那次能从少林寺逃脱也真侥幸之极。”突
    然想起一事“哦”的一声。
    冲虚问道:“令狐兄弟可觉安排之中有何不妥?”令狐冲道:“晚辈心想任教主
    来到恒山之上见了这宝椅自然十分喜欢。但他必定生疑何以恒山派做了这样一张椅子
    绣了‘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八个字?此事若不弄明白只怕他未必就会上当。”冲
    虚道:“这一节老道也想过了。其实任老魔头坐不坐这张椅子也非关键之所在咱们另
    外暗伏药引一样的能引炸药。只不过当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际
    突然间祸生足底更足成为武林中谈助罢了。”令狐冲点头道:“是。”
    成高道人道:“师叔弟子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冲虚笑道:“你便说出来
    请方丈大师和令狐掌门指点。”成高道:“听说令狐掌门和任教主的大小姐原有婚姻之约
    只因正邪不同道才生阻梗。倘若令狐掌门派两位恒山弟子去见任教主说道瞧在任大
    小姐面上特地觅得巧手匠人制成一张宝椅送给任教主乘坐盼望两家休战言和。不
    管任教主是否答应但当他上了恒山见到这张椅子之时也就不会起疑了。”冲虚拍手
    笑道:“此计大妙一来……”令狐冲摇头道:“不成!”冲虚一怔知道已讨了个没趣
    问道:“令狐兄弟有何高见?”令狐冲道:“任教主要杀我恒山全派我就尽力抵挡
    智取力敌皆无不可。他来杀人咱们就炸他可是我决不说假话骗他。”
    冲虚道:“好!令狐兄弟光明磊落令人钦佩。咱们就这么办!任老魔头生疑也好
    不生疑也好只要他上恒山来意图害人便叫他大吃苦头。”
    当下各人商量了御敌的细节如何抗敌如何掩护如何退却如何引炸药地雷
    一一都商量定当。冲虚极是心细生怕临敌之际负责引炸药之人遇害另行派定副手。次日清晨令狐冲引导众人到各处细察地形地势清虚和成高二人选定了埋炸药、安药
    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处所在。冲虚和令狐冲选定了四处绝险之所作为退路。方证、
    冲虚、令狐冲、方生四人各守一处不让敌人迫近以待御敌之人尽数缒着长索退入深谷
    这才最后入谷然后挥剑斩断长索令敌人无法追击。
    当日下午武当派中又有十人扮作乡农、樵子络绎上山在清虚和成高指点之下
    安藏炸药。恒山派女弟子把守各处山口不令闲人上山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得悉机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绪静候日月教大举来攻。屈指计算离任我行朝阳峰之会已
    将近一月此人言出必践定不误期。这几日中冲虚、成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冲反极
    清闲每日里默念方证转授的内功口诀依法修习遇有不明之处便向方证请教。
    这日下午仪和、仪清、仪琳、郑萼、秦绢等一众女弟子在练剑厅练剑令狐冲在旁
    指点。眼见秦绢年纪虽小对剑术要旨却颇有悟心赞道:“秦师妹聪明得紧这一招已
    得了诀窍只不过……”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丹田中一阵剧痛登时坐倒。众弟子大惊
    抢上相扶齐问:“怎么了?”令狐冲知道又是体内的异种真气作苦于说不出话。众
    弟子正乱间忽听得扑簌簌几声响两只白鸽直飞进厅来。众弟子齐叫:“啊哟!”
    恒山派养得许多信鸽当日定静师太在福建遇敌定闲、定逸二师太被困龙泉铸剑谷
    均曾遣信鸽求救。眼前飞进厅来这两头信鸽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鸽背涂有红
    色颜料一见之下便知是日月教大敌攻到了。自从方证大师、冲虚道长来到恒山众弟
    子见有强援到来一切布置就绪原已宽心不料正在这紧急关头令狐冲却会病却
    是大大的意外。仪清叫道:“仪质、仪文二位师妹快去禀告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二
    人应命而去。仪清又道:“仪和师姊请你撞钟。”仪和点了点头飞身出厅奔向钟楼。
    只听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三长两短的钟声从钟楼上响起传遍全峰
    跟着通元谷、悬空寺、黑龙口各处寺庵中的大钟也都响动。方证大师事先吩咐一有敌警
    便以三长两短的钟声示讯但钟声必须舒缓有致以示闲适不可显得惊慌张惶。只是
    仪和十分性急法名中虽有一个“和”字行事却一点不和钟声中还是流露了急躁之意。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三派人手当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处以备迎敌。为了减
    少伤亡从山脚下到见性峰峰顶的各处通道均无人把守索性门户大开让敌人来到峰上
    之后再行接战。钟声停歇后峰上峰下便鸦雀无声。昆仑、峨嵋、崆峒诸派来援的高手
    都伏在峰下隐僻之处只待魔教教众上峰之后一得号令便截住他们退路。冲虚为了
    防备泄漏机密于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并不告知诸派人士。魔教神通广大在昆仑等派门
    人弟子之中暗伏内奸刺探消息绝不为奇。令狐冲听得钟声知道日月教大举来攻小
    腹中却如千万把利刀乱攒乱刺只痛得抱住肚皮在地下打滚。仪琳和秦绢吓得脸上全无
    血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仪清道:“咱们扶着掌门人去无色庵且看少林方丈和
    冲虚道长是何主意。”当下于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冲胁下半架半抬将他扶
    入无色庵中。
    刚到庵门只听得峰下砰砰砰号炮之声不绝跟着号角呜呜鼓声咚咚日月教果然
    是以堂堂之阵大举前来攻山。
    方证和冲虚已得知令狐冲病从庵中抢了出来。冲虚道:“令狐兄弟你尽可放心。我已吩咐凌虚师弟代我掩护武当派退却。掩护贵派之责由老道负之。”令狐冲点头示
    谢。方证道:“令狐掌门还是先行退入深谷免有疏虞。”令狐冲忙道:“万万……万万
    不可!拿……拿剑来!”冲虚也劝了几句但令狐冲执意不允。突然鼓角之声止歇跟着
    叫声如雷:“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听这声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众。方证、
    冲虚、令狐冲三人相顾一笑。秦绢捧着令狐冲的长剑递过去。令狐冲伸手欲接右手不住
    抖竟拿不稳剑。秦绢将剑挂在他腰带之上。忽听得唢呐之声响起乐声悦耳并无杀
    伐之音。数人一齐朗声说道:“日月神教圣教主欲上见性峰来和恒山派令狐掌门相会。”正是日月教诸长老齐声而道。方证道:“日月教先礼后兵咱们也不可太小气了。令
    狐掌门便让他们上峰如何?”
    令狐冲点了点头便在此时腹中又是一阵剧痛。方证见他满脸冷汗淋漓说道:“
    令狐掌门丹田内疼痛难当不妨以风前辈所传的内功心法试加导引盘旋。”令狐冲体
    内十数股异种真气正自纠缠冲突搅扰不清如加导引盘旋那无异是引刀自戕痛上加
    痛但反正已痛到了极点当下也不及细思后果便依法盘旋。果然真气撞击之下小腹
    中的疼痛比之先前更为难当但盘旋得数下十余股真气便如是细流归支流、支流汇大川
    隐隐似有轨道可循虽然剧痛如故却已不是乱冲乱撞冲击之处心下已先有知觉。
    只听得方证缓缓说道:“恒山派掌门令狐冲、武当派掌门冲虚道人、少林派掌门方证
    恭候日月教任教主大驾。”他声音并不甚响缓缓说来却送得极远。
    令狐冲暗运内功心法有效索性盘膝坐下目观鼻鼻观心左手抚胸右手按腹
    依照方证转授的法门练了起来。他练这心法只不过数日虽有方证每日详加解说毕竟
    修为极浅但这时依法引导之下十余股异种真气竟能渐渐归聚。他不敢稍有怠忽凝神
    致志的引气盘旋初时听得鼓乐丝竹之声到后来却甚么也听不到了。
    方证见令狐冲专心练功脸露微笑耳听得鼓乐之声大作日月教教众叫道:“日月
    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大驾上恒山来啦!”过了一会鼓乐之声渐渐移近。上
    见性峰的山道甚长日月教教众脚步虽快走了好一会鼓乐声也还只到山腰。伏在恒山
    各处的正教门下之士心中都在暗骂:“臭教主好大架子又不是死了人吹吹打打的干甚
    么了?”预备迎敌之人心下更是怦怦乱跳各人本来预计魔教教众杀上山来便即跃出
    恶斗一场杀得一批教众后待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便循长索而退入深谷。却不料
    任我行装模作样好似皇帝御驾出巡一般吹吹打打的来到峰上众人倒不便先行动手
    只是心弦反扣得更加紧了。过了良久令狐冲觉得丹田中异种真气给慢慢压了下去痛楚
    渐减心中一分神立时想起:“是任教主要上峰来?”“啊”的一声跳起身来。方证
    微笑道:“好些了吗?”令狐冲道:“动上了手吗?”方证道:“还没到呢!”令狐冲道
    :“好极!”刷的一声拔出了剑。却见方证、冲虚等手上均无兵刃仪和、仪清等女子
    在无色庵前的一片大空地上排成数行隐伏恒山剑阵之法长剑却兀自悬在腰间这才想
    起任我行尚未上山自己未免过于惶急哈哈一笑还剑入鞘。只听得锁呐和钟鼓之声停
    歇响起了箫笛、胡琴的细乐心想:“任教主花样也真多细乐一作他老人家是大驾
    上峰来啦。”越见他古怪多端越觉得肉麻。
    细乐声中两行日月教的教众一对对的并肩走上峰来。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个个教
    众均是穿着崭新的墨绿锦袍腰系白带鲜艳夺目前面一共四十人每人手托盘子盘
    上铺缎不知放着些甚么东西。这四十人腰间竟未悬挂刀剑。四十名锦衣教众上得峰来
    便远远站定。跟着走上一队二百人的细乐队也都是一身锦衣箫管丝弦仍是不停吹奏。其后上来的是号手、鼓手、大锣小锣、铙钹钟铃一应俱全。令狐冲看得有趣心想:
    “待会打将起来有锣鼓相和岂不是如同在戏台上做戏?”
    鼓乐声中日月教教众一队队的上来。这些人显是按着堂名分列衣服颜色也各不同
    黄衣、绿衣、蓝衣、黑衣、白衣一队队的花团锦簇比之做戏赛会衣饰还更光鲜
    只是每人腰间各系白带。上峰来的却有三四千之众。冲虚寻思:“乘他们立足未定便一
    阵冲杀我们较占便宜。但对方装神弄鬼要来甚么先礼后兵。我们若即动手倒未免小
    气了。”眼见令狐冲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方证则视若无睹不动声色心想:“我如显得
    张惶未免定力不够。”各教众分批站定后上来十名长老五个一边各站左右。音乐
    声突然止歇十名长老齐声说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驾到。
    便见一顶蓝呢大轿抬上峰来。这轿子由十六名轿伕抬着移动既快且稳。一顶轿子便
    如是一位轻功高手轻轻巧巧的便上到峰来足见这一十六名轿伕个个身怀不弱的武功。
    令狐冲定眼看去只见轿伕之中竟有祖千秋、黄伯流、计无施等人在内。料想若不是老头
    子身子太矮无法和祖千秋等一起抬轿那么他也必被迫做一名轿伕了。令狐冲气往上冲
    心想:“祖千秋他们均是当世豪杰任教主却迫令他们做抬轿子的贱事。如此奴役天下
    英雄当真令人气炸了胸膛。”蓝呢大轿旁左右各有一人左是向问天、右是个老
    者。这老者甚是面熟令狐冲一怔认得是洛阳城中教他弹琴的绿竹翁。这人叫盈盈作“
    姑姑”以致自己误以为盈盈是个年老婆婆自从离了洛阳之后便没再跟他相见今日
    却跟了任我行上见性峰来。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何以不见盈盈?”突然间想起一
    事眼见日月教教众人人腰系白带似是服丧一般难道盈盈眼见父亲率众攻打恒山苦
    谏不听竟然自杀死了?令狐冲胸口热血上涌丹田中几下剧痛当下便想冲上去问向问
    天但想任我行便在轿中终于忍住。见性峰上虽聚着数千之众却是鸦雀无声。那顶大
    轿停了下来众人目光都射向轿帷只待任我行出来。忽听得无色庵中传出一声喧笑之声。一人大声道:“快让开好给我坐了!”另一人道:“大家别争自大至小轮着坐坐
    这张九龙宝椅!”正是桃花仙和桃枝仙的声音。
    方证、冲虚、令狐冲等立时骇然变色。桃谷六仙不知何时闯进了无色庵中正在争坐
    这张九龙宝椅坐得久了引动药引那便如何是好?冲虚忙抢进庵中。
    只听他大声喝道:“快起来!这张椅子是日月教任教主的你们坐不得!”桃谷六仙
    的声音从庵中传出来:“为甚么坐不得?我偏要坐!”“快起来好让我坐了!”“这椅
    子坐着真舒服软软的好像坐在大胖子的屁股上一般!”“你坐过大胖子的屁股么?”
    令狐冲心知桃谷六仙正在争坐九龙宝椅你坐一会他坐一会终将压下机簧引埋藏
    于无色庵下的数万斤炸药见性峰上日月教和少林、武当、恒山派群豪势必玉石俱焚。
    他初时便欲冲进庵中制止但不知怎的内心深处却似乎是盼望那炸药炸将起来反正盈
    盈已死自己也不想活了大家一瞬之间同时毕命岂不干净?一瞥眼间蓦地见到仪琳
    的一双俏目在凝望自己但和自己眼光一接立即避开心想:“仪琳小师妹年纪还这样
    小却也给炸得粉身碎骨岂不可惜?但世上有谁不死?就算今日大家安然无恶再过得
    一百年此刻见性峰上的每一个人还不都成为白骨一堆?”只听得桃谷六仙还在争闹不
    休:“你已坐了第二次啦我一次还没坐过。”“我第一次刚坐上去便给拉了下来那
    可不算。”“我有一个主意咱们六兄弟一起挤在这张椅上且看坐不坐得下?”“妙极
    妙极!大家挤啊哈哈!”“你先坐!”“你先坐我坐在上面。”“大的坐上面小
    的坐下面!”“不大的先坐!年纪越小坐得越高!”
    方证大师眼见危机只在顷刻之间可又不能出声劝阻泄漏了机关当即快步入殿
    大声说道:“贵客在外不可争闹别吵!”这“别吵”二字是运起了少林派至高无上
    内功“金刚禅狮子吼”功夫一股内家劲力对准了桃谷六仙喷去。冲虚道长只觉头脑一
    晕险些摔倒。桃谷六仙已同时昏迷不醒。冲虚大喜出手如风先将坐在椅上的两人提
    开随即点了六人穴道都推到了观音菩萨的供桌底下俯身在椅旁细听幸喜并无异声
    只觉手足软满头大汗只要方证再迟得片刻进来药引一那是人人同归于尽了。冲虚和方证并肩出来说道:“请任教主进庵奉茶!”可是轿帷纹风不动轿中始终没
    有动静。冲虚大怒心想:“老魔头架子恁大!我和方证大师、令狐掌门三人在当今武
    林之中位望何等崇高站在这里相候你竟不理不睬!”若不是九龙椅中伏有机关他
    便要长剑出手挑开轿帷立时和任我行动手了。他又说了一遍轿中仍是无人答应。向
    问天弯下腰来俯耳轿边听取轿中人的指示连连点头站直身子后说道:“敝教任教
    主说道少林寺方证大师武当山冲虚道长两位武林前辈在此相候极不敢当日后自当
    亲赴少林、武当相谢赔罪。”
    向问天又道:“任教主说道教主今日来到恒山是专为和令狐掌门相会而来单请
    令狐掌门一人在庵中相见。”说着作个手势十六名轿伕便将轿子抬入庵中观音堂上放
    下。向问天和绿竹翁陪着进去却和众轿伕一起退了出来庵中便只留下一顶轿子。冲虚
    心想:“其中有诈不知轿子之中藏有甚么机关。”向方证和令狐冲瞧去。方证不善应
    变不知如何才是脸现迷惘之色。令狐冲道:“任教主既欲与晚辈一人相见便请两位
    在此稍候。”冲虚低声道:“小心在意。”令狐冲点了点头大踏步走进庵中。那无色庵
    只是一座小小瓦屋观音堂中有人大声说话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令狐冲道:“晚
    辈令狐冲拜见任教主。”却不听见任我行说甚么话跟着令狐冲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
    来。冲虚吃了一惊只怕令狐冲遭了任我行的毒手一步跨出便欲冲进相援但随即心
    想:“令狐兄弟剑术之精当世无双他进庵时携有长剑不致一招间便为任老魔头所制。倘若真的不幸遭了毒手我便奔进去动手也已救不了他。任老魔头如没杀令狐兄弟
    那是最好倘若令狐兄弟已遭毒手老魔头独自一人留在观音堂中必去九龙椅上坐坐
    我冲将进去反而坏了大事。”一时心中忐忑不宁寻思:“任老魔头这会儿只怕已坐到
    了椅上再过片刻触药引这见性峰的山头都会炸去半个。我如此刻便即趋避未免
    显得懦怯给向问天这些人瞧了出来立即出声示警不免功败垂成。但若炸药一身
    手再快也来不及闪避那可如何是好?”他本来计算周详日月教一攻上峰来便如何
    接战如何退避预计任我行坐上九龙椅之时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均已退入了深
    谷。不料日月教一上来竟不动手来个甚么先礼后兵任我行更要和令狐冲单独在庵中相
    会全是事先算不到的变局。他虽饶有智计一时却浑没了主意。方证大师也知局面紧急
    亦甚挂念令狐冲的安危但他修为既深胸怀亦极通达只觉生死荣辱祸福成败其
    实也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大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头来结局如何皆是各人善业、
    恶业所造非能强求。因此他内心虽隐隐觉得不安却是淡然置之当真炸药炸将起来
    尸骨为灰那也是舍却这皮囊之一法又何惧之有?九龙椅下埋藏炸药之事极是机密除
    方证、冲虚、令狐冲之外动手埋药的清虚、成高等此刻都在峰腰相候只待峰顶一炸
    便即引地雷。见性峰上余人便均不知情。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只等任我行和令
    狐冲在无色庵中说僵了动手便拔剑对付日月教教众。
    冲虚守候良久不见庵中有何动静更无声息当即运起内功倾听声息隐隐听到
    似乎令狐冲低声说了句甚么话他心中一喜:“原来令狐兄弟安然无恙。”心情一分内
    功便不精纯一时再也听不到甚么又担心适才只不过自己一厢情愿心有所欲便耳有
    所闻未必真是令狐冲的声音否则为甚么再也听不到他的话声?
    又过了好一会却听得令狐冲叫道:“向大哥请你来陪送任教主出庵。”向问天应
    道:“是!”和绿竹翁二人率领了一十六名轿伕走进无色庵去将那顶蓝呢大轿抬了出
    来。站在庵外的日月教教众一齐躬身说道:“恭迎圣教主大驾。”那顶轿子抬到原先停
    驻之处放了下来。
    向问天道:“呈上圣教主赠给少林寺方丈的礼物。”两名锦衣教众托了盘子走到方
    证面前躬身奉上盘子。方证见一只盘子中放的是一串十分陈旧的沉香念珠另一只盘子
    中是一部手抄古经封皮上写的是梵文识得乃是《金刚经》不由得一阵狂喜。他精研
    佛法于《金刚经》更有心得只是所读到的是东晋时高僧鸠摩罗甚的中文译本其中颇
    有难解之处生平渴欲一见梵文原经以作印证但中原无处可觅此刻一见当真欢喜
    不尽合十躬身说道:“阿弥陀佛老僧得此宝经感激无量!”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
    将那部梵文《金刚经》捧起然后取过念珠说道:“敬谢任教主厚赐实不知何以为
    报。”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说道敝教对天下英雄无礼深以为愧方丈大师不加怪责
    敝教已是感激不尽。”侧头说道:“呈上任教主赠给武当派掌门道长的礼物。”
    两名锦衣教众应声而出走到冲虚道人面前躬身奉上盘子。那二人还没走近冲虚
    便见一只盘子中横放着一柄长剑待二人走近时凝神看去只见长剑剑鞘铜绿斑斓以铜
    丝嵌着两个篆文:“真武”。冲虚忍不住“啊”的一声。武当派创派之祖张三丰先师所用
    佩剑名叫“真武剑”向来是武当派镇山之宝八十余年前日月教几名高手长老夜袭武
    当山将宝剑连同张三丰手书的一部《太极拳经》一并盗了去。当时一场恶斗武当派死
    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虽然也杀了日月教四名长老但一经一剑却未能夺回。这是武当派
    的奇耻大辱八十余年来每一代掌门临终时留下遗训必定是夺还此经此剑。但黑木崖
    壁垒森严武当派数度明夺暗盗均无功而还反而每次都送了几条性命在黑木崖上想
    不到此剑竟会在见性峰上出现。他斜眼看另一只盘子时盘中赫然是一部手书的册页纸
    色早已转黄封皮上写着《太极拳经》四字。冲虚道人在武当山见过不少张三丰的手书遗
    迹一见便知这《太极拳经》确是真迹。
    他双手颤捧过长剑右手握住剑柄轻轻抽出半截顿觉寒气扑面。他知三丰祖
    师到晚年时剑术如神轻易已不使剑即使迫不得已与人动手也只用寻常铁剑、木剑
    这柄“真武剑”是他中年时所用的兵刃扫荡群邪威震江湖是一口极锋锐的利器。他
    兀自生怕给任我行骗了再翻开那《太极拳经》一看果然是三丰祖师所书。他将经书放
    还盘中跪倒在地向一经一剑磕了八个头站起身来说道:“任教主宽宏大量使武
    当祖师爷的遗物重回真武观冲虚粉身难报大德。”将一经一剑接过心中激动双手颤
    个不住。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敝教昔日得罪了武当派好生惭愧今日完壁归赵
    还望武当派上下见谅。”冲虚道:“任教主可说得太客气了。”
    向问天又道:“呈上圣教主赠给恒山派令狐掌门的礼物。”方证和冲虚均想:“不知
    他送给令狐掌门的又是甚么宝贵之极的礼品。”见这次上来的共二十名锦衣教众每人
    也都手托盘子走到令狐冲身前。盘中所盛的却是袍子、帽子、鞋子、酒壶、酒杯、茶碗
    之类日常用具虽均十分精致却显然并非甚么出奇物事。只有一只盘子中放着一根玉箫
    一只盘子中放着一具古琴较为珍贵但和赠给方证、冲虚的礼物相比却是不可同日
    而语了。令狐冲拱手道:“多谢。”命恒山派于嫂等收了过来。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此番来到恒山诸多滋扰甚是不当。恒山派每一位出
    家的师太致送新衣一袭长剑一口每一位俗家的师姊师妹致送饰物一件长剑一口
    还请笑纳。敝教又在恒山脚下购置良田三千亩奉送无色庵作为庵产。这就告辞。”
    说着向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深深一揖转身便行。冲虚叫道:“向先生!”向问天转
    过身来笑问:“道长有何吩咐?”冲虚道:“承蒙贵教主厚赐无功受禄心下不安。
    不知……不知……”他连说了二个“不知”再也接不下口去他想问的是“不知是何用
    意”但这句话毕竟问不出口。向问天笑了笑抱拳说道:“物归原主理所当然。道长
    何必不安?”一转身喝道:“教主起驾!”乐声奏起十名长老开道一十六名轿伕抬
    起蓝呢大轿走下峰去。其后是号角队、金鼓队、细乐队更后是各堂教众鱼贯下峰。
    冲虚和方证一齐望着令狐冲均想:“任教主何以改变了主意其中缘由只有你才知情。”但从令狐冲的脸色中却一点也看不来但见他似乎有些欢喜又有些哀伤。耳听得日
    月教教众走了一会乐声便即止歇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呼声也不再响起竟
    是耀武扬威而来偃旗息鼓而去。冲虚忍不住问道:“令狐兄弟任教主忽然示惠自必
    是冲着你的天大面子。不知……不知……”他自是想问“不知跟你说了甚么”但随即心
    想这其中的缘由如果令狐冲愿说自然会说若不愿说多问只有不妥是以说了两
    个“不知”便即住口。令狐冲道:“两位前辈原谅适才晚辈已答允了任教主其中缘
    由暂且不便见告。但其中亦无大不了的隐秘两位日久自知。”方证哈哈一笑说道:
    “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实是武林之福。看任教主今日的举止于我正教各派实无敌意
    化解了无量杀劫实乃可喜可贺。”冲虚无法探知其中缘由实是心痒难搔听方证这么说也觉甚有理由说道:“
    不是老道过虑只是日月教诡诈百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说不定任教主得知咱们有备
    生怕引炸药是以今日故意卖好待得咱们不加防备之时再加偷袭。以二位之见
    是否会有此一着。”方证道:“这个……人心难测原也不可不防。”令狐冲摇头道:“
    不会的一定不会。”冲虚道:“令狐掌门认定不会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心下却颇不
    以为然。过了一会山下报上讯来日月教一行已退过山腰守路人众没接到讯号未加
    截杀亦未引地雷。冲虚命人通知清虚、成高将连接于九龙椅及各处地雷的药引都割
    断了。令狐冲请方证、冲虚二人回入无色庵在观音堂中休息。方证翻阅梵文《金刚经》。冲虚抚弄一会“真武剑”读几行《太极拳经》喜不自胜心下的疑窦也渐渐忘了。
    突然之间供桌下有人说道:“啊盈盈是你!”另一人道:“冲哥你……你……你
    ……”正是桃谷六仙的声音。令狐冲“啊”的一声惊叫从椅中跳了起来。
    只听得供桌下不断出声音:“冲哥我爹爹他……他老人家已过世了。””怎么
    会过世的?”“那日在华山朝阳峰上你下峰不久我爹爹忽然从仙人掌上摔了下来。向
    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只过得片刻便即断了气。”“那……那……有人暗算他老人家
    么!”“不是的。向大哥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在西湖底下又受了这十几年苦近年来
    以十分霸道的内功强行化除体内的异种真气实在是大耗真元。这一次为了布置诛灭五
    岳剑派又耗了不少心血。他老人家是天年已尽。”“当真想不到。”“当日在朝阳峰上
    向大哥与十长老会商一致举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原来任教主是任大小姐不是
    任老先生。”适才桃谷六仙争坐九龙椅方证以“狮子吼”佛门无上内功将之震倒。冲虚
    生怕泄漏机密将六人点了穴道塞入供桌之下。不料六人内功也颇深厚不多时便即醒
    转将令狐冲和“任教主”的对话都听在耳里这时便一字不漏的照说出来。方证和冲虚
    听到任我行已死盈盈接了教主之位其余种种无不恍然心下又惊又喜。盈盈赠送二
    人重礼送给令狐冲的却是衣履用品那自是二人交换文定的礼物了。只听得桃谷六仙还
    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休:“冲哥今日我上恒山来看你倘若让正教中人知道了
    不免惹人笑话。”“那又有甚么要紧?你就是会怕羞。”“不我不要人家知道。”“好
    罢我答应你不说便是。”“我吩咐他们仍是大叫甚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甚么
    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是要使旁人不瞧出破绽。可不是对你恒山派与方证方丈、冲虚道长
    无礼狂妄。”“那不用担心大师和道长不会知道的。”“再说日月教和恒山派、少林
    派、武当派化敌为友我也不要让人家说是我的主意。江湖上好汉一定会说因为我……
    跟你……跟你的缘故连一场大架也不打了说来可多难为情。”“嘻嘻我倒不怕。”
    “你脸皮厚自然不怕。爹爹故世的信息日月教瞒得很紧外间只道是我爹爹来到恒山
    之后跟你谈了一会就此和好。这于我爹爹的声名也有好处。待我回到黑木崖后再行
    丧。”“是我这女婿可得来磕头吊孝了。”“你能够来当然最好。那日华山朝阳峰
    上我爹爹本来已亲口许了我们的婚事不过……不过那得我服满之后……”令狐冲听他
    六人渐渐说到他和盈盈安排成亲之事当即大喝:“桃谷六仙你们再不出来在桌底下
    胡说八道我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却听得桃干仙幽幽叹了口气学着盈盈的语气说道:“我却担心你的身子。爹爹没传
    你化解异种真气的法门其实就是传了也不管用。爹爹他自己唉!”桃干仙逼紧着嗓
    子说得极尽哀伤。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听着亦不禁都有凄恻之意。任我行一代怪
    杰虽然生平恶行不少但如此下场亦令人为之叹息。令狐冲对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
    虽憎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却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无忌惮、独行其是
    的性格倒和自己颇为相投只不过自己绝无“一统江湖”的野心而已。一时三人心中
    同时涌起了一个念头:“自古帝皇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元凶巨恶莫不有死!”
    桃实仙逼紧了嗓子道:“冲哥我……”冲虚心想再说下去于令狐冲面上须不好看
    笑道:“六位桃兄适才多有得罪。不过你们的话也说得够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门恼了
    点了你们的‘终身哑穴’只怕犯不着。”桃谷六仙大惊齐问:“甚么‘终身哑穴’?”冲虚道:“那‘终身哑穴’一点一辈子就成了哑巴再也不会说话。至于吃饭喝酒
    倒还可以。”桃谷六仙齐嚷:“说话第一吃饭喝酒尚在其次。”冲虚道:“你们刚才
    的话一句也说不得的。令狐掌门你就瞧在方丈大师和老道面上别点他们的‘终身哑
    穴’。方丈大师和老道负责担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听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说话决不泄
    漏片言只字。”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们又不是自己要偷听声音钻进耳朵来又
    有甚么法子?”冲虚道:“你们听便听了谁也不来多管听了之后乱说那可不成。”
    桃谷六仙齐道:“好好!我们不说我们不说。”桃根仙道:“不过日月教圣教主那两
    句八字经改了说不说得?”令狐冲大喝:“说不得更加说不得!”桃枝仙叽哩咕噜:
    “不说就不说。偏你和任大小姐说得我们就说不得。”冲虚心下纳闷:“日月教的那八
    句字经改了?八字经自然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八个字。任大小姐当了教主不想
    一统江湖了却不知改了甚么?”
    三年后某日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挂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这天正是令狐冲和盈盈
    成亲的好日子。这时令狐冲已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交给了仪清接掌。仪清极力想让给仪琳
    说道仪琳手刃恒山大仇为师尊雪恨该当接任掌门之位。但仪琳说甚么也不肯急得当
    众大哭。毕竟还是依着令孤冲之议由仪清掌理恒山门户。盈盈也辞去日月教教主之位
    交由向问天接任。向问天虽是个桀傲不驯的人物却无吞并正教诸派的野心数年来江湖
    上倒也太平无事。这日前来贺喜的江湖豪士挤满了梅庄。行罢大礼酒宴过后闹新房时
    群豪要新郎、新娘演一演剑法。当世皆知令狐冲剑法精绝贺客中却有许多人未曾见过。
    令狐冲笑道:“今日动刀使剑未免太煞风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齐声喝
    采。当下令狐冲取出瑶琴、玉箫将玉箫递给盈盈。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纤纤素手接过
    箫管引宫按商和令狐冲合奏起来。两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这三年中
    令狐冲得盈盈指点精研琴理已将这曲子奏得颇具神韵。令狐冲想起当日在衡山城外
    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刘正风和日月教长老曲洋合奏此曲。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
    虽以为友终于双双毙命。今日自己得与盈盈成亲教派之异不复能阻挡比之撰曲之
    人自是幸运得多了。又想刘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弥教派之别、消积年之仇的深意此
    刻夫妇合奏终于完偿了刘曲两位前辈的心愿。想到此处琴箫奏得更是和谐。群豪大都
    不懂音韵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一曲既毕群豪纷纷喝采道喜声中退出新房。喜娘请
    了安反手掩上房门。突然之间墙外响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声。令狐冲喜道:“莫大
    师伯……”盈盈低声道:“别作声。”
    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令狐冲心下
    喜悦无限:“莫大师伯果然没死他今日来奏此曲是贺我和盈盈的新婚。”琴声渐渐远
    去到后来曲未终而琴声已不可闻。
    令狐冲转过身来轻轻揭开罩在盈盈脸上的霞帔。盈盈嫣然一笑红烛照映之下当
    真是人美如玉突然间喝道:“出来!”令狐冲一怔心想:“甚么出来?”
    盈盈笑喝:“再不出来我用水淋了!”
    床底下钻出六个人来正是桃谷六仙。六人躲在床底只盼听到新郎、新娘的说话
    好到大厅上去向群豪夸口。令狐冲心神俱醉之际没再留神。盈盈心细却听到了他六人
    压得极细的呼吸之声。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六位桃兄险些儿又上了你们的当!”
    桃谷六仙走出新房张开喉咙大叫:“千秋万载永为夫妇!千秋万载永为夫妇!”冲
    虚正在花厅上和方证谈心听得桃谷六仙的叫声不禁莞尔一笑三年来压在心中的哑谜
    此时方始揭开:原来那日令狐冲和盈盈在观音堂中山盟海誓桃谷六仙却道是改了日月
    教的八字经。
    四个月后正是草长花秾的暮春季节。令狐冲和盈盈新婚燕尔携手共赴华山。令狐
    冲要带同妻子去拜见太师叔风清扬叩谢他传剑授功之德。可是两人踏遍了华山五峰三岭
    各处幽谷始终没见风清扬的踪迹。
    令狐冲怏怏不乐。盈盈道:“太师叔是世外高人当真是神龙见不见尾不知到哪
    里云游去了。”令狐冲叹道:“太师叔固然剑术通神他老人家的内功修为也算得当世无
    双。这三年半来我修习他老人家所传的内功几乎已将体内的异种真气化除净尽。”盈
    盈道:“那可得多谢少林寺的方证大师了。咱们既见不到风太师叔明日就动身去少林寺
    向方证大师叩头道谢。”令狐冲道:“方证大师代传神功多所解说引导便好比是半
    个师父原该去谢的。”盈盈抿嘴笑道:“冲哥你到今日还是不明白你所学的便是
    少林派的《易筋经》内功。”令狐冲“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这……这便是《
    易筋经》?你怎知道?”盈盈笑道:“当日听你说这内功是风太师叔叫桃谷六仙带口讯
    告知方证大师的。我心下生疑寻思这内功精微奥妙修习时若有厘毫之差轻则走火
    入魔重则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代带口讯?桃谷六仙缠夹不清又怎说得明白?
    方证大师虽说多半是风太师叔逼他们背熟了但终究太过凶险。后来我去问这六位仁兄
    他们一口咬定确有其事。但要他们背诵几句一个说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一个说只能告
    知方证老和尚不能说给别人听。六个人再说得几句更是前言不对后语破绽百出。后
    来露出口风抵赖不得才说是方证大师为了救你性命却不愿让你得知才假托风太师
    叔传功你若问起叫他们代为隐瞒。”令狐冲张大了口半晌做声不得。盈盈又道:“
    但风太师叔叫他们传讯却是有的只是叫他们告知方证大师说日月教要攻打恒山请
    少林、武当两派援手。”
    令狐冲道:“你也坏得够了早知此事却直到今日才说出来。”盈盈笑道:“那日
    在少林寺中你脾气倔强得很。方证大师要你拜师改投少林便传你《易筋经》神功
    但你说甚么也不肯一拂袖子便出了山门。方证大师倘若再提传授《易筋经》之事生怕
    你老脾气作宁可性命不要也不肯学那岂不糟了?因此他只好假托风太师叔之名
    让你以为这是华山派本门内功自是学之无碍。”
    令狐冲道:“啊是了你一直不跟我说也怕我牛脾气作突然不练了?现下得
    知我异种真气化解殆尽这才吐露真相。”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你这硬脾气大家
    知道是惹不得的。”令狐冲叹了口气拉住她手说道:“盈盈当年你将性命舍在少林
    寺为的是要方证大师传我《易筋经》虽然你并没死方证大师却认定是答应了你的事
    没有办到。他是武林前辈最重言诺终于还是将这门神功传了给我。这是你用性命换来
    的功夫就算我不顾死活难道……难道一点也不顾到你竟会恃强不练吗?”
    盈盈低声道:“我原也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令狐冲道:“咱们明天便下山去少
    林寺既然学了《易筋经》只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盈盈知他说笑说道:“
    你这野和尚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少林寺的清规戒律严谨得很没半天便将你这酒肉和尚
    乱棒打将出来。”两人携手而行一路闲谈。令狐冲见盈盈不住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甚
    么问道:“你在寻甚么?”盈盈道:“且不跟你说等找到了你自然知道。这次来到华
    山没能拜见风太师叔固是遗憾之极但若见不到那人却也可惜。”令狐冲奇道:“
    咱们还要见一个人那是谁?”
    盈盈微笑不答说道:“你将林平之关在梅庄地底的黑牢之中确是安排得十分聪明。你答应过你小师妹要照顾林平之的一生他在黑牢之中有饭吃有衣穿谁也不会
    去害他确实是照顾了他一生。我对你另一位朋友却也想出了一种特别的照顾法子。”
    令狐冲更是奇怪了心想:“我另一位朋友?却又是谁?”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
    表她既不肯说多问也是无用。当晚二人在令狐冲的旧居之中对月小酌。令狐冲虽面
    对娇妻但想起种种往事仍不禁颇为伤感饮了十几杯酒已微有酒意。盈盈突然面露
    喜色放下酒杯低声道:“多半是他来了咱们去瞧瞧。”令狐冲听得对面山上有几声
    猴啼不知盈盈说的是谁来了跟着她走出屋去。
    盈盈循着猴啼之声快步奔到对面山坡上。令狐冲随在她身后月光下只见七八只猴
    子聚在一起。华山猴子甚多令狐冲也不以为意却见群猴之中赫然有一个人凝目看去
    竟是劳德诺。他喜怒交集转身便欲往屋中取剑。盈盈拉住他手臂低声道:“咱们走
    近些再看看清楚。”二人再奔近十余丈只见劳德诺夹在两只极大的马猴之间给两只
    马猴拖来拖去竟似身不由主。他一身武功但对两只马猴却是全无反抗之力。令狐冲
    骇然问道:“那是甚么缘故?”盈盈笑道:“你只管瞧慢慢再跟你说。”猴子性躁跳
    上纵下没半刻安宁。劳德诺给左右两只马猴东拉西扯偶然出几声吼叫两只马猴便
    伸爪往他脸上抓去。令狐冲这时已看得明白原来劳德诺的右手和右边马猴的左腕相连
    左手和左边的马猴的右腕相连显然是以铁铐之类扣住了的。他明白了大半问道:“这
    是你的杰作了?”盈盈道:“怎么样?”令狐冲道:“你废了劳德诺的武功?”盈盈道:
    “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
    群猴听得人声吱吱连声带着劳德诺翻过山岭而去。令狐冲本欲杀了劳德诺为6大
    有报仇但见他身受之苦远过于一剑加颈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颇感复仇之快意心想
    :“这人老奸巨猾为恶远在林师弟之上原该让他多吃些苦头。”说道:“原来这几日
    来你一直要找他来给我瞧瞧。”盈盈道:“那日我爹爹来到朝阳峰上这厮便来奉承献
    媚说道得了《辟邪剑法》的剑谱前来献给爹爹。爹爹问他有何用意他说想当日月教
    的一名长老。爹爹没空跟他多说叫人将他看管起来。后来爹爹逝世大伙儿忙成一团
    谁也没去理他将他带到了黑木崖。过了十几天我才想起这件事来叫他来一加盘问
    却原来他自练‘辟邪剑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将一身武功尽数废了。这人是害你六师弟的
    凶手而你六师弟生平爱猴因此我叫人觅了两只大马猴来跟他锁在一起放在华山之
    上。”说着伸手过去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
    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说着嫣然一笑娇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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