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泷诀》第四十一章 无从争辩

    如今这本是生机盎然的庭院,早就变了个样子。
    在太华山时,越千泷曾欣赏过这世上最好的雪景,但如今看着这眼前如数的银白,她所感到的只有阴霾。仅仅一个蜃天城就有数十万百姓罹难,那宸国的烈旭、却玉等地呢?还有清息、即墨、洛城……黎萝、琉璃、玄霜,她们又怎么样了?今生的记忆、洪荒的残像,有太多东西在越千泷脑中闪过,而这些都交织在一起,让人再难分清了。
    “怎么样?怀念吗?”
    沧溟,越千泷知道他总会来,自己已经等这人很久了。
    此时,越千泷站在庭院的一处水池边,这池水已经全然冻住,天空中也还下着大雪,越千泷看着茫茫的雪絮,一时应不出什么话来。
    “千万年间,这凡世几度沧海桑田,但如此雪景,却总是不变的。”沧溟继续道。
    “你想怎么样?”
    霎时,本已冻结的池水有了变化,有袅袅水气从池面升腾而出,是冰霜在融化。
    究其本源,沧溟才是那魇池箭灵的缔造者,所以直到如今了,源于魇池的越千泷也摆脱不了跟沧溟这重纠葛。
    “不想怎么样,”只是须臾,浅池中的池水就已经全然化开了,其中水波涌动,缓缓集聚后方形成了一条水柱跃然于池边。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越千泷注视着眼前水息,这水凝之形,是沧溟,他说:“就是想见见你,想同你说说话,毕竟在这样的时候,千泷最是需安慰的,不是么?”
    越千泷笑了,这场景,是多么熟悉啊。
    当年在妄海,她也曾用妄海之水凝成人形的出现在無栾面前,当时,是她得到肉身的第一日。
    可如今,看沧溟以如此形态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越千泷心中倒别有一番滋味。
    “你没忘记吧,不周山第一次下雪的时候。”
    “我怎么能忘?”那一天,正是她大破河洛阵眼之时,“我、你、还有族长虚煞,我们一起穿过混沌之门到了妄断之海,我满心以为,只要没有河洛大阵,無栾,就能离开那里、就能逃开妖族对他的禁锢!可结果呢,他只是跟河洛阵眼一同沦丧。”
    “無栾是妄海的封神,他的职责,就是守护河洛之眼,以等它的裂缝完全消弭,如此,那你觉得,一旦河洛之阵不在了,無栾,他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呵,对啊,我早就该想到,如果不是因为太信你,我是早就该想到。”
    从这水息中看不出沧溟的表情,但沉默少许后他就伸出手来,像是要触摸眼前女子。
    “收起你这一套吧!现在太华秘境崩溃,整个天地都将大变,你跟浸烛,总算是如愿了。”
    “千泷,我们两个,就不能心平气静的说上几句?”
    “心平气静,我跟你,怎么会有心平气静?”
    “最开始,在巫族的时候,我、你还有星璇,我们三人是……”
    “那是因为你别有所图!”越千泷敛了敛神,又惋惜道:“而星璇,她已经不在了。她是个良善单纯的人,在整个巫族里,也只有她不会将我看成一件兵刃。”
    “我没有将你看成兵刃!”
    “你没有吗?千万巫灵灌溉、帝女元身成就,你们费心数十万年才让我这个灵体来到人间,如果不是因为我能掌控逐日弓和涅穹箭,不是因为只有我才能打开混沌之门只有我才能射穿河洛阵眼,你们会将我从魇淖放出来?会将我供若神明的恭敬以待吗?!”
    【你知道吗?十数万年了,当我在魇池中被死去的巫族怨灵吞噬折磨时,当我在那些从未停下的凄号悲鸣中苦苦挣扎时,我只能听得到無栾的声音,是他让我活了下来,是他让我成了今日的越千泷。】
    是他?沧溟怎能想到,自己一手造就的‘镜神’,自己日夜在池边守候等待的那个‘镜神’,却只认一个从不曾谋面的無栾?只认一个来自于妄海之边的声音?可笑,很多时候沧溟都在想,如果妄海跟魇池没半分关系就好了,如果它并不是妄海的倒影,千泷就不会自一个灵体就被那人盅惑!
    【我在魇池中被禁锢了十七万年,那时的你在哪里?族长和长老们又在哪里呢?沧溟,就像你说的,我和無栾生而就不该有所关联,但如果没有他的声音,我怕是也跟魇池里的怨灵一样,早就化成帮你们炼箭的魑魂了吧!】
    他在哪里?他明明就在这人身边,只是,她看不到罢了。
    【不管是为了一人还是一族,你跟虚煞不过是为一己之荣罢了,不想巫族败落在自己手中,不想挑这千古的骂名。而我一人在魇池中过了十七万年,巫族的胜败兴衰于我早没意义。】
    想到这里,沧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执着于胜负的。
    当初以魂炼箭也是他所不忍的,但有多少族人因些而失去了轮回的机会,因此而永远陷身于魇池之中啊。比之于千泷,沦为饵料的他们,才更该愤恨吧,但为了巫族,沧溟料定他们定无一人后悔。所以自己跟虚煞必须成功,他们必须完成承诺,他们要破开河洛阵眼让巫族之人真正踏上妖族领地。而承载着千万怨灵的魇池,更像是沧溟的罪业,每当他看着这池水时,沧溟也明白,他肩上之责,到底是用什么换来的。
    “千泷,记得吗?你曾说,你之所以答应去妄海,并不是为了巫族不是为了大义,你所做的,不过是想带無栾来下界,你只是想,跟他一起共游天地山河。但在去不周山前我就告诫过你,無栾,他是太一亲许的封境之神,他万万不会弃族人、弃河洛大阵于不顾的。”
    女子干脆道:“我清楚。”
    “不,你并不清楚,曾经的记忆你丢失大半,有太多东西,你都记不清了,当年你说,你与無栾之感受,我不能体会,但你可明白?因为魇池和妄海互为本源的关系,你与無栾能透过时空能听到彼此的声音,你们二人尚且可以凭此聊以慰藉,只是我呢?我时时守护在魇池,我为你竭尽心力,我等了十七万年才能同你说上一句话、听到你的一声叹息,我心中之感触,应该比你跟無栾更甚吧!”
    这人在魇池之边等了自己十七万年?这样的话,越千泷还是第一次听沧溟提到。
    “你曾立誓,一定要毁了河洛之眼,一定要毁了那个困住無栾的牢笼。但你可想过,巫族跟晔刹部于我,又何偿不是一个比妄海更甚的牢笼?”
    “我……”
    “那时你道你与無栾早已心意想通,若真的心意相通,在破阵之日無栾又怎么会那般待你!”
    女子一听便愕然在原处,心意想通?怎么可能,她竟说过这么无知又愚蠢的话?
    她是身在魇池里的孤魅,而那人是河洛大阵中独守的封神,在漫漫的数十万年中,他们仅仅能听到彼此的声音而已,既然连容貌都不曾见过,又谈什么心意相通?無栾神上,对她来说,就像是空中的幻月吧。
    “千泷,我能感觉出来,你心中的执着跟洪荒时相比,已经淡却不少了,”正在越千泷深思之际,她忽感觉到腕上一阵寒凉,是沧溟握住了她的手。不过,此时留在她指间的不是凡人肌理所带的温热,而只剩下冰冷,是像无月冬夜般凄清苦厉的冰冷,由水息凝成的沧溟说:“即便能听到他的声音、即便他是不生不灭的妖神,無栾,他也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出现在你眼前吧。即便转生,即便能重新轮回再多次,可無栾,他再也不可能是你从前所识、所想的那个人。千泷,你本就是属于我巫族的,在你身上,可是有我巫族千万精魂,而你又何必,因为区区一个外人就为自己建起一座囚笼呢?”
    “对,我对無栾的心思,是跟从前不同了,现在的他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位可敬的长者、一个可靠的故友,但就算没有無栾,我也不可能再变回你们的‘镜神’。沧溟,你还不明白吗?我跟巫族的人,都是不可能一直走下去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让你在最后舍弃了自己的族人?越千泷,要是当年你没有离我们而去,我们怎么可能跟妖族落个鱼死网破!”
    “有我巫族就能赢吗?沧溟,你不要忘了,在河洛之眼是無栾放过你我跟虚煞的,他没有释放荼火之力,不是因为他对我一人的私念,而是因为他对巫族还怀有仁慈。”
    “仁慈?他,無栾?越千泷,你果真是不可救药。”
    “当日妄海边只有我们三人,但在不周山脚下却有晔刹一部的的所有战士待命于你,只要荼火一起,他们都将化作灰烬,沧溟,那样或许在世间早就没有晔刹一部了!”
    水花涌动下,越千泷想抬起手去碰一碰身前之人,可她指尖一动,那水柱就如数散去的变回了满池寒冰。
    “所以在你心里,無栾,他是晔刹的恩人?”
    “我不是……”
    “算了,洪荒时我不能改变你;同样,我如今也不可能改变,但千泷你放心,这一次,我们终会在太阳宫里会面的。”
    無栾,要是他没有出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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