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涯的不死人》173 你以为的以为

    天空明亮,房屋灰暗。
    “酒呢,又喝完了?真是没劲。”
    蔺知晃动着脑袋,昏沉地从床上爬起来,睡到这个时辰,快到一天一夜,竟还是有些不够。自从做了昨晚那件亏心事,他变得不敢见到太阳。
    还是等天再黑些再出去活动。
    站在窗边,心里念着:“不管你是沙通天,还是路路沙……四公子的身体,请你不要怪我。为了白鹭城,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前的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你也曾为了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奋不顾身,乃至良心泯灭……”
    想来他也是可笑,整日为了剩饭钻狗洞的人,却还惦记着那些不相干的……
    不,他不是为了那些贪吃的蠢货,他只是喜欢这个地方,这些他生活过的街道,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手里转动的风车和糖葫芦,他们抬起头可以看见的漂亮烟花……
    这是昨晚数个噩梦里最美妙的一个……
    不能再想了,蔺知忽然想开了,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反正他的主子也死了,去江南也好,去中州也罢,放下那些廉价的倔强,重新开始。
    他还是一个有用的,也许能在余生有所作为的人,不枉在狗洞里读了十几年的书,真是好男儿当纵横十九州。
    “太没意思了,活着太没意思了……”蔺知向后躺倒在床上,想丧气地再睡一觉,他明明是白鹭城最有才华的谋士,为何要躲在这里白白死去啊?!
    就因为他是个废物的义随,就活该一辈子默默无闻。
    白鹭领主难道不知道他的才干,为何还是无动于衷,反要让他在烈日下受暴晒而死。
    可见这老东西也糊涂了,从他害死大公子的那一天起,蔺知就明白了,根本就不该再对他有什么指望。
    围城的时候,有个小卒子冒死从地下水道出城,孤身入敌营舌辩群贼,历数四族十条大罪,把那些大人物骂得理屈词穷。
    可为什么没人记得那是他的功劳?
    “哈哈哈哈”
    想哭又想笑,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就像是白鹭王附体。白鹭王不是什么白鹭领主,而是保护白鹭城的英雄。
    蔺知自己也没注意到,他流泪了,是愧疚,
    一半对沙通天,一半对自己……
    黑暗里,
    有一双手伸过来,冷不丁地替他擦干:“是个男人,就别哭哭啼啼的,该起来干活了。”
    蔺知被吓了一跳,张开眼脱口而出:“啊,你是人是鬼!沙通天,你……你竟然活着出来了,勾佬没和你计较?”
    “鬼集昨晚发生的事,你不知道?”
    “发生什么了,我一直睡到现在。”
    沙通天懒得和他解释,开门见山:“现在有一个拯救白鹭城的机会,你干不干?”
    “你说什么事……十公子有消息了?”
    “你想不想救他?我可是跟路天鹰下了军令状,要是一天内没消息,别说鬼集,所有水底都将不得安宁。他这一次是认真的。”
    “你是故意激怒他。”蔺知怀疑地道,“如果不是二公子,那还可能是谁呢?神鹿庄主。”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我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可惜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
    两人紧张地对视了一眼,没有爆发。
    “托你的福,我昨天在鬼集里找到了那个劫走十公子的杀手,他叫风奇角,来自中州。”沙通天添了句,“他是一个戏术士。”
    “他人在哪儿,你已经杀了他?”
    “死的是一个分身,真正的黑手还逍遥在外。这些消息白鹭领主那儿我都没透露。”
    蔺知并不在乎这份殊荣,摇头道:“如果我是那人,我短时间内都不会再露面。更何况才一天,沙庄主这次你恐怕要输了。让领主失望,你的鹿珍大业也要凉透,你这一次就不该多管闲事。”
    沙通天自信一笑:“你听说那个叫‘收天’的戏法吗?”
    “收天?徒有虚名,小把戏而已。”
    蔺知想了想,这个戏法近日来在白鹭街头很是火热,许多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他一向并不佩服这些玄学骗术,都是人吃饭的手艺,一看罢了。
    沙通天注意到他的表情,缓步走到窗边,指着那昏暗云彩,叹息似的:“天空很晚了啊。不知道酒馆里的饭菜都煮熟了没,说着说着就饿了呢……”
    “你现在赶着去,兴许还有剩下的肉饼。”蔺知建议道,“不过这一带的酒馆手艺只够吃饱,真滋味还得去找城北的老馆子。”
    “城北,那确实有点来不及。”
    蔺知听得他话里有话,问道:“你突然说这件事做什么,你应该吃过饭了。我不和你吃。”
    “也许你不相信,现在还只是辰时一刻而已,哪怕最热闹的酒馆,还没来得及生火。”沙通天笑了笑,“我是说真的,我真准备要去吃完饭了。”
    “辰时?这么黑了,至少也是未时!你当我是瞎子吗?”
    “哈哈哈,蔺知,你中了我的戏法了。你快出屋去瞧瞧,你的天还在不在。”
    “荒唐。”蔺知见他认真,这才将信将疑地踏出屋门,
    不意一步之遥,天地形容大变,
    屋内看时天空暗透星辰全无,屋外看时天空烈日半挂,依旧向大地释放着温暖与光明。
    “这是……”
    光暗的急剧交替,让眼睛都花了许多。
    蔺知吓了一跳,忙用袖子遮住视线,迈出一步,又立刻退后,再迈出,
    日夜交替的情景飞快进行,就好像他的时间变得无所谓流逝,一念一步即是一天。接连的尝试之后,彻底放弃了挣扎,到底屋内是真还是屋外,答案毫无意义。
    蔺知气恼得肩膀发颤,转过身冲过去:“你在玩弄我?你还有什么手段,一起抛出来啊!我不会上你的当!”
    “这就是你说的那徒有虚名的戏法。”沙通天冷冷地撇开,将他摔在油黑的地板上,“这就是你看不起的戏术士。”
    蔺知吃痛,更是冲怒,爬起来就要还击:“戏法就是戏法,再高明的戏法也是骗局!”
    抬头只见那人走到窗边,稍稍动了一下左手,虚抓反握,
    豁然之间,一切黑暗都消失了,所有的阴影仿佛都逃入了他的袖底。无与伦比的美妙阳光暴雨般冲刷而入,即便是屋内也能看得见那轮缓缓下沉的金盘。
    他那被偷走的天,回来了……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蔺知完全失去了意识,错愕地站在原地,嘴巴变成了木头。
    他不再发怒,而是畏惧。
    曾经用性命般的时间构建出的框架,被一个锤子砸成了粉碎。
    “你以为天不可收,你以为这世上不存在不死药,你以为的你以为……”沙通天看着他的狗样,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可你见识过多少天空,就敢说天是蓝的,你看过多少的云,就敢形容云的形状。你去过星海吗?那里云在谷间,水在天边,天空十种颜色,云彩如猿猴虎豹……”
    “你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你凭什么说我是个骗子?”
    “你耻笑白鹭领主糊涂,却不知道他的眼界比你高明百倍。”
    “住口!”
    蔺知终于蹦住一句,全身筋肉绷直,抽骨木偶般斜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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