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胡易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猛的睁开眼睛,只见亚巴洛夫正在车外轻敲窗户:“他们来了。”
“谁?”胡易迷糊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马匪?”
“是。”亚巴洛夫焦急万分:“你的货!还在里面,怎么办?”
“几点了?”
“差一刻四点!”
“那…咱们的货车…”
“应该是刚到那边的仓库!”
“我知道了。”胡易开门下车,稳步走向作为隐蔽的建筑物墙角。他这些日子都是在焦虑和不安中度过的,一直不停的与时间赛跑,情绪几经大起大落。如今眼看结局已定,无力再做改变,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是一种丧失希望的平静。
雨还没停。这个季节的莫斯科此时应该已经天色微明,但现在周围仍旧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仓库附近被各种灯光照的一片雪亮。
四个人躲在房子后面探头观看,仓库大门对面沿路停了长长一排货车,旁边还有一辆轿车、三辆小巴停在路中间。
几个男人正在仓库周围张望呼喊,有人钻进管理员的小屋,片刻之后又出来匆匆走到轿车边俯身与里面的人交谈两句,然后冲着小巴车一声大喊,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手握铁锤跳下车,来到仓库门前便开始砸锁。
“怎么办,安东!你的货!”亚巴洛夫紧握双拳,身子有些抖动。
“我想想,我想想…”胡易盯着那群马匪,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先吩咐亚巴洛夫:“给咱们的高个朋友打个电话,告诉他别回来了。”
娜塔莎也给达佳娜打电话通报了情况。现在达佳娜夫妇等人刚卸完货,正在那边仓库休息,高个黑毛已经踏上了返程之路,听到消息便也停了下来。
大门的锁很快被砸开,三辆小巴车上又跳下来几十个人,一拥而上打开大门冲进仓库,立时便是一片哗然。
轿车门一开,一个秃顶男人下车走到仓库外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掏出手机便高声叫嚷了起来。由于距离太远,又下着雨,胡易只隐约听他好像喊了几声“尤里”,其余内容一点都没听清。
秃头怒气冲冲的挂断电话,指挥打头的一辆货车倒到仓库门口,留下七八个人装车,其余货车和马匪则聚集到远端相邻的另一栋大房子门口,三两下砸掉锁头冲了进去。
“原来那也是间仓库。”胡易喃喃低语:“看样子里面货不少,真可怜。”
“别担心其他人了。”娜塔莎带着哭腔握住胡易的手:“安东,你的货就要被抢走了,那些都是…都是你这些年辛辛苦苦挣来的…”
“是我们的货,我们一起辛辛苦苦挣来的。”胡易在娜塔莎手上轻轻一攥,脱下外套罩在她头上挡雨。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了,眼前的状况令他无计可施,根本没可能从马匪手中抢回自己的货物。
四人正一筹莫展时,马匪将一个人从仓库里推推搡搡带到秃头身边,看样子正是刚才被高个捆成一团丢在墙角里的仓库管理员。
管理员朝着秃头连连点头哈腰,但秃头似乎并不想搭理他。片刻之后,又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仓库门口,紧接着车门一开,钻出一个瘦高男人。
难道是尤里?胡易心头猛的一紧,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几年前在赌场见过的那个尤里的面容。无奈他们距离太远,又下着雨,实在是看不真切。
瘦高男人向仓库中匆匆望了一眼,转身来到秃头面前比手画脚一番,然后打开车门取出一只挎包,从里面拿了些东西交给秃头身边的马匪。接着随手将包扔回副驾驶座位上,转身一把抓住那仓库管理员的衣领,恶狠狠咆哮一声,挥拳将他打倒在地。
秃头和其他马匪冷冷看着瘦高男人发泄怒火,不料他又从怀中掏出手枪,对准管理员的大腿“啪啪”就是两枪。
管理员放声惨叫,胡易四人吓的一哆嗦,其余马匪也都吃惊非小,纷纷扭头去看。那秃头高声呵斥几句,命令手下将受伤的管理员抬到路边,伸手搂住了瘦高男人,看样子是在劝他冷静。
其余马匪又继续干活,胡易的七十多只货包很快都被装上了第一辆车。司机将货车向前稍微提了提,蹲在车头旁边抽着烟等待其他人。
“安东,这是个机会。”娜塔莎的声音微微发颤,但却十分坚决:“我可以偷偷把那辆车开走!”
胡易心中一动,眼前确实出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时机。刚才装货的马匪都去前方另一个仓库帮忙了,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就只剩下这辆大货车和司机。
而且这辆车屁股对着仓库大门,车头部分探出在马路上,正好阻住了不远处站在路中间的秃头等人的视线,娜塔莎很有机会把车顺利开走。
不过这件事毕竟还是风险太大。想到刚才在车上的甜蜜梦境,胡易十分犹豫:“娜塔莎,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来不及多想了,安东!”娜塔莎温柔而又急迫的看着他:“听我说,趁天还没亮,我一定要去试试,绝不能让那些人就这样拿走你的…不,咱们的东西。”
非常时刻,理应当机立断。胡易略一思忖,在心中琢磨出一个简单的初步方案,随即让娜塔莎从一排大房子后方绕到仓库边见机行事,自己取出背包里的菜刀,将包交给亚巴洛夫:“亚巴,这里面还有二十万卢布,你先替我保管。”
“我也能帮上忙!”亚巴洛夫将包顺手递给塔妮娅:“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你俩留下藏好,保持联系。”胡易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如果我们成功逃脱,一定会回来接你们;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你俩还可以通知其他人想办法帮忙。”
亚巴洛夫愣愣点了点头。胡易将他和塔妮娅一起轻轻揽住,低声说道:“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说罢头也不回的开门上车,驾驶那辆老旧的欧宝以怠速慢慢接近仓库。
远处的马匪还在吆五喝六的搬货装车,胡易没开车灯,一直驶入仓库的灯光照射范围才被货车边蹲着的司机注意到。
司机猛的起身扔掉烟头,盯着欧宝的牌照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困惑而又警惕:“是谁?”
“是我,兄弟,过来。”胡易停在距离货车五米处,将车窗降下一巴掌宽,冲司机招了招手。
他在市场浸淫这些年,早已对高加索人的口音特征拿捏的惟妙惟肖,当初毕业答辩时就曾令系主任等人感到哭笑不得,此时雨夜之中在车内低声嘟囔几句,更是难辨真伪。
那司机茫然向前走了两步,透过玻璃隐约看到路易一脸络腮胡子,便不假思索的将他当成了同道中人,一边向前走一边俯身向车内张望:“你是谁?什么事儿?”
“我从格罗兹尼来,有…一件特殊的事情需要找你们。”胡易放缓语速,一边随口编瞎话,一边斜眼向仓库后方瞟去——一片漆黑,看不到娜塔莎的影子。
“格罗兹尼?不——”东亚人和高加索人的相貌毕竟差别很大,司机此时已经走到欧宝车旁边看清了他的面目,脸上重新浮现出疑惑与警觉:“你到底是什么人?中国人?韩国人?”
“哈哈,你很聪明,没错。”胡易余光瞥到一个红发身影悄然靠近货车,心知已到了关键时刻,必须牢牢吸引住司机的注意力。
他先故弄玄虚的笑了一声,紧接着心念电转,拉下脸沉声道:“是‘日本人’让我来的。”
“日本人?”司机一怔:“哪个日本人?”
胡易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他:“你还认识其他日本人吗?”
“不不认识”司机十分犹豫:“难道你是说…伊万科夫先生?”
司机所说的伊万科夫正是曾经的俄罗斯黑手党教父级大佬。他叱咤多年、恶名昭彰,在全世界黑道中都享有显赫名声,只因相貌特征与亚洲人相似,所以得了一个“日本人”的绰号。
集装箱市场上的高加索人聊天吹牛时经常会提起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偶尔还会拿他去调侃其他亚洲人。胡易平日对其多有耳闻,虽然只知道这么一个绰号,但是关键时刻拿出来唬唬人是足够的了。
眼见司机果然知道“日本人”的名号,胡易重重点了一下头:“对,我的兄弟,就是他。”
不过或许是喽啰与大佬之间的身份差距过于悬殊,司机并没被胡易随随便便唬住,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将信将疑道:“那…到底有什么事?”
“‘日本人’让我给你带个话。”胡易余光看到娜塔莎已经轻轻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随即微微一笑:“他听韩国人说据越南人透露好像是蒙古人放出的消息,今晚有中国人要来找你们拿东西。”
“什么?谁说的?拿什么东西?”司机被绕了个莫名其妙,正一脸狐疑的盯着胡易,就听身后车门“砰”的一关,紧接着油门声响起,娜塔莎向左猛打方向盘,将大货车开上了公路。
“哎!是谁!”那司机急忙反身去追货车,胡易趁机升起车窗向后倒了几米,扎好安全带,打算等娜塔莎完成转弯后立刻调头跟上。
不料那司机只跑了几步,立刻折向路中间的秃头等人:“有人抢车!快追!”
马匪们刚才看见货车启动便已警觉起来,听到呼喊马上闻风而动。秃头厉声催动手下去追,一群人跟在货车旁边狂奔出几十米,眼见娜塔莎已经起速,急忙又回身招呼小巴载人去追赶。还有几个马匪掏出手枪射击,但都打在了车厢上。
场面瞬间陷入极度混乱,虽然暂时没人注意到胡易的车,但是身后路上站着一片马匪,他此时想趁乱调头已经很困难了。待那货车司机回过味儿来,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
面前的道路还算通畅,胡易毫不犹豫,直接挂挡打算向前疾冲,但刚刚起步就看到前方另一个仓库里的马匪涌到了路上。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秃头等人也发现了这辆车的异动。
两头的路都已被堵上,胡易不由吸了一口凉气。但就在视线扫过前方几人之时,他看清了秃头旁边那瘦高男人的相貌。
穷酸之中带着一股傲气,正是自己当年在赌场见过的那个尤里,也就是两年前劫夺李宝庆等人货物、让李宝庆伤的直不起腰的那个尤里。
果然是他!又是这个王八蛋!今天居然害到老子头上了!
刹那间,胡易血灌瞳仁,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换挡加速猛踩油门,暴喝一声:“尤里!我日你姥姥!”对准尤里斜斜冲了过去。
此时他与对方几个人距离不过十多米,然而胡易刚刚起步,车速并不算快。尤里仓惶后退几步,忽然往右侧猛的一蹿,胡易也跟着急打方向盘。
不料尤里乃是虚晃一枪,他只蹿出两步,一见车子转向便立刻扭腰一个鱼跃反方向飞扑出去,顺势爬到了旁边停着的小巴车下。
胡易再想转向已经来不及了,急忙去踩刹车时,就听“咚”“哐”两声连响,车头左侧先将躲避不及的秃头撞倒在地滚出去七八米,紧接着右侧结结实实顶上了小巴的车头。
车子熄火了,胡易在座椅上一个前冲,纵然车速不太快,还是被安全带勒的够呛。
他顾不上胸口气血翻涌,解开安全带,俯身拾起滑落到副驾驶座位下的菜刀,开门下车大吼一声,举刀朝着旁边一个惊慌失措的马匪抡了下去。
那马匪虽然被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的惊慌失措,但反应倒是很快,大叫一声猫腰就逃。
胡易一刀劈空,踉踉跄跄冲出几步。抬头向前一望,只见刚才追逐娜塔莎的马匪正在往回跑。
扭头再看身后,尤里趴在小巴车下仓惶而又警惕的探头向外张望,周围其余几个马匪刚刚从突发状况中醒过神来,有的跑过去抢救秃头,有的怒骂着奔向自己,远处另一个仓库的十几个马匪也向这边赶来。
间不容发之际,他看到了不远处一左一右停着的两辆轿车,仓库门口那辆没有熄火,应该是尤里的。
这是唯一可以逃脱的办法了。胡易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开门上车,把菜刀扔在副驾驶座位上,松手刹去踩离合挂挡,却不料一脚踏了个空。
一愣之间,已经有几个马匪逼到了近前,尤里也怒骂着从小巴底下钻了出来,不顾一切的奔向自己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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