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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此刻,宗家大宅宗老夫人居住的隆庆院里,气氛一片肃杀。
通往正厅的游廊上,七八个丫鬟呈雁字一溜儿排开,俱是低眉垂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知道站了多久。屋子里面的那位老祖宗今天发了奇火,光是摔杯砸碗的声音,就响了足有小半柱香那么久。在这样的当口,谁也不敢率先动上一动,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引火烧了自身。
身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立在最前面的大丫鬟荷香抬起头来,大着胆子看过去。见是宗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胡嬷嬷,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立刻蹑着脚步迎上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大夫人从郭家回来,老夫人就一直发火到现在。奴婢们几个实在是不敢劝,嬷嬷最是晓得老夫人的性子,您来了就好。”
胡嬷嬷神色复杂的盯着正厅的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沉思了半晌,便与荷香错身而过,脚步缓缓的向前走去。
正厅里面,宗老夫人拄着拐杖背门而立,身躯微微发着抖,缕缕花白的发丝从鬓间散落出来,已不复往日的威严模样。
地面上一片狼藉,水渍混合着茶叶沫,还有飞溅得各处都是的碎瓷片。而在那碎瓷片和茶叶沫中间,赫然跪着堂堂的宗家大夫人,苏清枝。
苏夫人脸色一片苍白,似乎是被宗老夫人的震怒吓住了。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盯着地面的一双眼睛里面,目光格外清冷,不但惧色全无,仿佛还藏着丝丝恨意。
过了许久,宗老夫人满面铁青的回转身来,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臂指向她:“枉我怜你自幼失了亲母,把你当做女儿一样的疼爱,你嫁入宗家这些年,更是半点委屈也未曾让你受过……你扪心自问,我究竟是哪一点对不起你?”
许是因为激动所致,宗老夫人的面上有些发红。一句话说完,她脚下晃了晃,连忙伸手扶住拐杖,连连喘了几口气。
“姑母待我如亲女,清枝心中自然明白。清枝实是迫不得已,并非有意违背姑母您的意思。”苏夫人直起身子,满面倔色的盯着宗老夫人:“不提诸葛家如何,那槐亲王府,温国公府,哪一个咱们都得罪不起。姑母才叮嘱过清枝,如今多事之秋,凡事小心为上。清枝此举,一心只为了咱们宗家,为了老爷的前程,姑母应当看得明白……”
宗老夫人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忽然抄起桌上唯一剩下的一个茶杯,往苏夫人身前狠狠掷去。同时颤抖着身子,怒声道:“够了,宗家有我在一天,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苏夫人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任由那杯子破碎的瓷片溅到她身上。宗老夫人训斥声一止,她立刻垂了脑袋,似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清枝不敢,清枝一心只为了宗家,姑母明鉴。”
“为了宗家?笑话。”宗老夫人气得笑了起来,顿了顿,又盯着她寒声道:“口口声声为了宗家,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谦哥儿?果真是我的好儿媳,你的那点心思,以为我看不明白?你真当我是老糊涂了。”
苏夫人以头抵地伏在地上,既不答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宗老夫人忽然惨笑一声,踉跄着退了两步,用手撑着小几,缓缓抬起头来:“老身真是低估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低估了你们。堂堂宗家嫡子,断然没有娶一个罪官之后为正妻的道理。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要让宗家沦为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苏夫人头也不抬,语气淡淡的回道:“温宁郡主亲自保的媒,姑母请三思。”
“哐啷……”
宗老夫人猛地往后仰了一下,正好碰倒了一旁三角几上的香炉。香灰顿时飘散出来,弄得整个厅中都是一片雾蒙蒙。宗老夫人许是吸进了香灰,立刻哐哐哐的咳嗽了起来。
“姑母息怒,千万保重身子。”苏夫人立刻抬起头来,面上的关切之色三分真七分假:“清枝还打听到,此事乃是因为城哥儿暗中求情,马夫人才会横插一脚。城哥儿性情固执,若不遂了他的意,恐怕更要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惹人笑话。既是温宁郡主保的媒,若是拒了她,恐怕会伤了老爷的前程。而且如今既已议定,也断然没有改口的可能……”
“为何没有?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当家做主?”宗老夫人重重一掌拍向桌面,这一掌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立刻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你走吧,出去。”
“姑母?”苏夫人愕然地看向宗老夫人,一丝喜色迅速的从她眼中划过。
“我不怪你,都是孽,是孽……”宗老夫人喘了一口气,忽然脸色一变,满面凌厉的说道:“可你要晓得,我并非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当真以为,毁了城哥儿的前程,就能一切如你所愿?我告诉你,无论城哥儿是从文也好,从武也罢,这嫡长正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的规矩,说什么它也不能变。”
苏夫人立刻变得满面煞白,阵阵凉意爬上后背。她费尽心血,算计的便是这家主之位,难道说,直到这个时候,宗老夫人都还不死心?
不,绝不能如此……苏夫人内心一声暴喝,浑身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这些年她百般忍耐,为的不就是一双儿女?若是好事全让宗少城占尽,那宗老夫人百年之后,她将如何?她的儿女将如何?
宗老夫人手指动了动,好半天才抬起来,有气无力的挥了挥,如半死之人一样挤出一句:“事已至此,罢了,你出去吧。”
苏夫人心头顿时一片冰凉,一抬头就瞧见宗老夫人那双似要将人看穿的眼睛,便只好千万个不情愿的直起身子,后退着出了正厅。
胡嬷嬷正好伸手叩门,看见苏夫人走了出来,她急忙避了一步,同时用眼神探寻的看向苏夫人。
苏夫人却好似未瞧见她,低垂个脑袋,脚步匆匆的往院外去了。
“夫人……”
苏夫人刚刚拐出隆庆院,守候在一旁的秋英就立刻跟了上来。苏夫人强按着情绪,冲着她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
一个小丫鬟忽然从前方的院墙后面拐出来,要不是秋英眼尖即使将她喝住,差点就和走在前面的苏夫人撞了个满怀。
“慌慌张张的是要做什么?你是哪个院里的?知不知道规矩……”苏夫人正憋了一肚子的火,逮着这小丫鬟便是一顿发作。
那小丫鬟唯唯诺诺的应着,等到苏夫人怒气稍平了些,她才忙慌的抬起头来,急声道:“不好了大夫人,大少爷又跑了……”
“什么?”苏夫人立刻睁大了眼,一时惊得呆了。
落山村,花家院子,灶间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花蕊娘和商姨娘背靠着灶头坐在小板凳上,商姨娘的眼眶周围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老爷,太太……”商姨娘忽然悲从中来,又掉了几滴眼泪,哽咽着道:“老天爷真是不开眼,这天大的冤枉,就算到了地下,心安不了,安不了啊……”
“姨娘,”花蕊娘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的说道:“我不能让爹爹背着这个罪名,一日不能沉冤得雪,我这心里一日就不能安生。哪怕只是猜测,只是可能,我也要试一试。”
“蕊娘,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商姨娘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急声道:“你自己也说了,全是猜测,无凭无据的,要是告发不成……那告官是那么好告的?再说,你如今好不容易认了干娘,万一再把这事儿闹起来,惹了马夫人不高兴……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
“姨娘,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花蕊娘声音闷闷的应着,沉默了半天,便站起身来道:“可此事关系着爹爹和娘亲,别说是马夫人的义女,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愿意。”
“那是自然,”商姨娘伸手按了按眼角,悲悲切切的说道:“家里头刚刚遭祸的时候,我是白天想,晚上也想,老爷向来为人正直,就是打死我也不信他会犯这样的事……”
花蕊娘心头的想法却不一样,她从前盼着花玉朗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以便能够查清父亲的这件案情。可她同时也怕,害怕事实的真相并不如她们所愿。一直到今日见了胡太太,她将种种迹象联系起来想了一遍,才敢有了这般大胆的念头。
“……可是,咱们没凭没据的,就算想翻案子,不也没处呈告?”商姨娘将花蕊娘的手握得紧紧的,面上一片迷茫。
“我想过了,要查,咱们自个儿肯定没法查,只能从干娘那儿想想办法……”花蕊娘刚刚开口说得一句,就听到外面院门被人叩得震天响。她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发问,外面就传来一声:“花掌柜的在家吗?我是半月居账房的……”
“钱管事?”花蕊娘蹭地站了起来,心头顿时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料。半月居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动静,这大晚上的突然派人前来,莫非是宗少城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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