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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花蕊娘换了一身颜色素净些的衣裳,又让彩玉重新梳了头发,便出了房门往园子里回来。走到一处影壁旁,她忽然听见前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待抬眼瞧去,却又什么也没有。再仔细一瞧,才发现前方的树丛后面露出来一截姜黄色的衣摆,在地上扫动了两下,便彻底的没入了树后。
花蕊娘心下狐疑,暗道莫不是有下人趁着人多杂乱,行那偷鸡摸狗之事?当即向着彩玉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过去看个究竟。
刚走到树丛前面,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一声:“你拉我做什么,惹人笑话……”
花蕊娘立刻轻咳了一声,正要出声发问,就看见树丛一阵晃动,一位发饰有些凌乱,却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见到花蕊娘,她脸上一红,急忙挤出一个笑容,又忙不迭的屈膝福了一福。
彩玉惊讶的“咦”了一声,连忙扭头拿眼为难的看着花蕊娘。瞧那妇人的装扮,应是今日受邀前来的客人,却不知为何见了自己主仆竟要躲避。
花蕊娘也不禁皱了眉头,正不知如何是好,树丛后面竟又走出一人。那人她却认识,正是方才在花厅里面见过的胡太太。花蕊娘愣了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胡家姨姨?”
胡太太乃是桃源县令王大人的妻子,从前两家人比邻而居,算得上非常熟识。听到花蕊娘唤出自己,胡太太面上的慌乱之色更甚,蹲下身去想要施礼,许是又觉得不合适,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在半空中,口中轻声嗫嚅道:“花……大娘子。”
对方也算得上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花蕊娘哪里肯受她的礼,急忙闪身避开,走上前去虚扶着她的胳膊,奇声道:“胡姨怎地在此?是不是……”
问到一半,花蕊娘脑中忽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便立刻严肃了神色,抿紧了嘴巴盯着胡太太。
从胡太太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一早就认出了自己。若说方才在厅中人多不便招呼也就罢了,此刻单独碰见,为何还要躲避?而且瞧她的神色,仿佛是极不情愿被自己认出……
要知道,从前两家人同住县衙,关系虽算不上十分亲密,但也是常来常往的。如果说是因为自己父亲获罪的原因,但此刻可是在郭府,自己又刚刚认了马夫人做干娘,就算她心有忌讳,那也说不过去。
胡太太满脸掩也掩不住的慌乱之色,垂了眼皮躲闪着花蕊娘的目光,口中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强拧着屈膝福了一福,便扯着旁边那妇人的衣衫,转身就要走。
花蕊娘心头的疑惑更甚,要说她是不愿与自己有牵连,所以故意躲避,那她为何还要放低身段对自己恭敬有加?似是极为敬畏。仿佛不是不愿相认,而是不敢相认……既有了一肚子的疑问,花蕊娘哪里还肯放她走,伸手便扯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胡姨这是做什么?折煞蕊娘了。”
“我……妾身不敢,不敢,大娘子如今是贵人了,妾身当不起……”胡太太的声音里明显透着恐惧,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竟是头也不敢回。
花蕊娘顿时有些惊讶,只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见前面远远的传来一声透着欢快的呼喊:“蕊娘……可算找着你了。”
前方影壁转角处走过来两个女子,却是柯宁君和诸葛文静。花蕊娘只得放了手,胡太太扭过头来瞥了她一眼,便低下脑袋,扯着身旁那妇人逃似的走远了。
花蕊娘不由得怔了怔,胡太太那眼神里十分复杂,似乎是敬畏掺杂着恐惧。可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就算当初抄家的时候,王县令没有留半分情面,那也是王法所致,自己再是小肚鸡肠,也不至于怪罪……
容不得她细想清楚,柯宁君和诸葛文静就已经走到了面前。花蕊娘只得强打起精神,向着她俩笑道:“你俩精神倒好,这又是准备上哪儿去?”
“半天没瞧见你过来,正准备去寻你。”柯宁君一把挽起她的胳膊,亲亲热热的说道:“园子里到处都是人,实在无聊得紧,我和文静准备去湖边划船,生个炉子摆几副游戏,你说好不好?”
“天儿这么凉,湖上风大,我才不去呢……”花蕊娘还在想着刚才胡太太的种种反应,闻言便轻笑着摇了摇头。
柯宁君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哪里容得她拒绝,和诸葛文静一人挽了她一只胳膊,拉着她就往前走。花蕊娘好生无奈,却更不愿意去花园里同那些夫人太太应酬,便也只好由着她俩。
天黑宴罢,客人散尽,花蕊娘和诸葛文静将柯宁君送出二门外,便转身一齐往马夫人的院子这边来。
温宁郡主的夫君李庆下午的时候喝多了酒,马夫人和温宁郡主还在他那边照看着。苏夫人黄昏的时候就告辞离去了,听说午后她一直与马夫人在小楼上听戏,却不知二人言谈间,究竟有没有提及自己与宗少城……花蕊娘内心一片纷乱,竟连诸葛文静唤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蕊娘,你怎么啦?心不在焉的。”诸葛文静伸手扯了扯花蕊娘的袖子,眨巴着眼睛问道。
“啊……没什么,”花蕊娘醒过神来,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静儿姐,什么怎么了?”
“人家跟你说话呢,”诸葛文静撅了撅嘴,伸手挽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我是问你,今儿是不是累坏了?”
“我有什么累的,倒是干娘和郡主,还有静儿姐你,”花蕊娘瞥了她一眼,轻声说道:“都在为了我的事儿费心劳力,我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你既然认了母亲做干娘,就是我的妹子,一家人说这些客套的话做什么?”诸葛文静不以为意的拍了拍她的手,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对了,下午我和宁君过去找你的时候,你跟谁在那里说话来着?”
“我跟……”花蕊娘忽然停下脚步,眼神恳求的看向她:“静儿姐,我想回家去看看。”
“都这么晚了,”诸葛文静惊讶地眨了眨眼:“要不明儿一早再……”
忽然听到马夫人的声音传来:“去吧,叫人帮你备车。”
马夫人和温宁郡主从前方的小道上走了过来,到了近前,马夫人笑吟吟的看了诸葛文静一眼,又转头瞧着花蕊娘温声道:“去吧,是该回去看看,好叫你家里面人放心。”
“谢干娘。”花蕊娘飞快的向着她福了一福,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温宁郡主仿佛瞧出了她的心思,便上前一步,扭头轻声朝着马夫人道:“表姨先带着静儿妹妹回去吧,我有话要嘱咐蕊娘妹妹几句。”
“嗯,”马夫人满面慈祥的点了点头,又出声叮嘱花蕊娘不用急着回来,大可在家中多留两天,这才招手叫过诸葛文静,往内院的方向缓缓行去了。
花蕊娘心里不禁一阵忐忑,虽然明知道温宁郡主单独留下自己说话,必然是跟宗少城有关,仍是不自觉的有些胆怯。温宁郡主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笑道:“都说有些人身上自带福气,我看蕊娘妹妹就是个有福之人。”
“郡主……此话怎讲?”花蕊娘不禁愣了一下,温宁郡主的性子着实令人捉摸不透,忽冷忽热,使人无法亲近,然而对自己,又仿佛透着某种特别。
温宁郡主忽然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才看向她道:“有福之人,自有上天眷顾……可终究是自己手边的东西,若是自己不懂得珍惜,便是再多的福气,也留存不住。蕊娘妹妹是个聪明人,往后如何,自家心里当有杆秤,自然不用我提点……”
夜色茫茫,一辆马车飞快的奔驰在榆棠镇通往落山村的道路上。随着车身的颠簸,车里的花蕊娘也摇晃个不停。她似乎有些焦急,不时的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催促着赶车的李远才加快一些。
温宁郡主的那一番话,犹如给她吃了定心丸,虽未明说如何,但想来也是差不离。事到如今本来总算能舒一口气,可是花蕊娘的面上,却仍是一副忧思浓重的模样。
她原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想,可是今天下午,胡太太的那般表现实在太过蹊跷,实在由不得她不多心。
花蕊娘记得,胡太太出身好像不高,也未曾读书识字,又是个直性子,所以极不善于应酬。而且她从来藏不住话,过去两家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极喜欢来找花蕊娘的母亲八卦闲言碎语。可以说,她这位官太太,不仅没有什么玲珑心思,还很有些粗鄙。
就是这样的一位妇人,明明认出了自己,却还要刻意躲避,而且她的表现,不止是不愿与自己扯上瓜葛,更多的则是害怕、恐惧……
她究竟是在害怕什么?若说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她害怕自己记恨当初抄家之事,会有所报复,那简直说不通。以胡太太的心思,她肯定看不到那么长远,也想不到这一层。那她究竟还在害怕什么?
花蕊娘只觉心跳得咚咚的,千思万绪一齐浮了上来,便连呼吸都急促了。只连声的催促着李远才,快快往落山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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