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
花蕊娘自从进了郭府小住,早晨跟着嬷嬷学规矩,中午陪着马夫人用饭,下午和诸葛文静还有温宁郡主在一处说话,一连过了两三天,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这天午后,锦绣坊的针线师傅送制好的新衣过来,马夫人叫花蕊娘到她房里挨件试了,瞧着都还满意,便打赏了那针线师傅。又见外面秋高气爽,一时来了兴致,便准备带上诸葛文静和花蕊娘等人,去武穆峰顶上的隐峰寺上香。
花蕊娘从小在衙门里长大,母亲田氏又是出自殷实之家,所以规矩上头原本就不差,学得两三日,已是像模像样。她牵挂着家中的弟妹,又放心不下奇巧坊,听到马夫人要去武穆峰,便是一阵暗喜,连忙积极的张罗着让下人备马套车,准备趁着天色还早回家去看一趟。
哪晓得下人刚刚来报车马已经备好,就另有奴仆进院里来,说是柯大学士家的大娘子递帖子来拜见,人已经到了大门外。马夫人接过帖子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了一下,便堆起满脸的笑容,连声唤到快快相请。
花蕊娘将马夫人的表情看在了眼里,想起上次提到柯宁君的时候,马夫人也是神情有些古怪。当下心头立刻有了疑问,便跟着那禀报的下人一齐出去迎柯宁君。等到见了柯宁君,她旁敲侧击的问了些柯家与马家的渊源,柯宁君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花蕊娘暗道自己过于小心翼翼,实则是想得多了,便将此事丢开一旁。
因为正准备出门去上香,所以诸葛文静和温宁郡主,还有马四太太等人都在马夫人的院里,倒不用一个个的去相请。柯宁君虽是个毛躁性子,毕竟是大家闺秀,人前表现得也还算温婉。进到屋里,她先挨着见了一圈礼,便乖巧的坐着答马夫人的问话。马夫人好似见了谁都这般热情,话里问得格外仔细,听说她是同表兄出门,便端起长辈的架子责备了两句。又替马四太太开口邀请,让柯宁君若是在客栈里住得不随意,便搬到郭府来暂居。
柯宁君最怕约束,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哪里还肯答应,急忙摇头婉拒了。马夫人也不坚持,见诸葛文静一脸的不耐烦,便笑着发了话,让她们小姐妹几个独自上花园里玩耍。
诸葛文静早就按捺不住,便一手拉了温宁郡主,一手挽了柯宁君,迫不及待的出门来。花蕊娘只得向马四太太和马夫人告了个退,跟在她们身后往花园走。
柯宁君好几日没有见到花蕊娘,原本积了一肚子的话要讲,无奈她与诸葛文静本就相识,如今又有桌游在那儿吸引着,诸葛文静自然不肯放她。一行人来到花园里,吩咐下人在凉亭里生了火盆,摆开小几取来几副桌游,就着瓜子热茶玩耍了起来。
温宁郡主许是身为人妇,加之身份高贵,与她们这样的小娘子不同,只玩得一局,便口称头疼领着丫头先回了院子。柯宁君和诸葛文静兴致正浓,也顾不上询问个究竟。花蕊娘却留意到,温宁郡主今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仿佛头疼只是借口,却是心神不宁所致。
不过她哪里有功夫去猜测这些贵女的心思,她自己就是心事重重、烦闷不已。自从进了郭府,花蕊娘每天都遣李远才往半月居跑一趟,就巴望着贺掌柜赶紧回来,能从他口中探些消息,可直到如今也不见个人影。就算想使人往宗家去打听,也是无门可探。距离宗少城回到宗家老宅已经七八天,却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怎么样了,是否受了惩罚,或是有什么变故……花蕊娘一颗心全在这上头,实在是七上八下的,不安极了。
如今天黑得越来越早,几局游戏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柯宁君晚间已经同她表兄约好去见几位卖奇货的商贾,便谢绝了诸葛文静邀她共进晚餐的好意,去辞过马夫人和马四太太,由花蕊娘送着往二门处来。
好不容易才寻到单独讲话的机会,柯宁君赶紧拉着花蕊娘问东问西,担心她在郭府住得习不习惯,规矩上头是否还应付得来。因为认亲宴将至,柯宁君也得了邀请,便又随口问起,之后宗家那头,马夫人有什么打算。
一提起宗家,花蕊娘顿时神色黯然。柯宁君见她眉头紧锁,仍是一副忧思浓重的模样,便轻声好言宽慰了几句。花蕊娘点头应着,勉强向她挤出一个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这几天想了又想,总觉得眼下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白费功夫。”
“怎么会……”柯宁君愣了愣,一脸不解的看向她:“怎么了蕊娘?怎么又胡思乱想起来了?不是都好好的嘛,等认亲宴一过……”
“等认亲宴一过又能怎么样?”花蕊娘扭头往身后扫了一眼,便拉着她朝前紧走了几步,声音闷闷的说道:“宁君,你觉得真的有用?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我认了干娘,可我毕竟不是诸葛府的小姐。宗老夫人就会因此改变看法?从此不再阻拦我和少城在一块儿了?”
“这个,”柯宁君眨巴着眼睛,一时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结结巴巴的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终归会好的。”
“唉,可如今除了指望着干娘,我还有什么法子?”花蕊娘苦笑了一下,自责的说道:“有时候我真怨怪我自己,当初为何不听了少城的话……我总是心存侥幸,我若知道那天夜里是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我就,我就……”
一想到那天夜里同宗少城分开的情形,花蕊娘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柯宁君知道宗少城冲动之下向花蕊娘提过私奔,当时不过是当笑话听了。见花蕊娘此刻这般悔恨,柯宁君皱起眉头想了想,便顿住脚步认真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件事……先不管了,我问你,你要是现在改了主意,我倒可以帮你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花蕊娘顿时愕然,抽了抽鼻子,立刻摇头道:“我也是这心里实在难受,只有见了你才能说几句知心话。哪能那么不管不顾?就算不想少城那边,我总还有家人要顾……唉,如今这般缩手缩脚、瞻前顾后的样子,都不像我自己了。”
“那可不是,”柯宁君使劲往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道:“你得提起精神来,多的时间都等了,还在乎这两三天?到时候会怎么样是到时候的事情,你如今这样东想西想的,可不是生生把自己熬成了个小老太婆。”
花蕊娘微微一笑,想想便使劲点了个头:“你说得对,我总觉得干娘是贵人,从前都是那么高不可攀的人家,如今肯低下身段来助我,我就必须处处小心,唯恐得罪了一二。也罢,我不再去琢磨为什么,反正事已至此,她总不见得还会反悔。明天我就去问干娘,她若有心玉成自然好,若是不肯,我便求她,就算往后要成百上千的报答,我也要求她。若是用求的还不行,我便跪下来求,总要跪到她肯了为止。”
柯宁君似是初次认识她一般,盯着她瞧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开口叹道:“我真羡慕你,能有这么一个打心眼儿里认定的人……蕊娘你放心,往后那宗少城若敢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因为有丫鬟婆子跟着,两人不好久做停留,匆匆话别之后,柯宁君便上了车往府外去。花蕊娘目送着她走远,便轻声叹了口气,转身脚步沉重的往内院里来。
说得简单,做起来可哪有那么容易……花蕊娘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无力感,就算是家中遭逢大难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般令人为难。那时候虽然难过,虽然悲伤,但心里面是明白的,只要肯努力,总还有希望在。哪里像现在这样,一切全靠别人,半分不由自己做主,眼睁睁的将自己的命运交与别人,实在是可悲极了。
走到内院的垂花门处,门里边走过来一个人,花蕊娘正是满腹心事,完全没有留意到周遭。那人在她身前三四步的地方停下,轻声唤道:“蕊娘妹妹。”
花蕊娘怔了怔,抬起头一瞧是温宁郡主,急忙蹲身福下去:“见过郡主。”
“唉,”温宁郡主忽然叹了口气,侧身向着她道:“你跟我来。”
“是,”花蕊娘不明就里,仍是只好满头雾水的跟了上去,心里却在不住的犯着嘀咕。温宁郡主待人清冷,说不上什么不好,却绝对算不上亲热。突然之间出声相邀,却不知道究竟是为着什么缘故。
温宁郡主似乎并不打算为她解惑,只管往前走着,一路沉默不语的来到内花园的一座花架子下面,才停下来冲着花蕊娘示意了一下,带头在花架子下面的秋千上坐了下来。
花蕊娘迟疑了片刻,便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的坐下。温宁郡主也不往她这边瞧,只抬头盯着头顶上已经枯萎的葡萄藤,似是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又进冬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