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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娘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着。温宁郡主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带,显然不是偶然经过才遇上自己。她这么刻意的将自己叫过来,难不成只是为了闲聊?
温宁郡主盯着头顶上的葡萄藤瞧了半晌,忽然扭过头来看着花蕊娘,轻声道:“听说你父母早逝,家中又没有别的助力,只得你一人勉力支撑度日,着实让我惊讶。”
花蕊娘愣了一下,她的情况虽然没有明说,可马夫人却是一早就知道了的。温宁郡主如今说这样的话,究竟有何用意?
“我惊讶的是,你既有这份志气,定然不是那等贪慕富贵之人。”似乎看出了花蕊娘的疑惑,温宁郡主摇了摇头,继续道:“表姨之所以赶来这里,其中的缘故我略有所闻。你与那宗家大郎之事……你可当他是你命中良人,所以寄望于表姨?”
花蕊娘心头一颤,急忙站起身来,咬了咬牙,低声答道:“蕊娘不敢虚言隐瞒,确如郡主所言。”
说罢,花蕊娘心里犹如挂了一只小桶,七上八下的晃荡个不停,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着温宁郡主的神情,忐忑不安极了。
温宁郡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过了好半天,才似是伤感,又似是怜悯的叹道:“并非我轻慢于你,你可想过,你与他天差地别,生出这份心思本就不应该,为何还执迷呢?”
“蕊娘并非执迷不悟。”花蕊娘心头一急,也顾不上去猜测温宁郡主之所以找她说这番话,是马夫人的授意,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张口就道:“蕊娘自知出身低微,可情之所至,实不由人,并非痴心妄想,贪慕什么宗家少奶奶的虚衔。”
花蕊娘激动之下,开口便将当初如何与宗少城相识,又是如何两心互许,乃至后面私定终身,二人又是如何打算通通说了出来。讲到痛处,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蕊娘自知错误乃自己一手铸就,如今只悔恨着,当初为何不听从少城之言,不向柯家大娘子吐露实情。害了少城,便也害了自己,实是错误至极。若能选择,我宁愿少城只是一名家世普通的男子,这家世门第,蕊娘无法选择,便是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若不是万般无奈,也绝不会求助于干娘,如今少城身在宗家老宅,境况不明,我却是什么也做不了……”花蕊娘低垂着脑袋,任由泪水弥漫了眼眶,似是喃喃自语一般,仿佛已视温宁郡主为无物。
温宁郡主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一株已经枯萎的葡萄藤下,回头向着她道:“婚姻本是通两姓之好,你与那宗少城原本就不相配,却罔顾礼法私定终身,如此荒唐之行为,就不怕我问罪于你?”
花蕊娘立刻止了眼泪,怔怔地想了想,便“扑通”一声向着她跪倒下去,以头触地求道:“若那礼法只是禁锢人的枷锁,偏偏叫相爱之人不得相守,那礼法有何意义?蕊娘不敢以一人之力质疑,只知道我与宗少城两情相悦,互倾真心,此生此世早已认定对方,恳请郡主成全。”
“成全?”温宁郡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若是我不成全,你又当如何?”
花蕊娘浑身一震,像是崩在心底许久的那根弦忽然间断了,诸般念头同时冒了出来。一会儿想着温宁郡主特意叫她过来说这番话,会不会是马夫人的意思;一会儿又想到宗少城离去时的那个眼神,内心更是悔恨疼痛难言;再想着没了马夫人这边的希望,她与宗少城岂不是再也相见无期……
这念头最终占据了上风,花蕊娘只觉浑身犹如坠入冰窖,竟连知觉也不见了。她咬了咬牙,忽然直直地站起身来,朝着温宁郡主走了一步,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颤抖着说道:“多谢郡主好意劝阻,蕊娘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奢求郡主改变心意,这就告辞。”
温宁郡主面上有了一丝惊愕,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只说若是不成全,你又当如何,并非已有了定论,你何必焦急。”
花蕊娘已转身走得一步,闻言立刻回过头来:“郡主金枝玉叶,蕊娘不敢要求郡主感同身受。更何况错误本就是我自己一手造成,若能得他人相助,蕊娘感激不尽;若是不能,也断然没有心存埋怨的道理。蕊娘只有一事不明白,若是这世间的礼法规矩统统只会叫人痛苦,那要它有何用?”
不等温宁郡主回答,花蕊娘吸了吸鼻子,继续道:“男女互相爱慕,直至倾心,本是人之本能,究竟何错之有?难道硬生生的将有情人拆开,才是对的,才是正途?蕊娘自知行为荒唐,不敢奢求得到所有人认同,但我与少城所求,不过是相厮相守,既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妨害到他人。所以蕊娘认为,于此事上头自身并无半点错处,若非要论错,错的也是那使人不能遵从于内心,令有情之人不得相守的荒唐世俗。”
花蕊娘这些日子担惊受怕,谨守言行唯恐一步行差踏错,为的就是这一线生机。如今听到温宁郡主这一番旁敲侧击的问话,竟大有代替马夫人前来表达态度的意思。花蕊娘绝望之下,冲口便将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股脑说出。
说罢,花蕊娘拔脚便走,刚一转身,一滴泪珠子就从她的眼窝里滚落了下来。
“站住,”身后的温宁郡主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满满的透着威严。
花蕊娘浑身一震,只得咬着嘴唇,扭过头来满脸倔犟的看向她。
温宁郡主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似怒非怒,眉眼间有些惘惘的,竟有几分惆怅和怜悯之意。她淡淡的扫了花蕊娘一眼,忽然道:“这般容易就放弃了,你这一去,又将如何?”
花蕊娘紧紧咬了嘴唇,半晌松开来,唇上已有了丝丝殷红。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沉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郡主的意思,想必也是干娘的意思……蕊娘不敢多做奢求,也不敢令干娘和郡主为难,这就告辞家去。若是少城于我有心,我就等着,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终归会一直等着。倘若上天看在我二人诚心一片的份上,有朝一日能够成全,那是蕊娘之幸;若是没有那一天,我终归是尽力了,无怨无憾。”
话一说完,花蕊娘忽然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坦然,她挺直了脊背,定定的看着温宁郡主,面上平静得一丝波澜也无。
长久盘旋在心头种种情绪一扫而光,花蕊娘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她与宗少城,若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却是无法改变的选择。想叫她放下,从此茫然空虚度日,或是随意另择所谓门当户对的夫婿终了一生,那是万万不能。而且以她之力,就算莽撞冲动,拼得头破血流,也于现状不会有半分益处,只怕还会带累了家人。与其自怜自艾,终日惶惶垂泪,不如坦然面对现状,起码内心的坚持,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
温宁郡主也一直在打量着她,过了许久,温宁郡主才走到她身旁,与她轻声耳语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错身向前,缓步离去。
花蕊娘震惊得瞪大了双眼,直到温宁郡主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转角处,她才似如梦初醒,蹲下身去抬手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喜极而泣,便是如此。花蕊娘万万想不到,原本以为已是绝路,谁料瞬间柳暗花明,实是大起大落,既悲且喜。
温宁郡主与她说的是:既要相求,何不如一求到底?过几日认亲宴上,我便让干娘做主,说和你与那宗家大郎。
马夫人家世再尊贵,恐怕也不能左右宗老夫人的意愿,与自己一个义女的身份,至多能够保得自己一家大小平安。可温宁郡主却不一样,她身后既有槐亲王府,又有温国公府,便是宗老夫人,恐怕也只能仰视之。她这一诺,分量不可谓不重。花蕊娘心里既忐忑又期待,只盼着认亲宴那一天快快到来。
两三日的时光一晃就过,眨眼就到了这一天。
巳时刚过,郭府门前就排起了车马长龙,接到帖子的贵妇太太们陆续赶到,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被迎进府来。因是马夫人相邀,所以借机攀关系的人家也来了不少,门口唱礼的人一口气也不得歇,声音都喊得有些嘶哑了,热闹的势头仍是半点不减。
不过这样的热闹花蕊娘自然无缘得见,今天一早马夫人就遣了三四个婆子过来,忙活了一早晨,仔细的将她从头装扮到脚。中间温宁郡主过来了一趟,却也没有多话,只嘱咐她在人前大大方方的,照着从前的样子,不出差错便好。
梳妆打扮完毕,花蕊娘刚要在婆子的引领下出门去见马夫人,柯宁君便一阵风似的闯进院来。见了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便惊喜的叫道:“蕊娘,你这模样真好看,比要出嫁的新娘子还好看,我都花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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