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第八十最六章 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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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城的大火终于熄灭之时，景国的皇宫也已告破。
    皇宫陷落的消息传到德远前线，景国残余士兵气势大减，严军不到三天就攻下了德远，快马加鞭前往朝发与严思照汇合，而周国的水军占领了近文，进而控制了南方的夕城。
    严思照终究没有立即处死皇宫内的人。许多大臣连同宫中女眷已经在围攻中自尽身亡，而身为太子的华延德、皇后和几位贵妃却还守在皇上的寝殿，守在早已气息微弱的皇帝身边。唯独这个时候，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连华延德也不明白严思照为何留他们活口。国破之日，也是皇族家亡之时，未免受屈辱，皇族都是自尽了事。他本来也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再走。可是到这个节骨眼，要他手刃自己的亲生父母，他还真的下不了手。皇上身边也只得一个老太监服侍，那老太监誓要守到皇帝驾崩，才肯自己也殉葬去。
    严思照却也没苦苦相逼，这位一举攻破景国的严国太子，竟然放任他们一家相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人进来说：“皇宫上下要彻底清理，请诸位挪出宸宫。”
    说着还给他们一架春凳，华延德见四周只得他和那老太监两个人是手上还有几分力气，能抬点东西的，便说：“公公受累，同我抬了父皇出去吧。”
    老太监还是第一次听太子这样和声细语的说话，不由得大受感动，道：“太子何须此言啊……老奴这一把老命，还不都是皇上和太子的。”
    说着又心酸的抹了一把老泪，道：“这还没落气呢，就要移床了……”
    华延德和老太监一个抱头一个抱脚，将皇帝挪到春凳上，又一前一后抓住两边的竹竿子，把皇帝抬了起来，挪到偏殿的宫人房里放下了。
    皇宫外面已经开始大扫除，所有的人都当这皇宫旧主已经不存在了似的，一边打扫一边开开心心的说笑，讨论自家主子是怎么打下这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后宫早已清理完毕，大祭司站在姝妃曾经待产的宫殿前，百感交集。阿星从外面寻了一个新的乳娘，把前正王府美人赵氏的遗孤银雪公主照顾起来，而她现在已经不叫公主了，大家都叫她银雪。
    阿星已经换了一身严国太子妃的装束，走到这里来找父亲。严国礼服和景国相似，而姝妃和女儿一样素喜红色，大祭司看见阿星一身红色曳地长裙，腹部隆起，款步而来，那张脸像极了当年的越姝，他心中竟有一阵恍惚，分不清此身何身，今夕何夕。
    当年姝妃入住安泰宫待产，也是如阿星一般的年纪，腹中的胎儿也是五个多月大，她的模样和如今的阿星简直一模一样。
    仔细算算，连怀孕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呢。
    不知道今年的七月，降生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窗外残冬已经快要过去，就要到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了。
    他脑海中满是当年姝妃入住安泰宫的场面，宫女扶着她的手，身后跟着数十宫人，拖着曳地长裙。
    如今阿星亦是如此向他走来，身边只得阿茶阿酒和另外两个跟着的小宫女，远不如当年姝妃的气势。可姝妃入住安泰宫五个月后，便被扣上妖妃的名号烧死在摘星楼。而阿星，她的前途还不可估量。
    希望她的母亲没有得到的，都能在她身上着落吧。
    阿星走到他身边，叫了一声“爹爹”，他才如梦初醒。
    “星儿，当年你的母亲，就是在这里把你生下来的。”大祭司指着安泰宫的内殿道。
    生产那日的场面混乱，几位大祭司奉命在产房之外祈求安产，而产房内进进出出的宫女更是络绎不绝。皇帝在外殿焦急的踱来踱去，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划破长空——
    产婆出来道喜，说是生了个粉蒸玉琢的小公主，母女平安。天空忽然惊雷大作，接着下起了暴雨。那场暴雨百年难得一遇，一连下了一月有余。也就是那一个月的暴雨，让清澜江下游决堤，半个景国沦为汪洋泽国，百姓开始逃难迁徙，景国东方靠海的城市尽皆荒芜。
    而那无能的皇帝，无法负担这场巨大的灾难给国家造成的损失，竟然将两个莫须有的罪名硬生生扣给自己的妻女。姝妃未出月，就被拖出去烈火烧死。而小公主，若不是他拿祭坛血祭司一方永不归朝的承诺来换，恐怕也难以保住她的性命，也没有如今大严国的太子妃了。
    阿星听了父亲的话，十分不解，道：“爹爹说什么笑话？这里是景国的皇宫，我怎么会是在这里出身的呢？”
    大祭司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出生那日，阖宫上下都很紧张，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姝妃，若是剩下一名皇子，那么太子还能继续当下去么？不只是宫里，宫外那些大臣们，四大家族的势力，也都很紧张。他们有的怕你母亲生下皇子，有的怕你的母亲生下公主……你的外公，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后来，你的母亲终于还是生下了一位公主，越家上下就像霜打的茄子。你出生的那天，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大家都说你是天神下凡，才会天降异象，祭坛也打算如此禀奏。谁知皇后恨你母亲心切，竟然煽动祭坛的人，将天神下凡，改作灾星下界……后来，后来……”
    阿星听得呆住了，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故事，只觉得很精彩，忍不住问：“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暴雨竟然下了一个多月……清澜江下游闹了几十年难遇的洪灾，皇上便相信了祭坛所说，下旨要将生下灾星的妃子，连同小公主一起处死祭天。越家拼命挽救，却终究是抵不过天命。”
    大祭司仰头长叹一声，转身看着阿星茫然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拼尽全力，终于能够保全你的姓名。可惜这景国已经没了你的容身之地，我便带着你辗转严国与周国之间。那时候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要帮你母亲、还有你们越氏满门报这个血海深仇……我没有想到，最后替越家报仇的还是你。真是因果轮回啊……”
    所谓的“灾星”，竟然真的回来了，还带着强大的严国军队，带着英勇的严国太子，彻底的摧毁了景国华氏王朝。
    阿星实在不知道父亲在讲什么。一开始她是父亲的女儿，是严国高官之女。后来她变成了景国曾经的国舅爷的遗孤，如今怎么又变成了在景国宫殿里出生的公主？
    到底哪一个身份是真的她，哪一个人才是她真正的父亲？
    阿星正想开口问，大祭司却先一步说：“你也回来了，我听说他也快不行了，不如你随我去看看他吧，也算你尽了自己的一片孝心。”
    阿星自然也不知道父亲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不过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跟着父亲走了。这一场浴血杀伐让她觉得很累，她现在只想和亲人在一起，别的什么也不关心。
    华延德才将皇帝安顿好，就看见门外一串侍卫小跑过来，将这间小小的宫人房团团围住。他还纳闷怎么忽然来了守卫，就看见那刺眼的白色长袍，上面绣着血滴锦纹，在冬风的吹动之下，缓缓朝他靠近。他的身边，几个侍女扶着一个红衣大肚的女子，朝着这边走来了。
    华延德乍一看，觉得那红衣女子十分眼熟，却偏偏想不起来是谁。就在他回想之际，皇后却忽然惊声尖叫出来。
    华延德惊讶回头，看见皇后和几位贵妃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他的母后，好像看见了鬼一样，浑身颤抖。
    昭贵妃也是盯着那女子，目不转睛，口中不住的自言自语：“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索命了！”
    和妃还算镇定，忍不住说道：“什么回来了，那哪里是她？你们都眼花了吧，那不过是个红衣姑娘，碰巧怀着身孕罢了。”
    皇后却好像失心疯似的说：“红衣……呵呵，她穿什么红衣！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最喜欢青衣了！区区一个侧妃，胆敢穿红色！来呀，拖她出去，打三十鞭子，看她还敢不敢妄穿红色！”
    和妃忍不住提高嗓音道：“一个二个都疯了么！什么太子殿下，什么回来索命！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红衣女子罢了……”
    这话说到一半，宫人的房门已经被侍卫推开，血祭司在前，身后跟着那盛装的红衣女子，昭贵妃看见那女子进来，竟吓得尖叫一声，疯了过去。
    和妃和皇后，在看清那女子的面孔之时，也是齐齐愣住了。
    那张脸，有五分像当年的姝妃，还有五分，却是像极了当今圣上年轻的模样。
    和妃忍不住长大了嘴巴，结结巴巴的问：“啊……你是……你是……”
    唯一没有反应的，是此时病床之上，阿星的生父。
    “你跪下，给那床上的人磕个头，就走吧……”大祭司对阿星道。
    “可是……那人是谁呢？他不是景国的皇帝么？”阿星不解的问。
    “他也是你的生父啊。”
    “什么？”阿星有些震惊的问。
    “什么？！”和妃娘娘和华延德异口同声。
    大祭司也不解释，只重复说：“你去跟他磕个头，就走吧……”
    再也没有什么景国的皇帝了。
    而阿星终究还是没能磕下这个头。
    就在大祭司话音落下不久，华延德忽然像疯了一样朝着阿星冲过来，口中嚷着：“你这个灾星！是你毁了景国！是你！”
    身旁侍卫急忙冲上去按住他，阿酒身法快一步，已经拔刀在华延德双腿各砍了一刀。华延德跌倒在地，一双满带恨意的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阿星的脸。
    是她。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皇后疯狂的扬天大笑。
    我废了那么大的力气除掉你，你却还没死。你在皇上的心里活了十七年，如今你的女儿，竟然带着严国的军队回来了。
    是你在报复我吗？
    哈哈哈，那么你便来吧，反正我什么也没有了。
    忽然之间一阵血光，阿星还没回过神来，之见景国的皇后已经一头撞在墙上，额头顿时鲜血飞溅，立扑。